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教授的住宅》中的圣彼得教授

趙春優(yōu)

（臺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臨海 浙江 317000）

論《教授的住宅》中的圣彼得教授

趙春優(yōu)

（臺州學院 外國語學院，臨海 浙江 317000）

《教授的住宅》是薇拉·凱瑟作品中最復雜而又最備受爭議的小說。評論者對這部小說的主題、結構和寫作技巧褒貶不一，但對主人公戈弗雷·圣彼得教授卻稱贊有加。大家普遍認為圣彼得是個可愛迷人的教授——睿智、敏感、卓爾不群、充滿人格魅力。但是細讀文本卻可發(fā)現(xiàn)，圣彼得教授絕非“可愛迷人”的正人君子，而是一個心胸狹隘、自吹自擂的小人，一個冷漠、刻薄、自欺欺人的偽君子。

薇拉·凱瑟；《教授的住宅》；圣彼得教授；自欺欺人；虛偽

《教授的住宅》（1925年）是薇拉·凱瑟作品中最復雜而又最有爭議的一部小說。自小說出版后，它的主題、結構和寫作技巧一直備受爭議。早期評論家不理解凱瑟所運用的技巧而對作品有頗多微詞。萊昂內爾·特里林認為小說“將拓荒精神的沒落延伸到美國生活更廣闊領域中”。［1］克魯齊在題為《“碎片與缺乏結論”的暴力》一文中將小說描述為“碎片的、缺乏結論”，中間部分把整個敘事撕成兩半。［2］阿爾弗雷德·卡津也強烈反對凱瑟把敘事分為兩部分，批評“她硬生生地將小說一分為二，插入冗長的關于湯姆·奧特蘭年少時在西南部的探險經歷，這是一個技巧錯誤，毀了這本書?！保?］22

早期評論家質疑小說的結構形式，但隨著對這部小說不斷深入的研究，人們逐漸認識到它豐富的內涵。1965年詹姆斯·舒柔特在《薇拉·凱瑟和〈教授的住宅〉》一文中將小說的第二部分“湯姆·奧特蘭的故事”比擬為鑲嵌在“教授”這塊“晦暗銀飾”上的“綠松石”。［4］這一全新的詮釋有助于讀者理解凱瑟的現(xiàn)代性。從此以后批評界開始從各種角度研究小說的主題內涵。大衛(wèi)·斯托克曾在《薇拉·凱瑟的想象》一書中稱該小說“令文學評論者困惑”，認為該小說是教授對美國社會的強烈批評，認為圣彼得教授是個文化素養(yǎng)極高的叛逆者，抵制種種現(xiàn)代欲望——物欲橫流、財產權力、社會地位和唯利是圖的物質主義。［5］1984年多麗絲·格魯姆巴赫在《婦女研究》中發(fā)表題為《論〈教授的住宅〉中的小房間》一文，探討了圣彼得教授面臨的問題：“教授的問題在于他剛認識到自己的生活——為人父為人夫的生活一直是個錯誤，這些角色再也無法忍受，與其生活在一所令人窒息、過度裝飾、充滿女人和婚姻的錯誤房子里 （對他而言），還不如一死了之?！保?］蘇珊·羅索斯基在《危險的航行：薇拉·凱瑟的浪漫主義》中認為該小說是凱瑟浪漫主義思想的“關鍵之作”。［7］142凱瑟著名的傳記作家詹姆斯·伍德瑞斯在傳記 《薇拉·凱瑟的文學生涯》中提出《教授的住宅》是一部內涵豐富的小說，一個偉大成就，這部小說的主題模糊，可作不同的闡釋。他梳理了不同時期的評論后概括小說的主題為：現(xiàn)代人的困境。［8］371

