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運河、洛汭與洛口倉研究中需解讀的幾個問題

徐海亮

(中國水利學會水利史研究會，北京 100053)

研究隋唐大運河，最關(guān)鍵的黃運交口是通濟渠與黃河、洛河、汜水及永濟渠交匯的地區(qū)，在大運河申遺工作中，探尋洛口倉是一難點。談及古運河及漕運倉稟，特別要研究洛汭地區(qū)，該區(qū)位于今鄭州市連霍高速路南北，鞏義市宋村、倉西村以下洛河口河段以東，古汜水口、今鞏滎市界以西，在唐宋此段黃河以南的一大片黃土原區(qū)與河、洛灘地。要注意的是:洛汭地區(qū)自新石器時期以來，一直是具有極豐富河洛文化賦存和特殊意義的一個地區(qū)。洛口倉是研究隋唐大運河與洛汭地區(qū)不可或缺的問題之一，兼有運河史、倉儲史、農(nóng)民戰(zhàn)爭史和河洛口變遷研究的多重功能。

唐開元十八年，宣州刺史裴耀卿奏:“今漢、隋漕路，瀕河倉稟，遺跡可尋?？捎诤涌谥梦淅蝹}，鞏縣置洛口倉，使江南之舟不入黃河，黃河之舟不入洛口。而河陽、柏崖、太原、永豐、渭南諸倉，節(jié)級轉(zhuǎn)運，水通則舟行，水淺則寓于倉以待，則舟無停留，而物不耗失?！钡介_元二十一年準奏興倉，已無洛口倉列入，該倉似在隋末戰(zhàn)爭期間被破壞、廢棄，并未在開元年間真正修復使用。而且，史籍中直接記載和描述該倉位置與運作的文字很少，截至今日，在該地區(qū)尚未發(fā)現(xiàn)并考證清楚洛口倉的遺跡。前些年運河申遺會議專家專赴鞏滎考察，也未確認傳說的蛛絲馬跡。為研討大運河問題，筆者提供些許背景資料，就從洛口、洛河的地理形勢與隋末農(nóng)民戰(zhàn)爭圍繞洛口倉的軍事角度切入，順及北宋引洛清汴工程。

一、史籍中有關(guān)通濟渠與洛口倉文獻記載

隋文帝“開皇三年，朝廷以京師倉廩尚虛，議為水旱之備，于是詔于蒲、陜、虢、熊、伊、洛、鄭、懷、邵、衛(wèi)、汴、許、汝等水次十三州，置募運米丁。又于衛(wèi)州置黎陽倉，洛州置河陽倉，陜州置常平倉，華州置廣通倉，轉(zhuǎn)相灌注。漕關(guān)東及汾、晉之粟，以給京師”。此為隋代國家糧倉興筑之始。其后，“煬帝即位，是時戶口益多，府庫盈溢，乃除婦人及奴婢部曲之課。男子以二十二成丁。始建東都，以尚書令楊素為營作大監(jiān)，每月役丁二百萬人。徙洛州郭內(nèi)人及天下諸州富商大賈數(shù)萬家以實之。新置興洛及回洛倉?！_渠，引谷、洛水，自苑西入，而東注于洛。又自板渚引河，達于淮海，謂之御河。河畔筑御道，樹以柳”。“時帝將事遼、碣，增置軍府，掃地為兵。自是租賦之人益減矣。又造龍舟鳳甗，黃龍赤艦，樓船篾舫。募諸水工，謂之殿腳，衣錦行汛青絲纜挽船，以幸江都，帝御龍舟，文武官五品已上給樓船，九品已上給黃篾舫，舳艫相接，二百余里。”興洛倉即洛口倉，是隋煬帝始營東都、興修南北大運河和征伐遼東戰(zhàn)略中最關(guān)鍵的國家倉儲、中樞糧倉，是控扼南北、輸通兩京的生命線工程。儲存江南運來的漕糧，可轉(zhuǎn)輸東都洛陽、京都長安，或通過黃河對岸的永濟渠，調(diào)撥漕糧支援河北、后勤“遼、碣”戰(zhàn)事。

