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中所見邯鄲人物詩發(fā)微

賈建鋼，李紅霞

（邯鄲學(xué)院 中文系，河北 邯鄲056005）

邯鄲在兩千余年的文化傳承中，曾涌現(xiàn)出平原君、廉藺、毛遂等歷史人物；亦有邯鄲倡（趙女）、秦羅敷、銅雀妓等女性形象。他們有的成為唐詩的歌詠對象，有的作為詩人著意提煉的詩歌意象，為唐詩提供了豐富題材。《全唐詩》是唐代較完整的詩歌總集，所涉邯鄲人物眾多，本文擇其要者述論如下。

一、有關(guān)邯鄲人物的唐詩述論

1. 趙勝：《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載：“平原君趙勝者，趙之諸公子也。諸子中勝最賢，喜賓客，賓客蓋至者數(shù)千人也”[1]268。趙勝與齊國孟嘗君、魏國信陵君、楚國春申君并稱戰(zhàn)國四公子，以禮賢下士著稱，重用門客使趙國得一時之盛。先秦之士積極入仕，希望得到當(dāng)權(quán)者的賞識和器重，實現(xiàn)“士為知己者死”的功業(yè)。所以，士人就格外期待能禮賢下士之君。而平原君趙勝即此典型代表。唐代詩人為平原君留下了許多贊辭。如：王維《和陳監(jiān)四郎秋雨中思從弟據(jù)》：“平原思令弟，康樂謝賢昆①本文所引唐詩均出自（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崔顥《孟門行》：“金罍美酒滿座春，平原愛才多眾賓”；劉長卿《江樓送太康郭主簿赴嶺南》：“對酒憐君安可論，當(dāng)官愛士如平原”；李白《送薛九被讒去魯》：“蛾眉笑躃者，賓客去平原。卻斬美人首，三千還駿奔。毛公一挺劍，楚趙兩相存……賢哉四公子，撫掌黃泉里”；鮑防《送薛補闕入朝》：“平原門下十馀人，獨受恩多未殺身”；盧仝《走筆追王內(nèi)丘》：“平原孟嘗骨已土，始有夫子堪知音”等。唐代士子接受儒家人生理想，盡人生盛年成功酬志，無奈的是人生命運不盡在自己手中。壯志未酬、功業(yè)未竟的憾恨使得詩人將平原君作為生命幻化的寄托而留在詩行里，如李賀詩《浩歌》所說：“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惟澆趙州土”。這其實反映了唐代詩人在儒家觀念主導(dǎo)下意欲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全部熱情與渴望。①本文所引唐詩均出自（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

2. 廉藺：《史記》第八十一卷有二人列傳[1]275-277。廉頗是趙之良將，曾伐齊奪取陽晉，拜為上卿。廉頗以驍勇善戰(zhàn)聞名列國。廉頗掌控國家軍權(quán)期間，各國遂不敢犯趙。藺相如是趙國宦者令繆賢的舍人，地位低微，但英勇機警、臨危不懼、擅解外交爭端。完璧歸趙、澠池之會就是著名案例。趙王因此重用藺相如，拜上卿，位在廉頗之右。更可貴的是，藺相如不驕不橫，在邯鄲城內(nèi)主動避讓廉頗之車，具有團結(jié)一致、以和為貴的大局觀。廉頗最終負荊請罪，將相和好，一致對外。這種精神，是邯鄲地域文化的可貴之處，也塑造了中華民族的和諧傳統(tǒng)。唐代詩人對此常常抒發(fā)敬賞之情，如：駱賓王《夏日游德州贈高四》：“泣魏傷吳起，思趙切廉頗”；李白《贈友人三首·二》：“廉夫唯重義，駿馬不勞鞭”；高適《李云南征蠻詩》：“廉藺若未死，孫吳知暗同。相逢論意氣，慷慨謝深衷”；元稹《酬樂天東南行詩一百韻》：“廉藺聲相讓，燕秦勢豈俱”等。