一、可愛迷人的教授

《教授的住宅》雖備受爭議，但主人公戈弗雷·圣彼得教授卻常為評論者所稱道。伊迪絲·劉易斯說：“它深受教授們的喜愛！”［9］大衛(wèi)·戴奇稱《教授的住宅》的主人公戈弗雷·圣彼得教授睿智、敏感、卓爾不群。［10］伍德瑞斯也盛贊主人公“特別可愛迷人——極富青春活力、精力充沛、理想主義、才華卓越”。［8］375他還認為該作品為讀者提供了很多作者的生平經歷，并詳細比較了圣彼得教授與作者的相似處。［8］368-369凱瑟與圣彼得教授的相似處舉不勝舉，難怪很多讀者將圣彼得視為凱瑟的化身、代言人，甚至連凱瑟的好友費什爾也揶揄她寫了一個中年故事。［8］367即使像卡津這么著名的評論家雖對小說結構橫加指責，卻非常欣賞教授這個形象，認為“圣彼得是她所有人物的原型，體現(xiàn)了她自己的信念。他不僅是個藝術家型的學者、把拓荒激情帶入思想藝術世界的拓荒之子，更是薇拉·凱瑟自己一直孜孜以求的形象——精神的拓荒者”。［3］22《肯薩斯星報》記者曾贊揚圣彼得教授是“薇拉·凱瑟新作中最有價值的成就。塑造這樣一位奇才怪才卻不怪癖的天才，并使他可信、完美，是個巨大的成就?！保?］377這樣的贊美道出了多少讀者的心聲。然而，圣彼得教授真是這么一位可愛迷人、充滿人格魅力的教授嗎？

二、不可靠的聚焦人物

《教授的住宅》是關于戈弗雷·圣彼得教授的故事，中間插入湯姆·奧特蘭年少時在西南部探險經歷的日記，因此第二部分是湯姆·奧特蘭用第一人稱敘述的回憶性日記，而第一、三部分則采用以圣彼得教授為聚焦人物的第三人稱人物有限視角。在第三人稱人物有限視角的敘述模式中，全知敘述者放棄自己的眼光而采用故事中人物眼光來敘事?！督淌诘淖≌分械谝?、三部分就是通過聚焦人物圣彼得來展現(xiàn)的，讀者仿佛就站在他的肩頭，通過他的聽覺、視覺和想法來觀察整個事件和人物。

細讀小說不難發(fā)現(xiàn)，第一、三兩部分的內容絕大部分是圣彼得在獨處時觸景生情、回首往事、披露自己的心曲。聚焦人物把自己的內心想法向讀者和盤托出，引起讀者強烈的情感共鳴，因此讀者往往同情并認同教授的想法和判斷，卻很少考慮這個聚焦人物是否可靠。敘述者只展現(xiàn)聚焦人物的內心活動，讀者聽到的只有圣彼得教授的聲音，他對周遭環(huán)境和人事變遷的不滿，以及他分析自己憂郁的根源。至于其他人物如他的妻子、兩個女兒、甚至偶爾被提及的湯姆·奧特蘭，他們的想法讀者根本無從知曉。換言之，掌握整個敘事話語權的是圣彼得教授，他的愛憎好惡決定了其他人物的命運，他的家人完全被剝奪了自我表達的權利，甚至連辯白的機會也沒有。他們除了沉默還是沉默，因此，他們在不知不覺中淪為圣彼得唯我獨尊思想的受害者。而現(xiàn)在重讀故事可發(fā)現(xiàn)，圣彼得作為一個聚焦人物是不可靠、不值得信賴的。他近乎夢囈的內心思想也是前后矛盾的。他剝奪了周圍人的話語權，但在他們的沉默中卻可發(fā)現(xiàn)更多關于圣彼得的品性和為人。一言以蔽之，圣彼得教授絕非“可愛迷人”的正人君子。

三、圣彼得：偽君子

君子貴誠，而圣彼得教授不誠實?！吨杏埂吩唬壕诱\之為貴?！洞髮W》又云：所謂誠其意，毋自欺也，就是說要使意念真誠，就不要自己欺騙自己。小說中圣彼得在回首一生的經歷時并不誠實。他利用自己獨特的話語權自言自語，夸耀自己高尚的品格。圣彼得的不誠實主要表現(xiàn)為前言后語自相矛盾。小說一開頭圣彼得教授就在破舊、空蕩蕩的老房子里睹物傷感。結婚后教授一直在此居住、創(chuàng)作，并將兩個女兒撫養(yǎng)成人。在這里，圣彼得曾忍受多少生活的不便：老房子樓梯太陡、踏板凹陷、客廳局促、地板嘎吱作響；還有本該成為房中最可愛的地方——浴室，里面卻只有一個錫制浴缸，龍頭太舊，沒有管子工能擰緊它。回顧這些瑣事圣彼得教授感到由衷的自豪與自得：他忍受了多少常人難以容忍的節(jié)儉生活。