當然，洛口碼頭也不僅僅是起到轉(zhuǎn)運漕糧的作用。隋煬帝大業(yè)元年(605年)，三月“辛亥，發(fā)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通于淮。庚申，遣黃門侍郎王弘、上儀同于士澄往江南采木，造龍舟、鳳甗、黃龍、赤艦、樓船等數(shù)萬艘?！嗽氯梢嫌堉?，幸江都。以左武衛(wèi)大將軍郭衍為前軍，右武衛(wèi)大將軍李景為后軍。文武官五品已上給樓船，九品已上給黃蔑。舳艫相接，二百余里?！哪甏赫乱宜?，詔發(fā)河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永濟渠，引沁水，南達于河，北通涿郡”。

隋煬帝大業(yè)二年(606年)“冬，十月，詔改修律令。置洛口倉于鞏東南原上，筑倉城，周回二十馀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還，置監(jiān)官并鎮(zhèn)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倉于洛陽北七里，倉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此為涉及倉址、規(guī)模、形制諸要素——興建洛口倉較詳盡的記載?？梢娝鍩叟d修通濟渠之始，便在洛東鞏縣設(shè)置了洛口倉。

《隋書》卷4，帝紀第四載:“十三年(二月)……庚寅，賊帥李密、翟讓等陷興洛倉。越王侗遣武賁郎將劉長恭、光祿少卿房崱擊之，反為所敗，死者十五六。庚子，李密自號魏公，稱元年，開倉以振群盜，眾至數(shù)十萬，河南諸郡相繼皆陷焉。(四月)癸巳，李密陷回洛東倉。丁酉，賊帥房憲伯陷汝陰郡。是月，光祿大夫裴仁基、淮陽太守趙佗等并以眾叛歸李密。”又《隋書》卷 24“食貨志”:“(大業(yè))十二年，帝幸江都，是時李密據(jù)洛口倉，聚眾百萬?！?/p>

《新唐書》卷97“李密傳”記載十分詳盡:“(大業(yè))十三年，(翟)讓分兵與密，別為牙帳，號蒲山公。密持軍嚴，雖盛夏號令，士皆若負霜雪，然戰(zhàn)得金寶，盡散之，繇是人為用。復說讓曰:‘今群豪競興，公宜先天下攘除群兇，寧常剽奪草間求活哉?若直取興洛倉，發(fā)粟以賑窮乏，百萬之眾一朝可附，霜王之業(yè)成矣?！屧?‘仆起畎隴，志不及此，須君得倉，更議之。’二月，密以千人出陽城北，逾方山，自羅口拔興洛倉，據(jù)之，獲縣長柴孝和。開倉賑食，眾繦屬至數(shù)十萬?！贝藶樗迥┩邖徠鹆x軍攻陷洛口倉的具體時間，李密攻占洛口倉是公元617年2月。

按《資治通鑒》與《通鑒紀事本末》所記，李密兵敗退出洛口，系武德元年，即618年，瓦崗軍在此經(jīng)營僅僅一年，但他們畢竟在此集聚了數(shù)十萬人(包含前來就食的周邊州縣老弱婦孺)，建立了農(nóng)民新政權(quán)，也精心地構(gòu)筑了壕塹與城寨工事。今天研究運河洛口倉，不能孤立地就(倉儲)事論事，應(yīng)該結(jié)合隋末唐初圍繞倉城和瓦崗軍城的拉鋸戰(zhàn)爭態(tài)勢來探討其地理背景。