唐詩中的廉藺二人，是國家文武股肱之臣的典范。國家有此等重臣是國之大幸。當(dāng)家國離亂、政權(quán)崩潰之際，詩人就更加呼喚良將廉頗能夠出現(xiàn)以安定國家亂局。杜甫經(jīng)歷安史之亂，憂患深厚，詩中曾多次談到廉藺，如《遣興三首·一》：“安得廉頗將，三軍同晏眠”；《八哀詩·贈司空王公思禮》：“昔觀文苑傳，豈述廉藺績”；《投贈哥舒開府二十韻》：“廉頗仍走敵，魏絳已和戎”；《奉寄高常侍》：“今日朝廷須汲黯，中原將帥憶廉頗”等。

及至晚唐，詩人面對危難之勢呼喚良將的渴望更加強烈，羅隱的兩首詩便道出此種心跡，《遁跡》：“因思漢明帝，中夜憶廉頗”；《輕飆》：“楚雖屈子重，漢亦憶廉頗”。

3. 毛遂：平原君趙勝的門客[1]268，曾隨趙勝合縱出楚，順利完成趙楚歃血之盟。毛遂以三寸之舌，強于百萬之師，平原君拜為上客。毛遂自薦、脫穎而出等成語典故傳達出了歷史進程中個體生命價值的獨特實現(xiàn)，這在唐人心目中引起極大共鳴。如：張昌宗《少年行》：“縱橫意不一，然諾心無二。白璧贈穰苴，黃金奉毛遂”；員半千《隴右途中遭非語》：“趙有兩毛遂，魯聞二曾參”；竇?！肚笞栽嚒罚骸拔哪療o位，詩書誤白頭。陳王抗表日，毛遂請行秋”；高拯《及第后贈試官》：“公子求賢未識真，欲將毛遂比常倫。當(dāng)時不及三千客，今日何如十九人”；周曇《春秋戰(zhàn)國門·毛遂》：“不識囊中穎脫錐，功成方信有英奇。平原門下三千客，得力何曾是素知”；海順《三不為篇》：“荊軻拔劍，毛遂捧盤。不為則已，為則不然”等。

4. 邯鄲倡、趙女：戰(zhàn)國時期趙國邯鄲的城市經(jīng)濟高度發(fā)展，交通發(fā)達，手工業(yè)和商業(yè)繁盛，為邯鄲文藝的繁榮奠定了經(jīng)濟基礎(chǔ)。邯鄲民眾思想開放、包容進取，少受重農(nóng)抑商思想的影響，對生活追求尤有鮮明的地域特點，這在《史記》、《漢書》、《鹽鐵論》中都有記載。邯鄲男子相聚游戲、慷慨悲歌；女子則學(xué)習(xí)歌舞技藝，不遠千里奔富厚之家。司馬熹曾對趙王說：“趙，天下善為音，佳麗人之所出也”[2]1243；李斯《諫逐客書》也說“隨俗雅化佳冶窈窕趙女不立于側(cè)也”。這說明，邯鄲作為戰(zhàn)國的音樂之都，集中了當(dāng)時最優(yōu)秀的歌舞藝術(shù)人才，她們不斷地從邯鄲流入到各國而產(chǎn)生巨大聲譽。

倡，《說文解字》曰“樂也”[3]166下，歌唱之意，后指擅長演唱者（不分男女）。至“邯鄲倡”，已是專有名詞。由于上述背景，邯鄲擅長歌舞表演的女子稱邯鄲倡。她們歌舞技藝高超，思想開放，有的則涉身政治時局而產(chǎn)生過重大影響。