他愛節(jié)儉的最好例子就是他的書房。教授經常伏案工作的地方是閣樓上的一個小房間，“一個黑暗的窟”而已。這樣的小房間他還不能獨自享用，必須與裁縫女共用。簡陋的書房中沒有像樣的桌子椅子，寒冬時沒有取暖設備，只有一個銹跡斑斑的煤氣爐子供暖。圣彼得想自己怎么從未想過要換一個新型的爐子，或者安裝一盞可升降的吊燈而不需要煤油燈。圣彼得教授說自己“絕不是苦行者”，［11］26但他的確忽略了這些舒適的生活用品仍然生活得很好。他認為“自己對個人的享受極端吝嗇”，教授深感自豪，自己沒有這些所謂的必需品也能過上富足的生活。這段經典的獨白時時回蕩在讀者的腦海中：“靠著精打細算，在沒有一分積蓄的情況下，僅靠教授微薄的工資收入他也能過上富足奢華的生活——他當然不碰夫人從她父親那繼承的一小筆錢?！保?1］28-29最后圣彼得這樣總結自己的生活：“忽略了那么多生活必需品他依然完成了八卷本《西班牙人北美冒險史》——沒有文件柜、金錢，也沒有像樣的煤氣爐或體面的書房”。［11］32教授似乎的確很儉樸。

然而，教授的這番自白其實前后自相矛盾。首先是書房。在老房子二樓客廳后面就有一個體面的書房，那里書櫥林立，是家庭圖書室，還有一張體面的書桌用來寫信，不過那書房只是擺設而已。可見，圣彼得不是沒有像樣的書房，相反，他不僅有一個像樣的書房，還有一個閣樓上的小書房。他不愛體面的書房，更愛一個“黑暗的窟”，這是他個人的嗜好，與儉樸無關。其次是金錢。在第三部“教授”開頭圣彼得就坦言：他幸福的婚姻生活大部分源于一個他與夫人都無法左右的機緣，“要不是莉蓮從她父親那繼承的一小筆遺產，那么他們就不可能幸?！磕瓴贿^1600美元，但足以讓一切改變?！保?1］247在 19 世紀末 20 世紀初每年 1600 美元的收入相當于一個剛畢業(yè)的大學生的年收入，凱瑟剛到匹茲堡做新聞工作月收入100美元，因此圣彼得夫人的這筆收入對經濟拮據(jù)的年輕家庭來說無疑是雪中炭。要不是那1600美元的收入，圣彼得就和其他同事一樣僅靠教授微薄的收入過著節(jié)衣縮食的“苦行者”生活。有了每年1600美元貼補家用，他們可以使喚傭人，教授還買得起密歇根湖畔一小塊沙灘供自己游泳休閑，還能常去法國度假、買裘皮大衣。因此，當圣彼得教授說“當然不碰夫人從她父親那繼承的一小筆錢”這句話是自欺欺人，被瓊·施溫德稱為觸目驚心的“虛偽”，［12］因為他能享受富足奢華的生活不是靠自己 “微薄的工資收入”，而是靠家中兩個女人的收入：前半生靠夫人，后半生靠女兒。

圣彼得的不誠實還表現(xiàn)在他的信念與現(xiàn)實的自相矛盾，甚至達到自欺欺人的地步。教授的第一個信念是關于藝術和科技。在給學生的講座中圣彼得全然否定科技的價值，認為科學只帶給人類制作精巧的玩具，沒有帶給人類任何新的驚喜?？萍疾幌裎乃噺团d那樣帶給人類豐富的樂趣，“只有藝術和宗教帶給人類曾經擁有的唯一幸?！?。［11］66圣彼得極力推崇藝術是人類永恒幸福的源泉，鄙視日益昌明的科學技術。