二、洛汭地區(qū)隋唐北宋時期地理大勢

歷代黃河與洛河的交匯地點，主要取決于黃河自小浪底至汜水口、孤柏嘴河段的河勢變化。大致在南北朝至隋唐時期，黃河主流主要經(jīng)洛口西神尾山，東北而去，多靠近北岸，在孤柏嘴前才略微接近廣武山;隋唐興修、經(jīng)營大運河通濟渠時，今鞏、汜一段，有狹長的一塊河洛灘地，洛河在此夾河灘地上蜿蜒東北而去，河身較今深廣(從隋末沿洛的戰(zhàn)事，要筑橋，多有人溺亡，北宋清汴引渠丈深可見)，大致在接近當年的汜水口處匯入黃河。這段洛河大致東西走向，有一段與今北邙山麓幾乎平行的河岸。當時汜水到鞏縣的交通之一，就沿此河岸，位于山麓下。但是，具體在隋末時，洛河靠近岸根，這一通道似難以行進大軍，所以自汜水口至洛河口用兵，反而不得經(jīng)行此道，要過虎牢，出行慶關(guān)，翻越鞏汜界山的橫嶺。今天從鞏義市到洛口鎮(zhèn)的交通道，大致位于隋唐時期的穩(wěn)定高灘根部(現(xiàn)一級階地)，現(xiàn)今道路下的陡坎，大致是唐以后河道下切所為，所以，目前近岸灘地，是已被沖/淤疊覆相當高厚和寬度的原黃河灘地。當時，可能河水與灘地相對于今要高些，但到五代北宋時期，黃河中下游出現(xiàn)系統(tǒng)震蕩躁動，黃河桃花峪以上河勢擺動頻繁，黃河時而接近鞏汜廣武山麓，時而北去。

隋唐時期的洛河口，從河流地貌角度看，可能應(yīng)該視為洛河河口(次級)三角洲與黃河灘地的復合型灘涂地帶，其河口段，主要因循黃河河勢變化，在這個三角地區(qū)來回低頻擺動。

需要強調(diào)的是，今人誤解清人吳大澄說，以為鄭州市廣武山縱深被黃河沖蝕多達八九里，從而轉(zhuǎn)視鞏縣邙山，以為也被洛河、黃河沖刷已甚，其實，從河南省地質(zhì)局臨近洛河口的幾個地質(zhì)大斷面看，以近岸河灘20米左右深厚計，邙山N2的黃土巖基，最多退縮三、四百米，足見河、洛在全新世中期來，對于七里鋪以東邙山的側(cè)蝕，仍是十分有限的。七里鋪一帶，近岸基巖出露，也起到鉗制河勢約束側(cè)蝕的作用。全新世一萬年以來，黃河南岸的黃土臺地、丘陵、山地，持續(xù)和間歇抬升，黃河、洛河則相應(yīng)不斷下切，伊、洛河匯合口在全新世中期以來多次發(fā)生下移變動，隋唐以來，也是一個構(gòu)造活動階段。據(jù)1960～1970年代中國科學院地理所主持的黃河河流地貌考察，全新世一級階地，洛河、大峪河都有10米左右，這都是構(gòu)造活動、河流下切和洛河口發(fā)生變動的映證。

同時要注意的是，洛河南岸的黃土塬地，自古就有眾多的侵蝕和排水的溝谷，并非唐宋以來才發(fā)展形成的。《元和志》“河南道一”所云洛口“亦名什谷，張儀說秦王‘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即此也”。《史記》張儀列傳原記:“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塞什谷之口’。集解徐廣曰:一作‘尋’，成皋鞏縣有尋口。索隱一本作‘尋谷’，尋什聲相近，故其名惑也。戰(zhàn)國策云‘轘轅、緱氏之口’，亦其地相近也。正義括地志云:‘溫泉水即尋，源出洛州鞏縣西南四十里。注水經(jīng)云鄩城水出北山鄩溪。又有故鄩城，在鞏縣西南五十八里?！睂Υ耍恍┘舛嘤姓`解，其實，這里“什谷”即多溝谷之意，就是成皋鞏縣界有尋口的解釋，《元和志》說洛河口地區(qū)亦名什谷最為妥貼，恰好從洛汭地區(qū)的特殊地貌現(xiàn)象強調(diào)了這點，說明先秦以來，這就是控扼東西南北、水陸交通的軍事要地。這歷史上特殊的地貌條件，是隋代選擇洛口建倉的根本原因，后續(xù)的瓦崗軍筑城固守，仰仗其地形與倉儲，也是今天研究洛口與運河洛口倉要特別注意的。