隨著時代變遷，邯鄲倡、趙女作為意象出現(xiàn)在唐詩中，詩人對女子才藝的贊美通過這一意象來表現(xiàn)。如：陶翰《燕歌行》：“玉簪還趙女，寶瑟付齊娥”；徐堅《棹歌行》：“因聲趙津女，來聽采菱歌”；楊師道《詠琴》：“齊娥初發(fā)弄，趙女正調(diào)聲”；許敬宗《奉和宴中山應(yīng)制》：“中山獻仙酤，趙媛發(fā)清謳”；吳少微《怨歌行》：“建章西宮煥若神，燕趙美女三千人”；徐安貞《聞鄰家理箏》：“忽聞畫閣秦箏逸，知是鄰家趙女彈”；王維《偶然作六首·五》：“趙女彈箜篌，復(fù)能邯鄲舞”；李華《詠史十一首·八》：“白雪燕姬舞，朱弦趙女彈”；李白《豳歌行上新平長史兄粲》：“趙女長歌入彩云，燕姬醉舞嬌紅燭”；杜甫《貽華陽柳少府》：“醉從趙女舞，歌鼓秦人盆”；杜甫《承聞河北諸道節(jié)度入朝歡喜口號絕句十二首·六》：“燕趙休矜出佳麗，宮闈不擬選才人”；王表《成德樂》：“趙女乘春上畫樓，一聲歌發(fā)滿城秋”；楊敬之《客思吟》：“細腰沈趙女，高髻唱蠻姬”；劉駕《效古》：“燕趙猶生女，郎豈有終始”；曹鄴《四望樓》：“無限燕趙女，吹笙上金梯”；司馬扎《獵客》：“娥娥燕趙人，珠箔閉高堂。清歌雜妙舞，臨歡度曲長”等。有關(guān)邯鄲倡的意象詩，如：吳少微《古意》：“可憐窈窕女，不作邯鄲倡”；李賀《榮華樂》：“玉堂調(diào)笑金樓子，臺下戲?qū)W邯鄲倡”；白居易《續(xù)古詩十首·五》：“邯鄲進倡女，能唱黃花曲。一曲稱君心，恩榮連九族”；溫庭筠《鴻臚寺有開元中錫宴堂樓臺池沼雅為勝絕荒涼遺址僅有存者偶成四十韻》：“雙瓊京兆博，七鼓邯鄲倡”等。

邯鄲女不獨以意象出現(xiàn)在唐詩中，更有詩人以代言體、或直接描述其生存遭遇，形成唐代女性題材詩歌的重要內(nèi)容，情感真摯，撼動人心。如：李白《邯鄲才人嫁為廝養(yǎng)卒婦》：“妾本叢臺女，揚蛾入丹闕。自倚顏如花，寧知有凋歇。一辭玉階下，去若朝云沒。每憶邯鄲城，深宮夢秋月。君王不可見，惆悵至明發(fā)”；喬知之《棄妾篇》：“妾本叢臺右，君在雁門陲……”；崔顥《邯鄲宮人怨》：“邯鄲陌上三月春，暮行逢見一婦人。自言鄉(xiāng)里本燕趙，少小隨家西入秦……”；儲光羲《同王十三維偶然作十首·六》：“妾本邯鄲女，生長在叢臺?！保焕畎住豆棚L(fēng)·二十七》：“燕趙有秀色，綺樓青云端。眉目艷皎月，一笑傾城歡。?？直滩萃恚镲L(fēng)寒。纖手怨玉琴，清晨起長嘆。焉得偶君子，共乘雙飛鸞”；權(quán)德輿《薄命篇》：“昔住邯鄲年尚少，只是嬌羞弄花鳥。青樓碧紗大道邊，綠楊日暮風(fēng)裊裊。嬋娟玉貌二八馀，自憐顏色花不如。麗質(zhì)全勝秦氏女，藁砧寧用專城居……寧知燕趙娉婷子，翻嫁幽并游俠兒……”；寒山詩：“妾在邯鄲住，歌聲亦抑揚。賴我安居處，此曲舊來長。既醉莫言歸，留連日未央。兒家寢宿處，繡被滿銀床”等。