但在現(xiàn)實中圣彼得卻背叛這一信念。教授雖口口聲聲鄙視科技，卻盡情享受科技帶來的舒適生活。令教授無比欣慰的是他夫人、女兒們從來不象其他教授家屬那樣寒磣可憐。老房子里從不缺乏精致的日常用品，既賞心悅目，也極大滿足了教授的審美需求。不僅家人追求舒適的生活，教授本人也絕非“苦行者”。他不僅唯美地欣賞，而且盡可能地享受。為了常到湖濱游泳消遣，幾年前教授在湖畔買了一小塊沙灘，并建了一個淋浴房；每次去法國總帶回大量時髦的游泳眼罩。可見教授對自己的生活毫不苛刻。圣彼得對高品質生活的追求更表現(xiàn)在對奢侈品的講究與品味上。學期結束后大女兒要去芝加哥為鄉(xiāng)間別墅購置家具陳設，執(zhí)意要教授陪同，因為他對西班牙家具的判斷力無人能及，而且他對地毯非常內行。之前，教授曾受邀去芝加哥做講座，他為自己在大學旁的小旅館預訂了房間。與他同車抵達的還有大女兒女婿。女婿路易邀請教授夫婦在去投宿前先到“黑寶石”酒店喝茶。走進酒店的豪華套房，欣賞著窗外的湖光雪景，教授心曠神怡?！八麡酚诨氐酱蟪鞘校『廊A套房，尤其喜歡坐在溫暖舒適的房中觀賞湖上的風雪”。［11］87路易見圣彼得很喜歡這套房，就興高采烈地告訴他：“這是你們的……你們是我們請來的貴賓，怎么能讓我們的大教授住在南邊寒磣的地方。”［11］87女婿如此熱情款待，教授岳父只能表示滿意。無名的敘述者評論道：“教授已經忘了應該為接受這樣奢侈的招待而感到良心不安?！保?1］88由此可見，圣彼得所謂的 “自己對個人的享受極端吝嗇”這樣的自我評價同樣是自欺欺人、極端虛偽的。

圣彼得教授的另一信念是關于青春。教授回首往事時發(fā)現(xiàn)，多年來自己過著雙重生活，對每種都充滿激情。教授很愿意減少大學教學工作，而致力于自己的科研創(chuàng)作，也愿意只給學生糟粕和垃圾——許多講師沒學問可傳給學生照樣生活得很好，“他的不幸是‘他熱愛青春’——他無力抗拒，青春使他激情滿懷?！保?1］28如果在偌大的一個演講廳里，在眾多普普通通的學生中有一雙如饑似渴的眼睛、一副懷疑批評的頭腦、一份強烈的好奇心，那么“他就是它的仆人”。［11］2820 多年來這份激情依舊，不因時間而褪色。這番自白似乎告訴讀者，教授是一個對教學非常投入、對青年學子充滿熱忱的良師，是一位深受學生愛戴、學問淵博的資深教授。那么在現(xiàn)實生活中圣彼得果真是位令學生仰之彌高的圣人、德高望重的教授嗎？

在學生心目中圣彼得教授不是正人君子，而是惡魔靡菲斯特。讀者往往認為圣彼得教授長相英俊瀟灑，身材魁梧，看起來像西班牙人。但學生們似乎無視教授英俊的相貌，每天只注意到一張奇特可惡的臉：橄欖形長臉，下巴蓄著短尖髯，像一叢油亮的黑毛，頭發(fā)黝黑，鷹一般犀利的眼，上方有兩道卷曲黑色粗眉，眉梢像軍人的胡子突然上揚?！耙蛩夹尾簧?，學生們管他叫 ‘靡菲斯特’”。［11］13這綽號一方面說明教授的容貌令人望而生畏；另一方面，他常略帶譏諷嘲弄的語氣、喜怒形之于色的脾氣讓學生覺得他是個令人難以親近、望之儼然的人。同時，他對學生的態(tài)度也遠非他所言的“充滿熱情”。教授稱自己的學生為成百上千走進他的課堂的惡棍，他們都是騙子，而克萊恩教授的小舅子“荷馬·布萊特是我學生中的頭號騙子”。［11］61在這位資深教授的眼里平庸的學生就是惡棍，這與他對青春的信念背道而馳。