研究鞏縣的通濟渠，也就要探討偃師——鞏縣的洛河與河口段問題，弄清楚洛河與河口段的大致走向、位置、特性十分重要。隋唐北宋時期洛河口的位置總是在發(fā)生變動的。606年隋煬帝開通濟渠前后，漕船盡量少走一些黃河航道，出通濟渠的洛河口十分接近汴口的板渚，應(yīng)位于汜水口上游不遠。到北宋神宗時，1071年左右，洛河口在鞏縣郭村馬鋪附近(此據(jù)日本和尚成尋日記記載，似在今英峪左右)。1078年議引洛清汴時，洛河口上提到任村沙谷口下不遠。1094年，再議于七里鋪引水時，洛河口已上提到距離七里鋪僅10里左右。20余年變動不小。結(jié)合當時河洛防汛工程布設(shè)，總體上黃河主流是逐漸南靠，洛河口是逐漸上提的。今洛口村名，可能早在隋唐、北宋之前命名;除開漕運要求，北宋祖陵在永安縣，從下葬到平時掃墓，宮廷的運輸船隊都要經(jīng)洛口入來。這個洛口村，當時應(yīng)該是接駁或休憩的要地。這個重要的水陸碼頭，一直沿用到明清時期。

三、當時洛河河口段的大致走向

近期航片影象圖顯示，昔日河口自今倉西村并非東下，而是東北至神尾山南麓受阻東下，接近七里鋪、雙槐樹，于任村、洛口村外灘下東去，再近汜水口。此故河道痕跡，應(yīng)是20世紀時期遺留下來的，但隋末唐初的位置，大致也如此，入黃處靠近汜水入河口。河西的倉西地名，唐代應(yīng)該在河東岸附近。目前洛河向東再北上入黃，應(yīng)該是后代變遷形成的，變遷受制于黃河的擺動，黃河貼近神尾山，洛河直接入黃，河曲蜿蜒以消耗激流富余能量。

李密占洛口，與王世充來回征戰(zhàn)，從眾多記載看，多次戰(zhàn)役以洛河南北相拒展開?？磥?，倉城下面這段洛河大致是東西走向，微呈東北西南向。例如:武德元年(618年)春正月，王軍進擊密于洛北，“敗之屯鞏北，命諸軍各造浮橋渡洛擊密”(《通鑒紀事本末》記)。另《資治通鑒》注，“河洛記”曰:“十六日，充與密戰(zhàn)于石窟寺東?！薄捌焉焦珎鳌痹?世充移營就洛水之北，與密隔洛水以相望;密乃筑長城，周回七十里以自固?？梢姡蠲芘d筑的長城墻寨，臨洛河南岸有之;推斷在該區(qū)域黃土塬一些重要的溝谷通向鞏汜大道的關(guān)隘，也修有城寨、墻寨。南宋鄭剛中使北謁陵，從汜水關(guān)到宋陵，過洛河口一段，所見“墻數(shù)圍”現(xiàn)象，就可能是沿途隋末瓦崗軍興筑城寨的遺跡。這應(yīng)當是現(xiàn)存古文獻記載倉城和軍城最妥切最客觀的景觀，盡管距離瓦崗軍營造已有五個世紀之久。其具體位置，當在英峪至七里鋪一帶。

到北宋神宗朝，從汜水至任村一段，洛河口仍是近東西(NEE)走向。熙寧5年(1073年)11月1日，日本和尚成尋出汴京去五臺山，……6日，至汜水孟店馬鋪、汜水馬鋪、行慶馬鋪，至鞏縣郭村馬鋪，“見黃河，過行。次行洛河南岸。過十二里，至同縣任村馬鋪。向西行，過十八里，至同縣上驛，留宿”(見成尋《參天臺五臺山記》)。至少任村以下，還有12里沿河岸的東西路。北宋時的洛河入黃處，可能距此郭村不遠。北宋引洛清汴工程，應(yīng)該就在成尋經(jīng)過的這一段洛河南岸高灘之上。任村即今日鞏義市洛口鎮(zhèn)的仁存溝村。行慶馬鋪，應(yīng)在古行慶關(guān)、滎陽穆溝一帶。