戰(zhàn)國時期，趙女、邯鄲倡不僅聞名市廛，有的已非常貴顯，如趙王遷之母就是邯鄲倡[1]217，秦王嬴政之母即為趙姬[1]28。至西漢，邯鄲賈長兒（專門從事招買皇室貴族家伎）曾將漢宣帝之母王翁須等歌舞藝人送往長安太子府入侍。后宣帝即位，王翁須得以立傳于《漢書·外戚傳》。漢末曹操雄起，因喜愛文藝歌舞，鄴城銅雀妓遂稱一時之盛。唐代邯鄲之地仍襲此風(fēng)習(xí)，如李白《邯鄲南亭觀妓》：“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艷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清箏何繚繞，度曲綠云垂”。張籍《離婦》詩中說：“洛陽買大宅，邯鄲買侍兒”，可以看出，邯鄲侍兒在唐代依然受到富貴之家的青睞。總之，邯鄲倡、趙女這類地域文化符號在唐詩中有大量歌詠，應(yīng)引起民俗文化研究的重視。

5. 秦羅敷：《樂府詩集》有《陌上桑三解》，亦稱《艷歌羅敷行》、《日出東南隅篇》，是首著名敘事詩。《樂府解題》言：“古辭言羅敷采桑，為使君所邀，盛夸其夫為侍中郎以拒之”；并引崔豹《古今注》：“《陌上?！氛?，出秦氏女子。秦氏，邯鄲人，有女名羅敷，為邑人千乘王仁妻。王仁后為趙王家令。羅敷出采桑于陌上，趙王登臺，見而悅之，因置酒欲奪焉。羅敷巧彈箏，乃作《陌上桑》之歌以自明，趙王乃止”[4]410。與古辭相比，情節(jié)略異，而人物和采桑之陌等要素則未變。今人多認為羅敷不必是實有之人①參閱《辭源》的“羅敷”詞條內(nèi)容。，可作邯鄲貌美女子的典型代表。樂府詩中的羅敷形象，是民歌化了的女性，是先秦以來邯鄲女子在詩歌中的具體重塑。在漢代儒學(xué)思想大一統(tǒng)的局面下，羅敷的言行舉止符合儒學(xué)倫理道德的教化。她美麗大方、勤勞機智而不媚富貴的本色成為唐代詩人吟詠歌頌的藝術(shù)原型，有時詩人以之指代理想女性。如：李暇《怨詩三首·一》：“羅敷初總髻，蕙芳正嬌小”；杜審言《戲贈趙使君美人》：“羅敷獨向東方去，謾學(xué)他家作使君”；駱賓王《帝京篇》：“延年女弟雙鳳入，羅敷使君千騎歸”；岑參《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可憐絕勝秦羅敷，使君五馬謾踟躕”；劉禹錫《酬喜相遇同州與樂天替代》：“今朝停五馬，不獨為羅敷”；白居易《和萬州楊使君四絕句·白槿花》：“使君自別羅敷面，爭解回頭愛白花”；《九日代羅、樊二妓招舒著作》：“羅敷斂雙袂，樊姬獻一杯”；《代諸妓贈送周判官》：“莫泛扁舟尋范蠡，且隨五馬覓羅敷”；趙嘏《采桑秦氏女》：“南陌采桑出，誰知妾姓秦”；段成式《戲高侍御七首·七》：“可羨羅敷自有夫，愁中漫捋白髭須”；曹鄴《代羅敷誚使君》：“常言愛嵩山，別妾向東京……”；胡宿《城南》：“羅敷正苦桑蠶事，惆悵南來五馬蹄”；薛濤《送鄭眉州》：“雙旌千騎駢東陌，獨有羅敷望上頭”等。

羅敷還從詩歌作品進入到了地方命名中。今陜西華陰境內(nèi)有羅敷水，是長安洛陽一線的必經(jīng)之地。白居易《過敷水》：“垂鞭欲渡羅敷水，處分鳴騶且緩驅(qū)。秦氏雙蛾久冥漠，蘇臺五馬尚踟躕”；《羅敷水》：“野店東頭花落處，一條流水號羅敷。芳魂艷骨知何處，春草茫茫墓亦無”；《與裴華州同過敷水戲贈》：“使君五馬且踟躕，馬上能聽絕句無。每過桑間試留意，何妨后代有羅敷”；羅隱《羅敷水》：“雉聲角角野田春，試駐征車問水濱。數(shù)樹枯桑雖不語，思量應(yīng)合識秦人”等描寫即此。在邯鄲城西北有羅敷潭[5]34，李白曾到此游覽留有一詩《春日游羅敷潭》：“行歌入谷口，路盡無人躋。攀崖度絕壑，弄水尋回溪。云從石上起，客到花間迷。淹留未盡興，日落群峰西”。①參閱《辭源》的“羅敷”詞條內(nèi)容。

