字里乾坤——淺析構詞中的社會意識

孫聽雨

(河南大學外語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詞匯的作用在于傳情達意，除了傳達詞語本身的內涵意義和外延意義，它們也在傳達著大量隱含的文化背景信息。社會語言學認為，語言和語言結構在不同層次上都和文化互相聯(lián)系。換言之，在某些情況下，要想更好地理解語言結構必須有意識地去理解目標語言的文化背景。對語言學習者來說，用一些社會因素來擴展我們的觀察視野，可以有效地避免傳統(tǒng)語言學習的最終結果，即“學習者將與語言學家一樣，懂得語言的一些知識，但對他人所使用的語言卻一無所知?！?Berns，1990)［1］

1.詞匯與生態(tài)文化

影響詞匯形成的因素有千千萬萬個，首推便是我們賴以生存的生態(tài)環(huán)境。

首先，生態(tài)文化不同，人們對同一概念的表達就不同。例如，中國作為一個幅員遼闊的內陸國家，土地廣袤，綿延萬里。俗話說“物以稀為貴”，處處可見的黃土自然就不值錢了。所以，當人們在形容某人奢侈浪費的生活作風時，常常會說他“揮金如土”。然而，英國作為一個四面環(huán)海的島國，水資源十分豐富，相應的詞匯就變成了“waste money like water”。

其次，生態(tài)文化不同，人們對事物的好惡就不同。例如，中國人和英國人對待東風和西風的態(tài)度就截然不同。中國東部臨海，每逢夏季，東南季風便從海上帶來豐沛的降水，使氣候變得溫暖而濕潤。諸葛孔明有云:“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笨梢娙藗円褜|風視作送暖的春風，視作美好的使者。而冬日里刮的西北風則是嚴寒的前兆，給人以蕭瑟悲涼之感。相反地，英國處于溫帶海洋性氣候帶，來自大西洋的濕潤西風使英國的冬天比同緯度的內陸國家要溫和得多，因此人們更加偏愛西風。雪萊更在《西風頌》中寫道:“你從天空和海洋相互交錯的樹叢，抖落出傳送雷雨以及閃電的天使”，將西風歌唱為偉大的革命者。了解了其中的文化內涵，譯者就能在必要時采取交叉譯法，再現原文的文化信息。

最后，生態(tài)文化不同，產生的詞匯就不同。例如，在阿拉伯地區(qū)，駱駝作為重要的交通工具，被人們譽為“沙漠之舟”，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因此，在阿拉伯語中，關于“駱駝”的詞匯表達就多達40余種。而在中國這個擁有13億人口的大國里，沒有什么比糧食更加珍貴和重要。尤其在舊中國時期，有飯吃更是一種生活理想。所以漢語中不乏“人是鐵，飯是鋼”和“鐵飯碗”之類的表達。再比如，南美洲的亞馬遜平原屬熱帶雨林氣候，當地的語言中就沒有含“雪”的表達。而在頻受雪災侵擾的美國，關于風雪的詞匯則不勝枚舉，如snow，ice，powder snow(粉末雪)，sleet(雨夾雪)，slush(雪水，雪泥)和blizzard(暴風雪)等等。

2.詞匯與性別文化

無論是在西方還是東方，性別歧視現象都由來已久，在東西語言文化中的反映也各有不同。

2.1 詞綴

從英語構詞上看，眾多表示女性的詞匯都是在原詞詞尾加上 －er，－ette，－ess和 －ine等詞綴，如 usherette(女引座員)，hostess(女主持人，女主人)，heroine(女英雄)。王菁在《從詞匯學角度探究英文中的性別歧視現象》中指出:“陽性名詞是主要的構詞法，而陰性名詞的構詞只是在陽性名詞之后加個詞綴，這種構詞法很明顯地反映了一種從屬關系。”［2］它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人們，女性從屬于男性，如同詞語的后綴一樣，只是男權社會里的一種陪襯與點綴。

2.2 偏旁部首

在漢語中，由“女”字作為偏旁的漢字約有一半以上都含有貶義，如“奴”“奸”“妄”“妓”“妖”“娼”等等。即使連“好”字的組成，也是“有子有女才為好”，東方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觀念和對女性的輕視由此可見一斑。下面的對聯(lián)亦可佐證:“人曾為僧，人弗可以成佛;女卑為婢，女又何妨為奴”，反映了古時女性低下的社會地位。

2.3 稱謂

中國女性婚后冠夫姓的習俗大致在漢魏之際構成雛形，到南朝末期蔚成風氣，甚至在今天的香港地區(qū)還有遺存。女子出嫁前以乳名稱，出嫁后以與丈夫姓氏稱為“某某妻”或“某氏”。在西方，人們提到某夫婦時的稱謂順序為先男后女，如“Mr and Mrs Smith”，或者像在電影《史密斯夫婦》里那樣直接稱為“The Smiths”，這兩種叫法都隱去了女性自己的姓氏和名字。然而，姓名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財產”，是每個人身份的代表和形象的象征。男女稱謂上的不平等恰恰體現了兩性之間的失衡關系。