四、洛口倉儲可能在洛河南岸的高地上

隋帝大業(yè)二年(606年)(十月)“置洛口倉于鞏東南原上，筑倉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還，置官并鎮(zhèn)兵千人”(《資治通鑒》卷180)。奇怪的是，《隋書》和唐書上沒有這么具體的描述，而到司馬公才留下這最“原始”的記載，當然，今天不得不尊重其原始含義，即洛口倉建于黃土塬上。從七里鋪大溝上到大原，在現(xiàn)今地形圖上粗略包絡(luò)塬地，彎曲邊沿大約就是唐里20，臨洛河南岸塬地、溝谷，大致也就是當年倉城所在。但倉儲不在一處，似以地形地勢分區(qū)，有數(shù)處倉城。后來加筑的兵城周回40里，是在塬下各路口、溝口設(shè)防，土墻、溝壕、木柵相圍，包羅了一些戰(zhàn)術(shù)要地，可能東到今金溝英峪，北沿為今交通公路外灘地，南至當年的鞏汜古道的一些要口。瓦崗軍并隨軍百姓婦孺數(shù)十萬駐之。但備戰(zhàn)時間短暫，40里周回(或曰70里的長城)，不大可能有完全的成熟穩(wěn)定的土城包絡(luò)，很可能依靠一些天然高仰深壑的地形，加筑關(guān)鍵部位的低矮土墻，大多可能是山寨的柵欄了，基本上就是瓦崗寨農(nóng)民軍的城格式。倉城算其內(nèi)城，洛河河口段實際成為它的西、北護城河。

打洛口倉時，兵從陽城發(fā)，“逾方山，自羅口(資治通鑒注:魏收地形志，鞏縣有長羅川。羅口蓋即長羅川口。水經(jīng)注，羅水‘出方山羅川，西北流，蒲池水注之。出南蒲坡，西北流，合羅水，謂之長羅川，亦曰羅中也’。羅水西北過訾城東北而入于洛)襲興洛倉……”(《通鑒紀事本末》卷27)說明密軍自鞏東南而來，轉(zhuǎn)倉城西南進擊。瓦崗軍自西南方向攻打倉城，自陽城直北，翻嵩山東麓、五指嶺下隘口，直下羅口。

當時洛河常年有水，水位尚高，若在灘地筑倉，盤運的確便利，但在灘地上挖窖不便，更不利于糧食儲存，惟恐河水侵擾。此洛河兩側(cè)有限的灘地，是漕運轉(zhuǎn)搬時卸貨裝運的碼頭輸場，占地自然也不小。戰(zhàn)爭時，成為兩方布兵排陣的地方了。轉(zhuǎn)搬、卸船的港口碼頭，大致從七里鋪開始，沿洛河南岸的較高灘地，即現(xiàn)在漁場，直至仁存溝村、洛口村。今七里鋪大溝，也就可能是入倉的一個通道，李密圍城的城郭門，就可能在各溝底出口，原各倉區(qū)的倉城大門在各溝上沿。

“長恭等當其前，使河南討捕使裴仁基等將所部兵自汜水西入以掩其后，約十一日會于倉城南，密、讓具知其計。東都兵先至，士卒未朝食，長恭等驅(qū)之渡洛水，陳于石子河西，南北十馀里。密、讓選驍雄，分為十隊，令四隊伏橫嶺下以待仁基，以六隊陳于石子河東?！?《資治通鑒》卷184)此段文字看，攻打倉城的隋軍一支自汜水來，約與東都兵匯合于倉南，瓦崗軍于鞏東20多里的橫嶺(約在二縣界附近，制高點為鞏地官殿)設(shè)伏;東都兵進駐洛南之石子河西(今鞏義市城區(qū)內(nèi))，瓦崗軍陣于河東阻擊?！皞}南”位置大致在今鐵路、高速路、官殿至站街的東西通道和仁存溝南北通道交叉處附近，倉在路北高地、溝壑中，不在河灘。裴仁基不得自汜水西沿山麓進擊(當時河灘甚窄，不容軍事施展作為)，東都兵也不得自洛北沿河而下進擊，而要在汜鞏古道邊的倉南會合。

