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兒童話語中違背合作原則的角度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先天語言習得機制

呂 健

（江蘇農(nóng)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基礎(chǔ)部，江蘇 鎮(zhèn)江 212400）

一、引言

話語分析作為一門新興學科，被認為是涉及研究范圍最廣的語言學分支之一。許多學科都對話語進行分析，不同學科所側(cè)重的相異的研究方法和目的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其研究范圍。Schiffrin在Approaches to Discourse中介紹和比較了6種話語分析的方法：（1）言語行為理論（Speech Act Theory）；（2）互動社會語言學（Interactional Sociolinguist ics）；（3）交際人種學（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4）語用學（Pragmatics）；（5）會話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6）變異分析（Variation Analysis）。本文旨在從語用學（Pragmatics）的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的角度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二、話語分析與語用學研究

話語分析和語用學這兩門語言學學科在語言學研究領(lǐng)域中受到了普遍關(guān)注。語言學界存在兩種說法：一種認為話語分析屬于語用學；另一種則將語用學視為話語分析的一部分。造成兩派說法的主要原因在于這兩門學科與語義學、認知語言學、社會語言學、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等諸多學科相互交叉。無論是話語分析還是語用學領(lǐng)域，語境都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針對具體語境，為了保證會話的順利進行，語言學家格萊斯為說話雙方制定了一些共同遵守的基本原則，即“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包括四個范疇：數(shù)量準則、質(zhì)量準則、關(guān)系準則及方式準則。格萊斯又指出：在實際交際中人們并不都嚴格遵循這些原則。當一方違反該原則時，另一方就要迫使自己超越對方話語的表面意義去設(shè)法領(lǐng)會說話人話語中的深一層意義，尋求說話人在什么地方體現(xiàn)著合作原則，于是就產(chǎn)生了“會話含意”理論。［1］（P240）具體的兒童話語無論是對會話原則的遵守或是違背，都發(fā)生在一定語境之下。本文選取了語用學中的會話原則，對兒童話語進行分析。

三、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

喬姆斯基在20世紀50年代末期提出了轉(zhuǎn)換生成語法，為語言分析提供了一種較為嚴謹全面的研究體系。他借用傳統(tǒng)語法的一些概念，針對行為主義的“白板說”，提出了關(guān)于“普遍語法”（Universal Grammar，簡稱 UG）的學說。［2］（P51）喬姆斯基認為，世界上所有的語言都存在著某些共同的語言原則，每個人的語言認知體系中都有UG知識系統(tǒng)，體現(xiàn)了每個人的心腦語言機制。［3］（P14）人類掌握語言的能力是由大腦物質(zhì)及其特殊構(gòu)造決定的，人類最基本的語言能力的認知結(jié)構(gòu)是天賦的，兒童生來便具有語言習得機制（Language Acquisition Device，簡稱LAD），即兒童僅接觸實際素材，在這些素材的基礎(chǔ)上，兒童的頭／腦中構(gòu)成一種規(guī)則系統(tǒng)，使兒童能夠說出新的語句并能理解他從未聽到過的、也可能在語言史上從未出現(xiàn)過的語句。

但是，這種想法在某種程度上卻是與語用學的一些研究成果相違背的。喬姆斯基認為語言是基于語法的，可是有時某些話語雖然明顯違背了語法，我們?nèi)匀荒軌蚴褂貌⑶也挥绊懳覀兊慕浑H活動。既然喬姆斯基認為語言習得機制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生物進化的結(jié)果，從表面上則似乎沒有必要產(chǎn)生在不同語言交際環(huán)境中如何理解和運用語言的語用學學科。換言之，語言學中語用學領(lǐng)域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從某種程度上是對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的反駁。在本文中，筆者擬從語用學中的會話原則及其違背出發(fā)，分別從會話原則的四個分則角度，通過對兒童話語的分析過程批判地分析喬姆斯基的先天語言習得機制。

四、從合作原則角度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一）從對數(shù)量原則的違背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喬姆斯基指出，雖然在兒童的成長過程中，他們所接觸到的句子是有限的，但是，兒童學到的句子卻是無限的，而且兒童還可以說出他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句子。因此喬姆斯基假設(shè)，兒童天生具有一種學習語言的能力，即語言習得機制，它使一切正常兒童，只要稍微接觸語言素材，就能在短短幾年之內(nèi)習得母語。筆者覺得，這里所謂的“習得母語”與“掌握母語”是不同的概念。后者在前者的基礎(chǔ)上，更強調(diào)的是所習得的母語在具體語境中的得體運用，這才叫真正掌握一門語言。