正如詹姆斯·麥克斯菲爾德指出：“總的來說，教授只關心那些妙趣橫生或才華橫溢的人”。［13］教授認為自己一生只遇到湯姆·奧特蘭一個才智超群的學生，其他都是才智平平的庸人，不足為道。教授原本希望大女兒能與才華卓越的湯姆喜結連理，想不到湯姆熱血沸騰奔赴歐洲前線，為正義捐軀，英年早逝，只留下教授獨自嘆息。對待小女兒的婚事也是如此。教授一開始反對凱蒂與司各特的婚事，教授期望給凱蒂配一門好親事，“他不勢利，他喜歡也信任司各特，但他知道司各特才智平平，而凱蒂常常靈光一閃，與眾不同?！苯淌谡J為“一個有趣的人會讓她更幸?！?。［11］64“有才或有趣”既是教授擇婿的標準，也是衡量所有年輕人的尺度。教授對兩個女兒的態(tài)度略有不同，他特別鐘愛小女兒凱蒂，也許由于在她小的時候自己不得不照看她一個夏天的緣故。但或許有更深的原因：凱蒂學習上比姐姐羅莎蒙德聰明得多，“而且水粉畫畫得很好”。一個聰慧的女兒更討父親的喜歡應是意料中的事，不足為奇。因此，教授認為自己是青春的仆人、自己熱愛青春、不勢利這樣的評價是缺乏自我反省、自吹自擂的虛榮。他的熱愛青春和不勢利是有條件的：他只愛有才或有趣的青年；他對財富不勢利，但絕不是對才華不勢利。

君子不僅貴誠，更應“坦蕩蕩”。君子當有光風霽月的胸襟，“寬裕溫柔，足以有容”，與之交往，如沐春風。心胸狹隘，只計個人得失難以容人不能成君子。而夫人對教授的評價恰恰是“長得越英俊越難容人”。［11］34教授認為，在自己一生的教學生涯中只遇到一個杰出的學生：湯姆·奧特蘭，其他走進他的課堂的不是騙子就是惡棍。教授對周遭的人事缺乏寬裕溫柔的胸襟，常常話中帶刺，還經常惡意揶揄別人。有一次，學生為紀念一位法國早期探險家在大湖區(qū)的豐功偉績要上演一個露天歷史劇，邀請教授為他們設計一幅背景畫。他就設計了一個與主題無關但他覺得很有趣的畫面：在耶路撒冷城墻外的帳篷中薩拉丁和“獅心王”理查德·金雀花國王會晤。教授把兩個女婿畫進這幅構思復雜的歷史畫卷中。路易身穿綠衣服，頭扎穆斯林頭巾；司各特扮演金雀花國王，手持頭盔，方正的頭顱孤傲昂揚，緊蹙雙眉，生機勃勃的臉上一派傲慢。這幅畫嘲諷司各特的孤芳自賞、路易外鄉(xiāng)人的身份。這幅畫沒有引起人們特別的關注，夫人曾冷冷地說她擔心沒人能領會他惡作劇的玩笑，“但教授喜歡他的畫，覺得對這兩個年輕人來說很貼切”。［11］71教授深深地陶醉于不為人解的玩笑中，并暗自竊喜。