軍事斗爭初，攻、守倉城戰(zhàn)役均發(fā)生在倉城南。說明隋末此倉防御尚不完善，初期從高地、南方用兵適宜，直擊倉城。但后期斗爭，瓦崗軍城已筑就，全面設(shè)防，南路襲倉多有不便，戰(zhàn)事就多沿洛河兩岸灘地展開。這個變化，含義十分深刻，涉及原來倉城的布局，是否如此，還需要結(jié)合考古發(fā)掘?qū)嶋H情況細細推敲。

隨即，瓦崗軍建立政權(quán)，分封，按其在黎陽經(jīng)驗的陣勢風水，從黎陽綠林習俗，營寨就在七里鋪至洛口村后土山坡上，其軍營、官署、房舍很可能也在高地或半坡上，緊接洛口倉。七里鋪后邊的蓮山寨與古城遺址，可能是當年利用了原古城(據(jù)說是漢代遺址)工事，添加筑城，成為控扼洛口、護衛(wèi)糧倉的一個最主要的軍營(花地嘴和蓮山寨一帶，自古就是戰(zhàn)略要地)。號稱周40里(另說70里)的城寨后成，將倉城包羅在內(nèi)。后來東都兵侵犯洛口城，再未如初期兩方在糧倉以南用兵的路線，而是沿洛河兩岸對峙。瓦崗重兵筑城設(shè)防以后，倉城與戰(zhàn)場相對位置變異，影射倉城不在岸灘邊上，這時從北方、西方用兵反而適宜，而且始終不是從東方用兵。

《元和郡縣圖志》云:李密襲破洛口倉，“因據(jù)鞏縣，仍筑城，斷洛川，包南北山，周回三十余里，屯營其中”?？磥韨}在隋鞏縣城旁，所筑新城甚至包羅了舊縣、倉城和倉城南北的土山，但因河流、高地地形，城郭、外寨不會是方形，甚至南宋人鄭剛中沿洛河口去宋陵，看到的有城寨土墻曲折、輾轉(zhuǎn)“數(shù)圍”。

《讀史方輿紀要》云:“密稱魏公，命護軍田茂廣筑洛口城，方四十里而居之。又臨洛水筑偃月城，與倉城相應(yīng)。既而與王世充戰(zhàn)于洛北，敗走洛南，余眾東走月城?！贝嗽鲁?，即部分護衛(wèi)方40里軍城要害處所的郭外護城工事，據(jù)悉，在今洛口村當?shù)鼐陀匈仍鲁堑膫髡f，需考證究竟是民間傳說還是確有遺存。

筆者數(shù)次考察?？h大伾山、黃河故道和黎陽倉舊址，認為作為同時興建的漕運國家糧倉(?？h在前，鞏縣在稍后)，黎陽倉可以作為洛口倉的借鑒。當時黃河流經(jīng)?？h東，有小河連接黃河與永濟渠(御河)轉(zhuǎn)運糧食物質(zhì)，情勢酷似洛口的黃、洛和轉(zhuǎn)運漕溝關(guān)系。黎陽倉目前尚未發(fā)掘，但當?shù)胤街疚奈锊块T經(jīng)考證可以大致確定其位置?，F(xiàn)場查勘，發(fā)現(xiàn)倉區(qū)布置在大伾山山麓，瓦崗軍徐懋公軍營在山上，而且在離倉城不遠輸運糧草的小河邊階地上，有大片隋唐古建筑殘跡，疑似漕運和糧食管理官署及附屬后勤、市集房舍位置;這里離黎陽城很遠，絕非黎陽城殘跡。瓦崗軍是否參照黎陽津黎陽倉形制、依據(jù)鞏縣洛口地形經(jīng)營和保衛(wèi)倉城?這是一個重要的借鑒思路。

