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懿
論涂爾干的人性兩重性
——讀《人性的兩重性及其社會條件》
嚴懿
《人性的兩重性及其社會條件》是涂爾干對社會科學研究對象和方法準則的一段深思熟慮之后的精華作品,體現(xiàn)出其以一貫之的方法論原則。涂爾干認為,人本性中存在著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兩個方面,那些超脫于自我的、純粹的靈念經(jīng)常被賦予神圣意義且寄托在某一對象之中。神圣事物賦予人們愛和理想,凡俗事物則是與人身體有關聯(lián)的知覺或感官欲望。圣俗之分構成涂爾干整個宗教社會學的基礎,勾勒出社會和個人的關系,很好地解釋了人性的兩重性。
涂爾干;人性兩重性;集體表象;社會事實
法國社會學家愛彌爾·涂爾干被譽為社會學的奠基人之一。作為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率風氣之先的人物,他提出的各種問題不僅常常卷入學者們進行知識討論與思維碰撞的過程當中,也是人類的生存和思考不可忽略和逾越的主題。涂爾干發(fā)表過許多重要的經(jīng)典作品,比如《社會分工論》(1893)、《社會學方法的準則》(1895)、《自殺論》(1897)、《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1912)以及大量文集和講義。本文主要討論的是由渠敬東主編涂爾干文集第六卷第四編的《人性的二重性及其社會條件》(1914)這篇文章,它給我們帶來的思想啟發(fā)是無窮盡的。涂爾干通過“人性兩重性”概念,向我們闡明了他是如何分析和處理像柏拉圖、康德之類的思想家們在探討人性時所面臨的難題的。他在文本中引入了其有關社會學及其方法論上的獨特見解,折射出這位偉大學者熠熠生輝的思想觀點。
在涂爾干的理念下,我們可以把人性理解為個體所具有的社會屬性。個體具有雙重意義的特征,它可以把純個體化的和超出我們自身之外的這兩個層面的要素共同媾和到個體人性之中。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細節(jié)來分析涂爾干是如何論證他的觀點的。
1.人關于身體與靈魂的自我想象。長期以來,人們一直相信人是由身體和靈魂兩部分組成的,人死后,靈魂會尋找或到達另一個居所。身體與靈魂之分離的狀態(tài)為我們?nèi)祟惖淖嫦人沧R。成書于公元1001-1008年之間的日本古典文學名著《源氏物語》,是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寫實小說,亦是世界文學寶庫中不可或缺的珍品。書中就有六條妃子因激烈的愛恨而死不瞑目“生靈作祟”的描述。日本人認為即使是活著的人,由于其怨氣或是生病,他(她)的生靈也會飄離本體,附在別人身上作祟,被附的人在行為上會變得和生靈的本體一模一樣。
2.感覺、感覺傾向與概念思維、道德活動的心智活動。人們認為身體的本質(zhì)是凡俗的,但是會激發(fā)與產(chǎn)生出神圣的道德情感。由各種肉體本能、沖動、情欲構成的感性思維與通過社會化過程而獲得的自由信仰、價值觀念、道德規(guī)范構成的社會化情緒組成心智活動的兩個極點。人只有獲得生物本性之后才能成為真正的人。而生物性方面的欲望與激情如不加以限制,就會導致個人主義、功利主義的滋生,甚至是把人引入一種緊張、恐懼、永不滿足以及不安的狀態(tài)。所以,我們需要一種來自于社會群體的共同信仰。在一定道德規(guī)范的約束與限制下,通過共享概念的交流這種最高級的心智活動來達至自我的升華。
3.個人性與非個人性的精神生活。涂爾干認為,我們的內(nèi)在生命具有一種類似于雙重重心的東西,“一方面,是我們的個性,特別是它所依賴的我們的身體;另一方面,是我們能夠表達超出我們自身以外的東西的一切?!保?]為了生存,我們必須要有關于個性的思考,且這種人性關懷的思考不能是空洞無物的,我們可以毫無保留地向整個世界敞開自己的心胸,使它化身于自己的體內(nèi)。個人性與非個人性精神生活的兩個方面的對立與矛盾關系就如同快樂與痛苦一樣,人們不可能永遠從屬于某一極端狀態(tài),也不能完全同時實現(xiàn)它們。只有去除那些能夠向我們的個性存在發(fā)話并引發(fā)其行動的東西,我們才能有一種對集體表象的歡騰。因此,“我們要理解事物,必須部分放棄對它們生命的感覺,我們要感受這種生命,就必須放棄對它的理解?!保?]
