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語“圪”頭詞研究綜述

穆芳芳

（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7）

在《山西方言調(diào)查報告》中，圪頭詞被列為晉語語法特色之一進行了重點論述。近幾十年來，學者們對晉語“圪”產(chǎn)生了濃厚的研究興趣，相關的論文大量產(chǎn)生。本文將在這些論文的基礎上從七個方面對其進行梳理。

一、讀音：

圪的讀音在山西省晉語區(qū)的八大方言片中比較一致，多為入聲，聲母為［k］，韻母多為央元音加喉塞音［藜揲］。主要差異在聲調(diào)：在入聲分陰陽的地方讀陽入，在入聲不分陰陽的地方讀入聲。在河北方言的晉語區(qū)聲母多數(shù)情況下讀k，韻母多數(shù)情況下讀藜或以藜為主要原音。在語流音變中，“圪”的聲調(diào)有時會變成輕聲，聲母、韻母也會隨“圪”頭詞后一音節(jié)韻母的變化而變化。但論述此方面的文章不多，僅有《河北方言中的“圪”頭詞》、《陽城方言里的“圪”》等文有所提及。對“圪”的讀音進行較全面描寫的有《山西方言調(diào)查研究報告》、《晉語“圪”字研究》等。但是探討研究還不夠深入?？偟脕碚f，還沒有專門論述圪的讀音的著述。

二、來源：

對于“圪”的來源，學者們持有不同的觀點：有的學者認為“圪”與上古復輔音聲母有聯(lián)系，《評第一批出版的山西省方言志》中指出：“‘圪’、‘不’等前綴在山西方言里很普遍，有時這些前綴似乎和上古復輔音聲母有聯(lián)系。”一些學者認為“圪”是從少數(shù)民族語言中吸收進來的，《晉方言里的“圪”字》中指出：“是古晉地隨著民族融合而進行的語言融合的產(chǎn)物”有些學者認為晉語中的“圪”頭詞來自上古的分音詞，《方言比較、區(qū)域方言史與方言分區(qū)》中指出：“根據(jù)現(xiàn)有材料來看，山西、內(nèi)蒙古、河南等地的晉語都有詞綴‘圪’，這些有詞綴‘圪’的方言中都有分音詞，圪’與分音詞具有明顯的共生性。實際上，‘圪’類詞就是由分音詞演變而來，‘圪類詞詞頭’作為一個構詞成分是分音詞中的聲母字在晉語各方言中經(jīng)過重新分析后形成的一個特殊詞綴?！辈娜矫嬲撟C了這個觀點。《晉語詞匯雙音化的一種方式：加“圪”》中認為“圪”的產(chǎn)生是漢語詞匯雙音化的一種方式。其實雙音化只是“圪”被大量運用的推動力，并不是“圪”的起源原因?！逗颖惫こ谭窖灾械摹佰佟鳖^詞》大膽地提出了“圪”頭詞來源于民間反切的觀點。當然這個假設還需要大量的文獻證據(jù)來證明。我們認為，“圪”頭詞來源于上古分音詞的觀點較合適。在它的發(fā)展過程中，分音詞中的第一個音節(jié)經(jīng)過重新分析、認識后，經(jīng)過語法類推，成為一個特殊的詞綴被運用。后又因漢語的單音節(jié)雙音化，推動了“圪”的廣泛運用。

三、圪的用字：

《“圪”非詞頭辨》、《晉語圪研究述評》、《晉語區(qū)“圪”頭詞比較研究》等都探討了圪的用字，目前學界大部分學者認為圪字是一系列同音字的代表字，除了“圪”字外，常見的還有“隔、疙、屹、虼、紇”等字型，它們大多都是以“乞（氣）”為聲旁的字。這些字最初產(chǎn)生的時候差別是比較明顯的，它們都有各自的適用范圍。如：圪，《說文解字》上說：“墻高也?！彼运梢越M成“圪塔、圪堆”等與土有關的詞。紇，《說文解字》上說：“絲下也。”于是就有“絲紇噠、線紇噠”等與絲線有關的詞。后來，由于“圪”頭詞數(shù)量擴大，這些詞的界線就變得模糊起來，以至于有些詞就逐漸消失了。通過這些論述我們認識到圪頭字來源的復雜性，而且一定不止以上提到的這些。這方面的研究還僅僅是個開始。