五、北宋引洛清汴工程

到北宋時期，隋唐大運河演變成汴渠。汴河引黃，汴口和渠系時常淤積，需要經(jīng)常疏浚清理，而且黃河水量季節(jié)變化很大，影響航運。引洛清汴是記載翔實的著名運河水源工程，該工程依然是后續(xù)大運河工程——汴渠的一部分，盡管因為時間短暫，朝廷兩派意見不一，反復開閉，徽欽時似湮，金未經(jīng)營;后來黃河掃蕩，沒有留下痕跡。漕船從汴河經(jīng)引水渠直接進入洛河，引水口也十分接近當時的河口。整個工程，采用了一系列先進技術(shù)，如利用索水等小河上的山區(qū)陂塘水庫補充水源，修建透水堆石壩——玲瓏壩以滲取黃河水補充水源，在舊洛河口修建溢流壩——水?，平日壅水入引渠，汛期宣泄過量洛河洪水入黃，等等?！端问贰ず忧尽穼Υ擞性敱M的記載，可供洛河口系統(tǒng)研究的參考。

元豐元年(1078年)五月，西頭供奉官張從惠復言:“汴口歲開閉，修堤防，通漕才二百余日。往時數(shù)有建議引洛水入汴，患黃河嚙廣武山，須鑿山嶺十數(shù)丈，以通汴渠，功大不可為。去年七月，黃河暴漲，水落而稍北，距廣武山麓七里，退灘高闊，可鑿為渠，引洛入汴?！边@里說明黃河距離鞏縣邙嶺，也僅七里，此高闊灘地，即北宋引渠位置，引渠在任村、洛口村外灘原洛河以南。范子淵知都水監(jiān)丞則獻意，“起鞏縣神尾山，至土家堤，筑大堤四十七里，以捍大河。起沙谷至河陰縣十里店，穿渠五十二里，引洛水屬于汴渠”，將黃河、洛河引渠截然分開。

二年(1079年)正月，使還，以為工費浩大，不可為。上復遣入內(nèi)供奉官宋用臣，還奏可為，請“自任村沙谷口至汴口開河五十里，引伊、洛水入汴河，每二十里置束水一，以芻楗為之，以節(jié)湍急之勢，取水深一丈，以通漕運。引古索河為源，注房家、黃家、孟家三陂及三十六陂，高仰處潴水為塘，以備洛水不足，則決以入河。又自汜水關(guān)北開河五百五十步，屬于黃河，上下置閘啟閉，以通黃、汴二河船筏。即洛河舊口置水?，通黃河，以泄伊、洛暴漲”。此策考慮了洛水不足的補充水源，又利用舊洛口加筑水?，以減殺山洪，保護引渠?！叭赂杂贸级即筇崤e導洛通汴。四月甲子興工，遣禮官告祭。河道侵民冢墓，給錢徙之，無主者，官為瘞藏。六月戊申，清汴成，凡用工四十五日。自任村沙口至河陰縣瓦亭子，并汜水關(guān)北通黃河，接運河，長五十一里。兩岸為堤總長一百三里，引洛水入汴?！边@樣，次年引洛清汴工程終于付諸實施。引渠渠首在任村沙口，即今仁存溝與當年洛河交匯處，該溝受兩側(cè)黃土鉗制，走向不會有太大變化。這里講到引渠水深一丈，可見當時洛河的水深至少在引渠水深之上。洛河應(yīng)該是深廣的一條大河。

六年(1084年)八月，范子淵又請“于武濟山麓至河岸并嫩灘上修堤及壓埽堤，又新河南岸筑新堤，計役兵六千人，二百日成。……七年四月，武濟河潰。八月，詔罷營閉，縱其分流，止護廣武三埽”。這些措施都是穩(wěn)定神尾山以上黃河河勢，以保護引渠的。但這些北宋修防工程，早已坍入黃河，今不可尋。

哲宗元祐四年(1089年)冬，御史中丞梁燾反對引洛:“臣聞開汴之時，大河曠歲不決，蓋汴口析其三分之水，河流常行七分也。自導洛而后，頻年屢決，雖洛口竊取其水，率不過一分上下，是河流常九分也。猶幸流勢臥北，故潰溢北出。自去歲以來，稍稍臥南，此其可憂，而洛口之作，理須早計。竊以開洛之役，其功甚小，不比大河之上，但辟百余步，即可以通水三分，即永為京師之福，又減河北屢決之害?！?/p>