1.經(jīng)驗一元論認為概念是感覺的延伸。概念只是感覺的另一種表現(xiàn)形式,因此,不存在人本性兩重性的問題。高尚的道德活動只是人按照他所理解的滿足自我利益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而已,這種功利主義的角度是涂爾干精神一元論的思路來源。但是它并不能為我們解釋個體感覺與非個體概念之間擴展與轉變的過程。
2.觀念一元論認為實在是由概念組成的。在這種語境下,集體意識是社會存在的全部內(nèi)容??茖W的發(fā)展對于概念思維領域的進步起了很大的作用,我們天文學的發(fā)展就是由剛開始時對身體感覺的依賴漸漸地發(fā)展至使用數(shù)學方程式、定理等概念性工具。如果假設每個人都以絕對的智識來看待問題,人類不存在長期的矛盾和痛苦,那么又如何來解釋概念思維領域的雜亂無章以及人類社會的黑暗面呢?涂爾干認為,我們需要的是一些能提供解釋的理論而不是試圖否定人類二重性的問題。
3.柏拉圖關于人的兩個世界的解釋。柏拉圖認為,人的身上存在著兩個世界?!耙皇欠侵腔酆头堑赖碌氖澜?一是理念、精神和善的世界。因為這兩個世界本來就是對立的,所以它們在我們體內(nèi)相互斗爭;而且,由于我們是兩者的組成部分,我們也必然會與我們自身發(fā)生沖突。”[3]對于此,涂爾干說,假如人體內(nèi)所存在的這兩種對立世界構成了人性的兩重性以及兩重的社會事實。為什么對立的雙方天生就包含了相互融合與滲透的理由并且統(tǒng)一于人體之中?當A與B形成對立時,為什么A會允許B的存在并讓其滲透到自身之中呢?本體論的解釋或許只是用不同的說法在重復前面兩種理論的問題。
4.康德關于感性與理性的對比?!拔覀兗染哂凶鳛閭€體的思考能力,又具有普遍和非個人的思考能力。第一種被稱作感性,第二種被稱作理性。因此,我們的活動可以顯現(xiàn)出兩種完全對立的特征,這取決于它究竟是以感覺動機為基礎,還是以理性動機為基礎?!保?]這好像為兩種對立的能力確定了名稱。涂爾干又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感性與理性是如何達到既對立又統(tǒng)一的關系的呢?康德的體系雖然得到了廣泛的接受卻也面臨著這一無法逾越的難題。
涂爾干認為,如果把人類高超的、純粹的能力歸結為假定的超驗實在,這無法通過觀察使之得以確立;如果把物質(zhì)的、感性的世界與非個人的、理性的世界聯(lián)系起來從而去解釋人類兩種對立的能力,這又會否認人性中二重的特殊性質(zhì)。思想家們之所以走入這樣的困境是因為他們始終把個體看作是“終極自然”,其實,除了個體之外還存在著超越其上的,科學可以觸及的東西。我們一旦發(fā)現(xiàn)非個人的理性只不過是集體表象的另一種體現(xiàn),把最高形式的人類思想與社會聯(lián)系起來,那么我們所面臨的各種難題所具有的神秘色彩也就蕩然無存了!涂爾干試圖通過宗教的形式來找到問題的答案。在原始的宗教社會里,每個個體都擁有自己的所想象的神圣存在,它關聯(lián)著自己的內(nèi)心生活與未來命運。這種神圣性的存在就是靈魂,個體的圖騰,他的佑護祖先。由此,與個人身體有關聯(lián)的被化為凡俗的東西。
個體的和主觀的感覺或意象總是依賴于某個確定的客體,表達某個特定意識的瞬間狀況。涂爾干在其晚年著作《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就試圖把握某些概念的產(chǎn)生,這些概念不但有著宗教的起源,而且留存在人類智識的基礎當中。“人們有時候會假設在個體理性之上還存在著某種至高的、完美的理性,通過對這種理性的神秘分享,其它理性才能從中產(chǎn)生,并獲得了它們的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理性就是神的理性。”[5]圖騰信仰在原始人的社會生活中占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圖騰經(jīng)常被寄托在某種動物或植物當中,如狼、鷹、鸚鵡、李樹等等,圖騰就是氏族的旗幟,具有神圣性。