6. 銅雀妓：銅雀妓有多重含義，一指漢末曹操蓄養(yǎng)后宮的歌妓，在銅雀臺上演唱者；一指樂府舊題，古人談?wù)撦^多。宋人葛立方《韻語陽秋·卷十九》云：“銅雀伎，古人賦詠多矣。鄭愔云：‘舞馀依帳泣，歌罷向陵看。’張正見云：‘云慘當(dāng)歌日，松吟欲舞風(fēng)。’賈至云：‘靈幾臨朝奠，空床卷夜衣?！醪疲骸旧顚m妓，層城閉九重。君王歡愛盡，歌舞為誰容?！騺缙谠疲骸裟攴侄Φ兀袢胀昱_。一旦雄圖盡，千秋遺令開?！约丫湟?。羅隱云：‘強歌強舞竟難勝，花落花開淚滿繒。只合當(dāng)年伴君死，免教憔悴望西陵。’似比諸人差有意也。魏武陰賊險狠，盜有神器，實竊英雄之名，而臨死之日，乃遺令諸子，不忘于葬骨之地，又使伎人著銅雀臺上以歌舞其魂，亦可謂愚矣。東坡云：‘操以病亡，子孫滿前，而咿嚶涕泣，留連妾婦，分香賣履，區(qū)處衣物，平生奸偽，死見真性?！婷栽铡保6]644-645銅雀妓與曹操的是非評價聯(lián)系在一起，作為歌妓群體的共同命運，唐人在吟詠中盡顯對曹操的批判之意。葛氏提到的唐代詩人有鄭愔、賈至、王勃、沈佺期，還有晚唐羅隱，這些是寫銅雀妓的代表作品，詩歌深具歷史與現(xiàn)實結(jié)合的質(zhì)詢洞觀。

二、唐人歌詠邯鄲人物的主題選擇

唐人對邯鄲人物的歌詠體現(xiàn)在如下方面：

首先是懷古詠史?！段溺R秘府論·論文意》云：“讀史見古人成敗，感而作之”；“經(jīng)古人之成敗（之地）詠之”[7]135。這類主題在唐代迎來黃金時期。有關(guān)邯鄲人物的詠史懷古詩是其重要表現(xiàn)。通過對邯鄲歷史人物的解讀，唐人感慨良多，針對邯鄲人物、史事，評論其是非功過，發(fā)思古之幽情，有的則借古喻今，針砭現(xiàn)實。

與邯鄲歷史事件如廉藺交歡、竊符救趙、楚趙之盟等相關(guān)的人物如平原君、廉藺、毛遂等等，常被唐人歌詠評說。

崔顥詩“金罍美酒滿座春，平原愛才多眾賓”，即用趙勝愛才任用的本事；劉長卿詩“對酒憐君安可論，當(dāng)官愛士如平原”，鼓勵好友到嶺南做官要像趙勝那樣任用賢能；李白也曾經(jīng)三次使用平原君趙勝用賢的典實。這類詩例說明，唐人的用世之心深重，他們深知成功不僅要個人努力，還需平原君這樣的當(dāng)政者慧眼識英。當(dāng)無路請纓的窘境來臨，詩人就特別懷想平原君了。

與平原君對應(yīng)的，藺相如、毛遂這類有膽有謀之士，終能名垂青史，其傳奇人生也是唐人評說不盡的話題。藺相如以個人勇智完璧歸趙，還能在秦趙澠池之會上據(jù)理力爭，維護了趙國的外交尊嚴(yán)。晚唐詩人汪遵、胡曾、吳融都贊頌了藺相如的個人魅力。廉頗，一代良將，戰(zhàn)功無數(shù)，位列上卿，雖負荊請罪，終有瑕不掩瑜之品質(zhì)，更是贏得無數(shù)唐代文士的激賞。唐詩中對廉頗的追懷可謂多矣。李白《贈友人》曾感慨：“廉夫唯重義，駿馬不勞鞭”，引申出李白與友人的情誼是可貴的相知有義之交。這反映了邯鄲人物對于唐代詩人氣質(zhì)的深刻影響。