萊考夫曾指出，并不是語言本身，而是女性的社會地位導致了這種語言行為方式。這一觀點背后的含義十分有意義［3］。胡壯麟在他編寫的《語言學教程》中寫道:“假如我們對語言中的某些用法不太滿意，比如語言性別歧視現象，那么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試著去改變社會。”［4］隨著近幾十年來女權運動的蓬勃發(fā)展，語言也有望隨著兩性平等進程的推進而摒除偏見，實現真正的平等。

3.詞匯與社會文化

3.1 政治因素

社會語言學中有一句格言:“You are what you say.(爾即爾所言)”［5］(Lakoff 1991)歷史上有諸多政治事件在文化上留下了深刻的階級裂痕，而這些階級因素在一定的社會背景中影響著人們的言語行為。Henry Fairlie在 Pub Talk and the King’s English中舉過一個眾所周知卻仍然值得深思的例子。讓我們想想12世紀的英國撒克遜農民與征服他們的諾曼統(tǒng)治者之間的語言隔閡:在談到飯桌上的肉食時人們用法語詞，而談到相應牲畜時則用盎格魯－撒克遜詞。比如，豬圈里的活豬叫“pig”，到了飯桌上就成了“pork”，來自法語“pore”;田地中放養(yǎng)的牛是“cattle”，桌上吃的牛肉則是“beef”，來自法語“boeuf”;小雞叫“chicken”，雞肉叫“poultry”，法語詞源是“poulet”;小牛本是“calf”，加工成肉食后變成了“veal”，源于法語詞“vcau”。兔子肉因為廉價而被諾曼貴族所不屑，這才僥幸保存了英詞“rabbit”，而免于“進化”成法語的“l(fā)apin”之類［6］。

3.2 農業(yè)文明與工業(yè)文明

中國是一個農業(yè)大國，在它五千年的歷史長河和九百六十五萬平方公里的廣袤土地上，誕生和發(fā)展了燦爛的農業(yè)文明，當然也包括萬千與農業(yè)相關的詞語。中國的農人慣用耕牛犁地，耕牛多生得強壯有力，于是就產生了“壯如牛”一類的表達。而在工業(yè)文明發(fā)達的西方，如英國，人們靠馬車出行，駿馬是時間和效率的保障，人們在形容某人強健時便說“as strong as a horse”。再如英語中的“gooseflesh”一詞多譯為“雞皮疙瘩”，英語中的“鵝肉”到了漢語中何以變成了“雞皮”呢?這是因為在漢文化中雞是常見的家禽，在農村幾乎家家養(yǎng)雞，人們熟悉“雞皮疙瘩”這一概念。而在英美文化中，家養(yǎng)雞少，人們對鵝類更熟悉，加之鵝的毛管更粗，拔毛之后也確有“雞皮疙瘩”之效。同理，中英關于“零分”的表達分別為“鴨蛋”和“鵝蛋”。以上種種皆因人們喜用熟悉的語言表達之故。

3.3 抽象與具象

語言同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息息相關。中國的具象思維與西方的抽象思維造成了“漢語相對具象，英語相對抽象”的語言差異。當翻譯句子“He is a good son，husband and father”時，我們通常將其譯作“他是一位孝順的兒子，一位盡責的丈夫，一位慈愛的父親”，而非“他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爸爸”。此句堪稱英漢抽象與具象差異的典型例證。英語的形成過程相對縝密，“尚思的理性文化使文字的發(fā)展在抽去了具體物象的形象后，逐漸形成了概括某一類物象的概念語符?！保?］僅以“good”一詞為例，其簡單表達背后就蘊含著多層意義，如 a good Christian(faithful);a good parent(educated/considerate/wise/loving);a good child(obedient/filial);a good wife(virtuous);a good husband(dutiful/responsible);a good student(hardworking/smart)等等。

當然，在整體具象的西方文化中也存在細化后的抽象與具象之分。如美國人說“tomorrow”時，意指“midnight to midnight，a very precise time period”;而墨西哥人說“manana”(［西］明天)時，意指“in the future，soon”。

3.4 名諱

許多語言都有若干禁忌和避諱，漢語尤甚。漢語中有諸多詞匯為避古代君王的名諱而產生。如西漢劉邦時改“家邦”為“家園”，東漢劉秀時改“秀才”為“茂才”，秦始皇嬴政時改“政月”為“正月”。西方的情況恰恰相反，許多父母沿用父輩的名字給孩子命名，以表達他們對先輩的尊敬和對后代的祝福。所以同一個家族有四個“William”也很正常，不過要在他們的名字前加上“senior”和“junior”以示區(qū)別。如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和石油大王洛克非勒都為兒子取了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名字。