涂爾干曾經(jīng)描述了瓦拉蒙加人關于火的慶典,讓我們體會到土著居民是如何在慶典儀式當中產(chǎn)生了一種精神亢奮的狀態(tài)或是集體的歡騰,從而達到對本村落標志性物體的崇拜。在中國西北部的一些農(nóng)村地區(qū),當村莊遭受長期旱災時,人們就會造一個代表雨神的巨大紙龍,并扛著它進行莊重盛大的游行,以取悅雨神。有位學者雷維爾曾經(jīng)說過:“有一種紐帶能夠把人類的心靈與神秘的心靈結合起來,人類承認后者對世界及其自身具有一種支配作用,人類也會因為自己與神秘心靈結為一體而感到歡欣鼓舞,借助這種紐帶,宗教支配著人類的生活?!保?]涂爾干指出,人性歸根結底是社會化的產(chǎn)物,具有社會屬性。人性的本質(zhì)在于個體意識作為一種更高的精神生活形式,它不僅可以把集體精神內(nèi)化在心靈之中,也可以內(nèi)化在身體之中。而神性則是社會的象征,概念是人格的體現(xiàn)。這也說明了,新的宗教是可能的。
宗教形式不僅可以在不同的基礎上將集體意識重構起來,而且也可以與功利主義和無政府主義形式相區(qū)別,它“不是對具體個人的崇拜”,而是對“整個人類的同情”。它并不是集體或社會意義上的單純信仰模式,而是把信仰本身貫徹到個體意識中來。
涂爾干把能對個人意識產(chǎn)生強制作用并可以認識的行為方式或思維方式視為社會事實。“不管它是固定的還是不固定的,凡是能從外部給予個人以約束的,或者換一句話說,普遍存在于該社會各處并具有其固有存在的,不管其在個人的身上表現(xiàn)如何,都叫做社會事實?!保?]毫無疑問,如果沒有個人意識,任何集體生活都不可能產(chǎn)生,社會事實是由個人結合而形成的體系。我們的世界除了個人就是社會。因此,必須從社會本身的性質(zhì)中去尋求社會生活的合理解釋。我們也不得不承認,社會在時間和空間上都無限地超越個人,所以社會能將被它的權威所神圣化的行為方式和思維方式強加給個人。這種壓力由群體施加給個體,這就是社會事實的特殊標記。社會具有自己的獨特性質(zhì),“它的要求與我們作為個人的要求截然不同,整體利益并不必然是部分的利益。因此,如果社會不要求我們做出永久的和代價很大的犧牲,它就不可能形成或存續(xù)下來?!保?]社會要求我們做出超越自我,脫離本性的事情,同時,我們的靈魂也在召喚與鞭策著我們?nèi)ヂ男袑ι鐣纳袷ナ姑?。而正是人性的分離特征造就了人類的偉大與悲哀,一方面我們受著天職的感召;另一方面,我們必然承受犧牲本性的痛苦。我們永遠無法擺脫對立與兩重的固有狀態(tài),文明越發(fā)展,人類所受的痛苦會更多。
讀涂爾干的這篇文章,感受著它給我們帶來的人類社會的悲觀情調(diào)。很容易讓人想起與他同處于一個時代的另一位生活在德國的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關于宗教方面的研究韋伯也頗有造詣。雖然韋伯把研究的對象放在人的社會行動上,更試圖通過宗教社會學的研究尋找西方合理化進程的腳印,但兩位學者在這一領域內(nèi)的分析路徑與終極結論頗有相似之處。韋伯認為正是新教徒們信奉神圣天職的感召,努力工作賺錢以取得上帝的恩寵,促進了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發(fā)展。但隨著財富的增長,人們對現(xiàn)世越癡迷?!柏敻贿@個‘身外之物’逐漸異化為奴役人們的一只‘鐵的牢籠’。”[9]“最終等待人的是鐵籠,而不是天堂!”涂爾干與韋伯這兩位大師,作為社會學學科發(fā)展奠基級的人物,真所謂英雄所見略同!《人性的兩重性及其社會條件》可以說是集結了涂爾干畢生思考的精華之作,是對社會科學研究對象和方法準則的一段深思熟慮之后的結晶,體現(xiàn)出涂爾干以一貫之的社會學方法原則。如通過由個人意識所形成的集體精神來考察社會,從社會事實脫離其在個人身上的表現(xiàn)而獨立存在的側面來理解社會事實,即堅持了社會事實只能通過社會事實來解釋的原則。對神圣事物與世俗事物的劃分構成了涂爾干整個宗教社會學的基礎,神圣事物賦予人們愛和理想,凡俗事物則是與人身體有關聯(lián)的知覺或感官欲望。圣俗之分實際上規(guī)定了社會和個人的關系,“宗教的神圣性就其本質(zhì)而言就是社會力量的體現(xiàn)?!边@種區(qū)分也很好地解釋了人性的兩重性:生命的高貴尊嚴與神靈的不可侵犯。人類追求生存與幸福的本能,就是與社會中其它因素沖突的根源。人性中存在著捍衛(wèi)個體化與社會化兩個“圣域”的戰(zhàn)爭,而我們現(xiàn)今只能是處于產(chǎn)生解決這個永恒難題的智慧之前不得)不然的“忍耐與煎熬”了。