四、結構類型：

關于晉語圪頭詞的結構類型，《山西方言調(diào)查報告》中有詳細的描寫，王臨惠（2001）也曾做了專門論述。此外，其他涉及到圪頭詞的文章也對其結構類型進行過討論。只是這些探討沒有太大的差異，就連論述的用例也是大同小異，足見“圪”頭詞在晉語內(nèi)部的一致性是很強的。

（一）基本結構類型是“圪A”式，即由“圪”加一個詞根構成，詞根一般是單音節(jié)詞，這種結構可以構成名詞、動詞、形容詞、量詞、象聲詞等。

（二）重疊式：在“圪A”的基礎上重疊詞根可構成“圪AA”式，以名詞、形容詞、量詞、擬聲詞最為常見；“圪A”式動詞重疊也可構成“圪A圪A”式，大多表示動詞短語，少數(shù)為象聲詞；還可構成“圪圪AA”式，均為形容詞。

（三）附加式：在“圪A”式后面附加“兒/子”可構成“圪A兒/圪A子”式，這兩種形式大多是名詞形式。有時量詞后面也可以加“兒”構成“圪A兒”的形式，如：圪節(jié)兒?！佰貯兒”的名詞前面還可以加上一個名詞構成“N圪A兒”形式，這一名詞性詞根用于限制該詞的意義范圍。如：樹圪叉兒。在“圪AA”的前面或后面加上別的名詞，也可以構成新的名詞。如：字圪瘩瘩（識字用的小字塊兒）、圪區(qū)區(qū)（眼迷糊眼）。還可以在“圪AA”式的名詞、量詞、形容詞之后加“兒”，構成“圪AA兒”格式，在其形容詞之后還可以“的（哩）”構成“圪AA的（哩）”格式，或者“兒”和“的（哩）”同時出現(xiàn)，構成“圪AA兒的（哩）”格式。

（四）四字格成語：多為形容詞。其格式主要有：“A圪BB”式：慢圪悠悠（形容動作很慢）、齊圪刷刷（形容非常整齊）；“圪A圪B”式：圪搖圪擺（形容搖搖擺擺的樣子）、圪梁圪洼（形容地勢凹凸不平）；“圪里圪A”式：圪里圪搗（形容人心靈手巧、悄悄地辦成事）；“AB圪C”式：麻里圪煩（形容干事不麻利）；“圪ABC”式：有的是“圪A”加后綴“馬爬”“了耳”“彈蹄”等，如：圪蹴馬爬（形容下蹲時間長、難以忍受），圪節(jié)了耳（形容節(jié)子多），圪出彈蹄（形容皺褶多，不平展）；有的是“圪A”加同義或近義詞，如：圪腥爛氣（形容氣味腥膻）。

五、圪的性質(zhì)：

關于圪的性質(zhì)學界主要有三種觀點：

（一）圪是詞綴。詞綴圪的作用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個本身沒有詞匯意義或語法意義，但能改變詞干的意義，使其成為另一個詞，如用來縫衣服的“針”之前加“圪”后成了“圪針”，指酸棗樹的刺或代指酸棗樹；第二種是個為沒有詞匯意義或語法意義，也不改變詞干意義而只是增加一個音節(jié)的情況如圪脫=脫；第三種是圪沒有詞匯意義，但有某種語法意義，如圪等指稍微等一下圪表示小稱。

（二）圪兼有詞綴和副詞兩種作用。即圪既可以作詞頭、詞嵌，還可用在動詞前作獨立的詞——副詞使用。

（三）圪字并非詞頭，它是一群音近詞的一個共同的語音形式。

六、圪的意義：

對于圪頭詞語法意義的分析同結構類型的分析一樣，凡是涉及到論述圪頭詞特點的文章都會談到此問題，但目前還缺乏對圪頭詞語法意義的專門論述，只有楊文娟（《大同方言中的“圪”“忽”“達”綴詞語的附加意義》，2001）對大同方言中圪頭詞的附加意義進行了專門論述。至于整個晉語區(qū)圪頭詞語法意義的探討，王臨惠（2001）在論述圪頭詞結構類型的基礎上附帶地做了一些闡釋。他認為，圪頭詞核心的語法意義是“小”，沈明（2003）也指出：圪頭詞是小稱的一種基本方式，這樣的觀點在學界已經(jīng)達成共識。學者們對圪頭詞語法意義的闡釋一般是在分析其結構類型的基礎上進行的。

（一）在基本式中，“圪A”式名詞一般表示具體的突狀事物，而且是小的物體?！佰貯”式動詞通常表示動作的幅度小或持續(xù)的時間短?！佰貯”式形容詞一般表示輕微的程度或狀態(tài)?！佰貯”式量詞通常表示小的、模糊性的計量單位。“圪A”式象聲詞是對較為細小的聲音的摹擬。