例如：兒童在向交流對象形容某東西數(shù)量很多時，會這樣表達：“有媽媽的頭發(fā)這么多”，或者這樣說道：“像天上的星星這樣多”等等諸類回答，違反了格萊斯“合作原則”中的數(shù)量和方式準則，他們的回答并沒有提供給對方具體、準確且足夠的信息，兒童并不知曉“媽媽的頭發(fā)”與“天上的星星”的確切數(shù)量。顯然兒童說出的話并不都是從外界接觸到的，有相當一部分是自己的大腦組織生成的。如果僅僅依靠語言習得“天賦”，孩子們又是怎樣生成用諸如“媽媽的頭發(fā)”、“天上的星星”來表達頭腦中關(guān)于數(shù)量的概念呢？

（二）從對質(zhì)量原則的違背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利奇的“禮貌原則”在一定程度上是對格萊斯“合作原則”的補充，是掌握和使用語言的不可或缺的部分。筆者認為該“禮貌原則”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歸入對合作原則的質(zhì)量原則的違背。質(zhì)量原則要求說話人努力使話語保持真實性，不要說自知是虛假的話及缺乏足夠證據(jù)的話。但在交際過程中為了保證說話雙方的面子及會話的順利進行，違背質(zhì)量原則是不得不采取的會話策略。

我們已經(jīng)了解了喬姆斯基針對人類語言在學習和使用方面表現(xiàn)出許多顯著的相似之處而指出的普遍語法。但對于學習過跨文化交際的人們會發(fā)現(xiàn)，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文化背景下，不論是人們的語言還是思維，差異都非常明顯。西方人和中國人應對類似于恭維之類的話語時，他們應對的禮貌回答是不一樣的。前者會說“謝謝”，而后者會說“不，我并沒有您夸的那樣優(yōu)秀”之類的。

禮貌用語是語言習得的一項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在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中，并沒有涉及到交際信息和禮貌用語這樣的重要知識，這是非常嚴重的缺陷。例如：如果屋子里很冷，可是窗子卻開著，而說話者希望坐在窗子旁邊的人關(guān)一下窗戶的話，成年人會用比較禮貌的含蓄的說法對窗子旁邊的人說：“屋子里可真冷啊，是不是？”這樣就算別人不愿意且沒有做出關(guān)窗的動作，也不至于丟失面子，更不會引起話語沖突；而兒童會直接對坐在窗子旁邊的人說：“好冷啊，關(guān)一下窗吧?！边@種說法是欠禮貌的，窗子旁邊的人或許會配合話語發(fā)出者關(guān)上窗戶，但也有可能拒絕執(zhí)行話語發(fā)出者的話語指令而引起雙方話語沖突。相關(guān)的兒童如何在成長過程中得體合理地運用語言的研究，僅僅依靠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是遠遠不夠的。

顯而易見，成年人的語言使用在這一方面做得比兒童好，這是對兒童比成年人更容易掌握語言觀念的部分否定。該理論進一步闡釋了語用學相關(guān)理論對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的反駁。

有一個可作為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的駁例。生活在遠離人類社會的叢林中的狼孩，并非一生下來就生活在叢林中——在出生之后到遠離人類社會之前的這段時間內(nèi)，他還是生活在社會家庭中的，還是接觸到人類語言的，但他卻不能依靠自身的先天語言習得機制學習語言，即使狼孩（此時他仍然處于兒童階段）被帶回到人類社會，在學習了人類語言之后還是不能正常掌握語言。故喬姆斯基認為兒童生來就具有的這種語言習得機制使語言發(fā)展成為人類的種屬特性，并通過染色體和遺傳基因代代相傳的看法需要斟酌。

當然，兒童總是生活在一定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之中，以上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經(jīng)常發(fā)生的。而且，作為社會人，在成年人潛移默化的影響之下，兒童對于禮貌原則也會適當加以應用。例如：重提前面舉的關(guān)于成年人問兒童最喜歡的家庭成員的問題，我們會發(fā)現(xiàn)，如果詢問者不同，孩子會做出不同的回答。若父親是詢問者，孩子可能會回答“我最喜歡爸爸”；若母親是詢問者，孩子也許會回答“是媽媽”；若不熟悉的人發(fā)出類似詢問的話，孩子可能就會實話實說。兒童在與他人交流的某些時候已然意識到了話語交際過程中的禮貌原則，為了避免在情感上傷害交流對象甚至會選擇說假話。兒童的話語能力在禮貌原則上的發(fā)展，是在與成年人的交際過程中模仿、有時甚至是無意識地潛移默化地培養(yǎng)形成的語言能力。這種語言能力的培養(yǎng)是不能單單依靠語言先天習得機制可得到解釋的。