教授缺乏坦蕩蕩的胸襟，常心懷不滿、鄙夷和嘲諷，缺乏寬宏敦厚的仁者風范。君子有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亦溫、聽其言也厲，而圣彼得教授似乎只有其中兩種風范，缺乏最寶貴的寬裕溫柔、即之亦溫的風范。除了說話常帶譏諷、被學生稱為惡魔外，教授對他人缺乏同情和關懷，這種“不近人情”的冷漠隨處可見。大女兒可稱得上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她竟然對父親說：“您說話帶刺的時候我怕您?！保?1］58可見教授“聽其言也厲”。小女兒 6 歲那年夏天，夫人和大女兒去科羅拉多避暑，凱蒂得了百日咳留在家里。上午凱蒂一只手被蜜蜂蟄了，“手指腫得像一根根小香腸”，可她半個上午坐在父親書房外的樓梯口，一連坐了好幾個小時，等待父親的安慰。事后教授經?？滟潉P蒂獨立性強、能信守諾言——讓父親專注工作，自己獨自玩耍。這場景與其說展示了小凱蒂獨立、令人信賴的好品性，不如說更暴露了圣彼得不近人情的冷漠，望之儼然，缺乏“即之亦溫”的君子風范。

教授冷漠、自私怨恨的性格也表現(xiàn)在他不能體察他人的感受。在搬家時奧古斯塔曾感慨道：第一次為夫人做裁縫時我從沒想過會在她家?guī)蛡虻桨最^?！笆ケ说寐牶蟠蟪砸惑@。奧古斯塔還能有什么別的打算？這一發(fā)現(xiàn)令他驚愕不已?！保?1］23圣彼得此處的反應是他一貫的態(tài)度。正如羅索斯基所言：“他對家人同事的個人恐懼和抱負渾然不覺：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裁縫女奧古斯塔曾有別的夢想，而非給他家?guī)蛡虻桨最^；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夫人在老之將至深感孤獨；對克萊恩教授想從湯姆的發(fā)明中得到回報深感震驚?！保?］135

四、結 語

《教授的住宅》面世后好評如潮，凱瑟卻覺得非常驚訝。在給費什爾的信中凱瑟稱這是“一部庸俗卑鄙、無情狹隘的小說”，［8］367她不理解為何這部作品比她的其它作品都暢銷。在作者心目中，戈弗雷·圣彼得教授絕不是可愛迷人的正人君子，而是一個心胸狹隘、自吹自擂的虛偽之人，一個睿智的惡魔——靡菲斯特，一個奇才怪才更怪癖的學者。作為一個享譽國際的知名教授，在其20多年的教學生涯中他只遇到一個杰出的學生，只結交一位知己的同事，連這一位同事最后也因意見不合而分道揚鑣。與家人相處時他也處處驚訝，他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可見一斑?？偠灾?，戈弗雷·圣彼得是個“常戚戚”的小人，一個才華橫溢卻卑鄙、狹隘、刻薄、自欺欺人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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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Wilson, Sarah. “Fragmentary and Inconclusive” Violence:National History and Literary Form inThe Professor’s House［J］.American Literature,2003，75（3）:571-599.

［3］Kazin, Alfred. Elegy: Willa Cather ［M］//Harold Bloom.Modern Critical Views:Willa Cather.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5: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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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touck, David.Willa Cather’s Imagination［M］. Lincoln: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7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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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ather,Willa.The Professor’s House［M］.Leipzig:Bernard Tauchnitz,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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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Maxfield, James. Strategies of Self-Deception in Willa Cather’s Professor’s House ［J］.StudiesintheNovel.（Spring） 1984:72-84.

On Professor St.Peter in The Professor’s House

Zhao Chunyo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Taizhou University，Linhai Zhejiang 317000）

The Professor’s Houseis Willa Cather’s most complex and provocative work. Since its publication the critics have different opinions from ecstatic praise to complete rejection. Though its theme,structure and writing technique are most controversial，the protagonist is always well regarded by critics.St.Peter has been praised as a particularly engaging character------an intelligent， sensitive，talented and uncontroversial professor.Yet through a careful reading of the novel，St.Peter is found to be far from an engaging and honest gentleman， but a little vain-glorious man， an indifferent， harsh and self-deceptive hypocrite.

Willa Cather;The Professor’s House;Professor St.Peter;self-deception;hypocrisy

I106.4

A

1672-3708（2012）01-0032-05

2011-12-20

趙春優(yōu)（1970- ），女，浙江玉環(huán)人，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