3.5 色彩涵義

色彩詞匯通常不僅僅指代顏色，還有某種文化方面的聯(lián)想。雖然從字面上看這種意思并不明顯，但實際上，同一顏色在東西方文化中的涵義往往不同，甚至恰恰相反。以“紅色”為例，“紅”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代表著喜悅和吉祥?；榧抟汀凹t包”，生子要發(fā)“紅蛋”，考試高中要上“紅榜”;聲名鵲起的人叫“紅得發(fā)紫”，美麗的女子叫“紅粉佳人”，健康的人看起來“紅光滿面”……中國紅甚至成為了一種象征。而在歐美文化中，紅色的涵義卻大有不同?！皉ed－faced”表示不好意思，難為情或者困窘，“in the red”表示企業(yè)的虧損，負債或者赤字，在 Nathaniel Hawthorne的小說 The Scarlet Letter中，紅字更是一種恥辱的烙印。

3.6 時代變遷

“語言是一個開放的系統(tǒng)，它隨著社會的不斷發(fā)展而發(fā)展，不斷變化而變化。詞匯作為最活躍、最敏感、最具代表性、最具開放性同時也最具時代意義的要素，又是社會變遷的晴雨表?！保?］新詞新語的不斷涌現就充分顯示了這一特點。

2011年度網絡最新單詞總結表中就為我們展現了新時代造就的新詞的魅力。

“antizen”集“ant”和“citizen”于一體，意為“蟻民”;

“vegeteal”集“vegetable”和“steal”于一體，意為“偷菜游戲”;

“outman”集“out”和“man”于一體，意為“落伍之人”;

“circusee”集“circus”和“see”于一體，意為“圍觀”;

“l(fā)ivelihard”集“l(fā)ivelihood”和“hard”于一體，意為“艱難生活”;

“stuck market”集“stock market”和“stuck”于一體，意為“股市”;

“propoorty”集“property”和“poor”于一體，意為“房地產”;

“divoice”集“divorce”和“voice”于一體，意為“離婚宣言”;

“Chinsumer”集“Chinese”和“consumer”于一體，意為“在國外瘋狂購物的中國人”;

“manufakture”集“manufacture”和“fake”于一體，意為“造假”;

“animale”集“animal”和“male”于一體，意為“男人天性”;

“undingable”集漢語拼音“頂”的音譯“ding”和否定前綴“un－”，形容詞后綴“－able”于一體，意為“頂不住了的”;

“ungelivable”集網絡潮詞“給力”的漢語拼音音譯“geli”和“unbelievable”于一體，意為“不給力的”。

近日，一股勢不可擋的林書豪熱也催生了大批“林氏網絡新詞”，如

lintastic(林精彩)，linvincible(林無敵)，linspiration(林激勵)，linpossible(林可能)，lindynasty(林王朝)和linternational(國際林)等等，足見現代網絡語言的生動性和可塑性。

這些新詞剛剛從網絡文化和民間智慧中誕生，轉眼間就被拿到世人面前評說。它們的身上仿佛還帶著新鮮出爐的騰騰熱氣，帶著時代跳動的脈搏向我們撲面而來?？v觀這些年輕的詞匯，我們不難發(fā)現它們的三個重要特點:

其一，形成原因“多樣化”。徐昌和先生將英語新詞新語的產生因素概括為政治因素、經濟因素、文化因素、科學技術因素、軍事因素、吸收外來語因素六種。詞匯作為語言中最積極最活躍的組成部分，忠實地記錄和反映了社會的變革、科技的發(fā)展、人們思維的活躍和社會觀念的更新。

其二，構詞法頗具“能產性”。大多數新詞的構成方法可分為以下幾種:(1)語音的嫁接，如 stuck market，propoorty等;(2)語義的嫁接，如 outman，halfyuan等;(3)語音與語義的雙重嫁接，如 circusee，togayther，mondaze等;(4)漢語拼音與英語詞匯的巧妙結合，如ertionous，undingable和 gelivable等。

其三，大多含有諷刺意味。如以stuck market諷刺不景氣的股市，被套牢的股民們都深陷其中難以脫身;借propoorty表達人們望高房價興嘆的無奈心情;用animale來暗諷男人們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等等。

4.結束語

正如薩丕爾·沃爾夫假說所言，語言、文化和思維之間有相關性，語言有助于塑造我們的世界觀［9］。語言同時也反映著我們世界觀的相互差異和點滴改變。社會語言學的觀點是，在文化的背景中研究語言問題可以極大地促進我們對語言變化的動因和方向性的理解。對于語言習得者而言，不妨試著將語言學習從一個接受知識的過程，轉化為一個將語言放在社會背景中來重新審視的應用過程。只有當我們熟悉了自身文化和目標文化之間的差異，跳出自身文化的圈子后，才能真正從目標文化的角度思考問題，真切地感受到語言和文化的不可分離性。

［1］［3］［4］［5］［9］胡壯麟.語言學教程 ［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179－188.

［2］王菁.從詞匯學角度探究英文中的性別歧視現象［J］.文學教育，2011，(6):73－74.

［6］張漢熙，王立禮.高級英語［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37.

［7］包惠南.文化語境與語言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11:26.

［8］徐昌和.英語新詞新語導論［M］.上海: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