[1][2][3][4][8]涂爾干.人性的兩重性及其社會條件[A].渠敬東,編.亂倫禁忌及其起源——涂爾干文集第六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80-188.
[5]涂爾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M].渠敬東,編.涂爾干文集第一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12.
[6]涂爾干.論宗教現(xiàn)象的定義[A].渠敬東,編.亂倫禁忌及其起源——涂爾干文集第六集[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70.
[7]涂爾干.社會學方法的準則[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34.
[9]韋伯.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M].康樂,簡惠美,譯.韋伯作品集第5集,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On Duality of Human Nature Proposed byEmile Durkheim in the Duality of Human Nature and its Social Conditions
Yan Yi
Duality of Human Nature and its Social Conditions was one of Durkeim’s masterpieces.which derived from a full consideration about the object and methodological principles in social science.Durkheim believed that there were two aspects of human nature which were not only opposition but also unity.The division between the holy and the common thing constituted the whole basis for Sociology of Religion .Durkheim thought that the holy thing is related to people’s love or good ideals,while the common thing related to sensory perception or desire which associated with human body.Emile Durkheim provides us with a framework to explain the duality of human nature.
Emile Durkheim;duality of human nature;collective representation;social fact
C912.1
A
1672-6758(2012)04-0132-2
嚴懿,碩士,云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云南·昆明。郵政編碼:650091
Class No.:C912.1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