（二）在重疊式中，“圪AA”式較“圪A”式“小”的意味更重，在“圪AA”式中，名詞具有表示細小、親昵的感情色彩；形容詞能加深對狀態(tài)或程度的描寫敘述；量詞是一種極少量的模糊性計量單位，在前的數(shù)詞經(jīng)常是“一”，也有用“半”的；象聲詞摹擬的是細小的延續(xù)性反復性的聲音；動詞表示的是動作的短暫性，帶有“稍微”的意思?！佰貯圪A”式動詞相當于“A一A”式，強調(diào)動作行為小幅度的持續(xù)和反復，給人一種動態(tài)感；“圪A圪A”式象聲詞表示聲音的連續(xù)，具有音像感；“圪圪AA”式加深了形容詞的程度，使其更具形象色彩。

（三）在附加式中，“圪A”式加“兒/子”加重了“小”的意味，名詞在詞后到底是加“兒”還是加“子”，要根據(jù)習慣而定，有時是既能加“兒”又能加“子”，但所要表達的意義往往不同，例如“圪臺子”表示一般的臺狀的東西，“圪臺兒”則專指臺階。需要注意的是“兒/子”具有區(qū)別詞義和詞性的作用?！佰貯兒”式中的量詞強調(diào)的是量少；“圪AA”式形容詞兒化后口語色彩加強，加“的（哩）”又增加了“……的樣子”的意思，使其形容詞性更加明顯。

（四）在四字格成語中，“圪”的意義已經(jīng)虛化殆盡，只起襯音作用，這樣的四字格詞語多表示一種情態(tài)，而且多具有貶義色彩。

總之，晉語的圪頭詞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口語化的地方風格和色彩，莊重場合幾乎不用?！佰貯”式詞語具有“細小輕微”的附加意義。名詞、量詞后加“兒”尾具有親切、喜愛的情態(tài)色彩。帶“圪”的四字格熟語則通常帶有貶斥的感情色彩?！佰貯”式以外的圪頭動詞、形容詞，或具動態(tài)感，或具形態(tài)感，或具色象感?！佰佟鳖^象聲詞表現(xiàn)出來的是音象感，這些都屬于形象色彩。

七、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幾個問題：

（一）從眾多的研究論文中我們可以看出，圪在山西方言中在用法上和意義上表現(xiàn)出驚人的一致性，但是長期以來我們卻忽略了它的差異性。通過全面深入的對不同地域圪頭詞的比較研究，進一步揭示晉語內(nèi)部圪頭詞的差異性并探討差異的成因，將對揭示晉語的內(nèi)部差異、為晉語次方言的劃分和探討晉語可能的發(fā)展規(guī)律和方向提供重要的參考。

（二）圪頭詞的成因問題。筆者認為目前學界對圪頭詞成因的探討角度還比較單一，相關研究尚欠深入。我們應該在現(xiàn)有研究的基礎上挖掘新的研究角度，或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做進一步的深入挖掘，為前人的研究提供更多的實證。如我們可以從古晉語入手，通過研究古晉語與當時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接觸和融合，來探究圪頭詞的源流，分析其成因。與這個問題相關的即為讀音和用字問題，不同的讀音和不同的用字可能來自不同的語源。

（三）晉語內(nèi)部圪頭詞的分布研究尚待加強與深入。晉語內(nèi)部各個方言點還沒有全部涉及到，很多空缺需要后來的研究人員去填補。

［1］溫端政，侯精一.山西方言調(diào)查報告.太原：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1993.

［2］白平.“圪”非詞頭辯.山西大學學報，1988.

［3］白云.晉語“屹”字研究.語文研究，2005.

［4］溫端政.試論晉語的特點與歸屬.語文研究，1997.

［5］喬全生.晉方言語法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6］孔凡潔，崔廣利.河北工程方言中的“圪”頭詞.現(xiàn)代語文，2007.

［7］張瑞.淺議武鄉(xiāng)方言里的“圪”科教文匯，2008，

［8］孔凡潔，崔廣利.河北工程方言中的“圪”頭詞現(xiàn)代語文，2007.

［9］沈明.山西方言的小稱［J］.方言，2003.

［10］王麗娟.山西大同方言里的“圪”頭詞分析天府新論，2005.

［11］王臨惠.山西方言里的“圪”頭詞研究語文研究，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