紹圣元年(1094年)，帝親政，復召宋用臣赴闕。七月辛丑，廣武埽危急。壬寅，帝語輔臣:“埽去洛河不遠，須防漲溢下灌京師?！泵魅?，乃詔都水監(jiān)丞馮忱之相度筑欄水簽堤。丁巳，帝諭執(zhí)政曰:“河埽久不修，昨日報洛水又大溢，注于河，若廣武埽壞，河、洛為一，則清汴不通矣，京都漕運殊可憂。宜亟命吳安持、王宗望同力督作，茍得不壞，過此須圖久計?！北?，吳安持言:“廣武第一埽危急，決口與清汴絕近，緣洛河之南，去廣武山千余步，地形稍高。自鞏縣東七里店至今洛口不滿十里，可以別開新河，導洛水近南行流，地里至少，用功甚微?！痹t安持等再按視之。此說明引水之后，黃河與洛河決壞，洛河口上提，距離七里店(今鋪)僅10里。議者主張引渠口從任村再上提到七里鋪下，以利用近山高地。

十一月，李偉言:“清汴導溫洛貫京都，下通淮、泗，為萬世利。自元祐以來屢危急，而今歲特甚。臣相視武濟山以下二十里名神尾山，乃廣武埽首所起，約置刺堰三里余，就武濟河下尾廢堤、枯河基址增修疏導，回截河勢東北行，留舊埽作遙堤，可以紓清汴下注京城之患。”詔宋用臣、陳祐甫覆按以聞。

三年(1096年)正月戊申，詔提舉河北西路常平李仲罷歸吏部。仲在元祐中提舉汜水輦運，建言:“西京、鞏縣、河陽、汜水、河陰縣界，乃沿黃河地分，北有太行、南有廣武二山，自古河流兩山之間，乃緣禹跡。昨自宋用臣創(chuàng)置導洛清汴，于黃河沙灘上，節(jié)次創(chuàng)置廣、雄武等堤埽，到今十余年間，屢經(jīng)危急。況諸埽在京城之上，若不別為之計，患起不測，思之寒心。今如棄去諸埽，開展河道，講究興復元豐二年以前防河事，不惟省歲費、寬民力，河流且無壅遏決溢之患。望遣諳河事官相視施行?！庇制驈椭勉昕冢琅f以黃河水為節(jié)約之限，罷去清汴閘口。

四年(1097年)閏二月，楊琰乞依元豐例，減放洛水入京西界大白龍坑及三十六陂，充水匱以助汴河行運。詔賈種民同琰相度合占頃畝，及所用功力以聞。五月乙亥，都提舉汴河堤岸賈種民言:“元豐改汴口為洛口，名汴河為清汴者，凡以取水于洛也。復匱清水，以備淺澀而助行流。元祐間，卻于黃河撥口，分引渾水，令自上流入洛口，比之清洛，難以調(diào)節(jié)。乞依元豐已修狹河身丈尺深淺，檢計物力，以復清汴，立限修浚，通放洛水。及依舊置洛斗門，通放西河官私舟船。”從之。帝嘗謂知樞密院事曾布曰:“先帝作清汴，又為天源河，蓋有深意。元祐中，幾廢。近賈種民奏:‘若盡復清汴，不用濁流，乃當世靈長之慶。”布對曰:“先帝以天源河為國姓福地，此眾人所知，何可廢也?！笔拢t:“京城內(nèi)汴河兩岸，各留堤面丈有五尺，禁公私侵牟?！?/p>

元符三年(1100年)，徽宗即位，無大改作，汴渠稍湮則浚之?！熬缚刀?，汴河上流為盜所決者數(shù)處，決口有至百步者，塞久不合，干涸月余，綱運不通，……又擇使臣八員為沿汴巡檢，每兩員各將兵五百人，自洛口至西水門，分地防察決溢云?！闭f明直到北宋末，清汴引洛措施仍有執(zhí)行。

以上北宋清汴工程的反復考慮與描述十分細膩，可以參考，沿工程所在地域河勢、溝勢和地形，用考古發(fā)掘辦法尋找北宋引洛工程遺跡，也是對于洛汭和洛倉考據(jù)的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