毛遂自告奮勇，隨平原君出使楚國，最終憑借智謀促成楚趙歃血之盟，扭轉(zhuǎn)了趙國不利的時局。在唐人心目中，毛遂就是他們努力實現(xiàn)人生事功的杰出榜樣。這種積極進取、創(chuàng)造成功機遇的精神使詩人們備受鼓舞。

對戰(zhàn)國邯鄲歷史人物集中詠懷的是晚唐的周曇和胡曾。他們專力詠史懷古題材，所涉邯鄲的有17首之多，可見邯鄲人物及其史事影響之深刻。

其次是民俗傳統(tǒng)。邯鄲地區(qū)的古俗遺風(fēng)是唐人吟詠表現(xiàn)的一個主題。邯鄲之地，手工業(yè)興盛，是當(dāng)時的冶鐵中心；城市人口達三十萬人，商業(yè)繁榮①參看孫繼民等《邯鄲簡史》第二章第三節(jié)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四方之貨在邯鄲匯聚，產(chǎn)生許多富商大賈，如從事冶鐵的郭縱，可與王侯比富[1]355；呂不韋曾在邯鄲經(jīng)商，遇秦邑人子楚，便使用計謀最終讓嬴政登上王位[1]282。另外，趙武靈王時期的胡服騎射則進一步形成了邯鄲地區(qū)特有的文化習(xí)俗。

邯鄲男女性情特點鮮明。男子英豪無比，博徒游戲，悲歌慷慨，他們仰機利而食，為倡優(yōu)，具有傳奇色彩。高適《邯鄲少年行》云“邯鄲城南游俠子，自矜生長邯鄲里。千場縱博家仍富，幾度報仇身不死”；鄭錫《邯鄲少年行》云“霞鞍金口騮，豹袖紫貂裘。家住叢臺近，門前漳水流”；杜甫《承聞河北諸道節(jié)度入朝歡喜口號絕句十二首·十》云“漁陽突騎邯鄲兒，酒酣并轡金鞭垂。意氣即歸雙闕舞，雄豪復(fù)遣五陵知”等等，都是對邯鄲少年熱情贊美。高適、李白曾到邯鄲，與其相聚一起，飲酒游戲，情性相投。

邯鄲女子擅長歌舞技藝，精心妝扮，目挑心招，不遠千里，奔富厚之家。她們思想開放，往往以主動奔婚的方式來尋求生活歸宿[8]268。她們或嫁入富厚之家，或遍充列國后宮。顯然，這種婚姻習(xí)俗的形成源于邯鄲一帶的殷商遺風(fēng)和濃厚的商業(yè)風(fēng)氣。邯鄲之地的音樂、舞蹈、服飾也因此空前流行，并且具備特有的風(fēng)格而成為典范。所謂詩歌中的“趙箏”、“趙瑟”、“趙舞”、“邯鄲音”、“邯鄲曲”都是例證。唐人對邯鄲倡、秦羅敷、銅雀妓的歌詠，就更體現(xiàn)出邯鄲這一地域文化跨越時代的持久魅力。

[1]司馬遷. 史記[M]//二十五史：第1冊.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2]何建章. 戰(zhàn)國策注釋[M]. 北京：中華書局，1990.

[3]許慎. 說文解字[M]. 北京：中華書局，1963.

[4]郭茂倩. 樂府詩集[M]. 北京：中華書局，1979.

[5]吳中彥. 廣平府志[M]. 光緒十九年續(xù)修本：第7冊.

[6]何文煥. 歷代詩話[M]. 北京：中華書局，1981.

[7]遍照金剛. 文鏡秘府論[M]. 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75.

[8]盧云. 漢晉文化地理[M]. 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