筆者發(fā)現(xiàn)兒童的話語，與成人相比，基本上還是比較符合以上提出的會話原則的?！巴詿o忌”這一說法是有根據(jù)的，指的是兒童一般不會刻意說假話而違背會話原則，此時也就不會產(chǎn)生會話含意。

（三）從對方式原則的違背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語言學書上曾有過這樣的一個違反方式準則的經(jīng)典例子：［1］（P155）

A：Let＇s get the kids something.

B：Okey，but I veto I－C－E－C－R－E－A－M－S.

B拼出了icecream，違反了要求說話者的話語要清楚明白的方式準則，這是為了避免當孩子的面直接提出icecream，以防孩子索要引起麻煩。這說明了兒童從icecream的拼寫中并不能理解該詞的意義。即便兒童掌握了這樣的拼寫是代表自己喜愛的冰激凌的意思，他們也不能準確地理解成年人這樣違反方式準則運用拼寫的用心良苦。

所以，兒童掌握一門語言，必須要在社會生活中積累經(jīng)驗，從這點上來看，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存在一定缺陷。兒童話語中經(jīng)常使用到的諸如“我的汽車比你的大”、“這朵小紅花真漂亮”等，就需要孩子在生成這些話前已經(jīng)對物體的體積、顏色、審美觀等方面的概念有所理解。顯而易見，這些概念是在后天的社會或家庭活動中習得的。所以，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是不能準確地解釋這種現(xiàn)象的。除了清晰且意義明確的話語之外，還有一種兒童語言現(xiàn)象也無法用喬姆斯基的觀點解釋，譬如：小女孩一邊抱著洋娃娃一邊發(fā)出類似催眠曲的聲音；小男孩一邊開心地在地板上推著積木一邊模仿著汽車的聲音。

（四）從對關(guān)系原則的違背批判分析喬姆斯基的兒童語言習得機制

按照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理論，既然兒童的大腦機制先天可以掌握眾多散亂的語言轉(zhuǎn)換規(guī)則，則其邏輯思維能力應該很強，能夠得體地使用語言。簡言之，兒童應該可以在相同的語境下說出類似的話語。但對于格萊斯提出的“合作原則”，在日常話語中，即使是年齡相仿、智力水平相當?shù)膬和谙嗤Z境中違背或是遵守的情況是不一樣的。

例如：在日常生活中，有的成年人會詢問幼兒園小班的孩子：“在家里，你最喜歡誰呀？”不同孩子的回答是不一樣的，有“爸爸”、“媽媽”之類的關(guān)于現(xiàn)實人物的；也有諸如“機器貓”、“黑貓警長”之類的卡通形象；還有“洋娃娃”、“玩具小火車”之類的無生命物品；更有甚者，可能會說喜歡某某家里養(yǎng)的小寵物等等。其實，除了回答“爸爸”、“媽媽”之類關(guān)于家庭成員的兒童遵守了格萊斯的“合作原則”中的關(guān)系準則，其他的都或多或少違背了該原則。因為，成年人的問題實際上已經(jīng)限定在家庭生活中最喜歡的對象，即實際存在的活生生的家庭成員。但是，這種違背某種程度上卻是對質(zhì)量原則的遵循。童言無忌，他們的回答都是他們心中所認定的真實答案。針對同樣的、信息明確的問題，年齡相仿、智力水平相當?shù)暮⒆訒o出不同類型的回答，說明了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理論還是有所爭議的。

五、結(jié)語

本文從語用學中會話原則及其違背與話語分析之間的聯(lián)系出發(fā)，批判性地分析研究了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與兒童語言習得“天賦”假說，為相關(guān)語言學理論作出全面細致的評價，并期望可以為教師和家長幫助兒童學習語言知識及其使用提供參考。當然，本文還存在不足之處，因篇幅限制，所選擇的兒童話語實例不夠充分，這需要其他學者的努力與合作，共同嘗試，才可能進一步溝通語用學與話語分析的聯(lián)系。

［1］束定芳.中國語用學研究論文精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1.

［2］寧春巖.喬姆斯基的語言觀和方法論［A］.喬姆斯基語言理論介紹［C］.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外語學刊編輯部，1982.

［3］楊連瑞，張德祿，等.二語習得研究與中國外語教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