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金芬[山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 山西 臨汾 041000]
作 者:田金芬,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山西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助教。
在美國華裔文學中,黃玉雪的《華女阿五》與湯亭亭的《女勇士》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度A女阿五》歷來被認作是華裔文學的開山作之一,黃玉雪也因此被譽為“美國華裔文學之母”?!杜率俊吩?976年一面世即引起美國文壇的轟動,成為最被廣泛閱讀的華裔作品,而且被譽為華裔文學的里程碑之作。而兩部作品不無巧合地都被認為是作者成長經(jīng)歷的寫照,而且書中不乏對中國文化的大量書寫。
同其他族裔文學一樣,如印第安及黑人文學,華裔文學作品大多屬自傳體文學,正如翁尼在評述黑人文學時所說的,“自傳為黑人作家開了一道門,使他們的作品得以進入文學的殿堂”①。美國華裔文學的序幕也可以說是由自傳體文學拉開的,這一傳統(tǒng)甚至一直延續(xù)至今。
自傳,顧名思義應該是“自己的傳記”,因此敘述主體和客體應該一致,必須是自己,敘述的人稱應該毫無疑問選擇第一人稱。而被奉為華裔自傳經(jīng)典的《華女阿五》以第三人稱撰寫,卻鮮有人質(zhì)疑這本書為自傳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在此書的序言中,作者稱使用第三人稱來寫自己的故事是基于“中國的慣例”。她說:“在文學里不可以提到個人。不管是散文或詩,中文里幾乎不提我,不過意思卻可以理解?!词挂杂⑽膶懽?,中國人寫我,在任何受過中國禮教的人看來,都顯得太不自謙了?!雹谒裕@然,黃玉雪是遵循中國文學的精神,謙稱自己,才以第三人稱撰寫自傳,以隱藏自我,但作為敘述主體的作者和書中的敘述客體玉雪仍保持了一致。而作者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第三人稱來撰寫自傳,可為過去與現(xiàn)在區(qū)隔出距離以便更清楚地描繪自我。
如果說《華女阿五》對自傳體的革新只是表面,那么《女勇士》一書對自傳體的闡釋則是顛覆性的。自出版以后,學術(shù)界已有許多專文討論這本書的自傳性以及自傳定義等議題?!杜率俊芬粫母睒祟}是“生活在群鬼間少女的回憶/傳略”。由于副標題修辭限定,表明這部作品帶有強烈的自傳性。傳統(tǒng)的文類自傳是現(xiàn)在的“我”對過去的“我”的書寫,因此,自傳的主人公是自己,自傳的事實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件。然而,此書的前四章的主角都不是湯亭亭,我們讀到的是無名姑姑、花木蘭、勇蘭及月蘭的故事。然而,細讀全書,不難發(fā)現(xiàn),此書雖然與傳統(tǒng)的自傳內(nèi)涵有所沖突,卻依舊是一本有關(guān)“我”的書,自傳性依然強烈。其中的“無名姑姑,花木蘭,勇蘭以及月蘭只是作品中的‘假我’”,她是借著這些前輩的故事來說明憑著她們的幫助,將自己的生命與她們的經(jīng)驗融為一體,而得以追求獨立的人格。因此,“湯亭亭是以多重‘她我’來表現(xiàn)‘自我’”③。在湯亭亭筆下,“自傳的主角可以是自己也可以是別人,自傳的真實可以是具體也可以是抽象,自傳的事實可以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件,也可以是尚未發(fā)生或不會發(fā)生的想象”④。
其實這種以家族或個人經(jīng)歷為題材的例子在其他華裔作家的作品里也屢見不鮮,究其原因,無外乎兩點:其一就是華裔作家自身的經(jīng)歷為他們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豐富的第一手材料,講述自己親歷的或親眼目睹的事情,他們會覺得駕輕就熟而且可以增加作品的可信度。同時,自傳體也更便于表達族裔作家渴望兩種文化,兩個世界對話的意圖。因為自傳體通過將個體的生活、思想暴露在讀者視野中,使讀者在心理上能夠認同和接受作者的表達,進而同情或理解作者所展示的生存處境。而華裔作家無一例外地經(jīng)歷了在兩種文化間的游離、掙扎,因而也更希冀兩者之間的交流、融合。所以《華女阿五》結(jié)尾處,黃玉雪用自己的成功贏得了具有中國傳統(tǒng)思想的父母的認可,同時也得到了美國白人社會的尊敬,這里不難看出作者希望充當文化使者的愿望。湯亭亭在《女勇士》最后一章里巧妙借用蔡文姬的故事表達了希望跨越自身的種族/族裔身份,能達成兩者的交流,演繹出中美之間的《胡笳十八拍》。
雖然黃玉雪和湯亭亭都是在美國土生土長的二代移民,從小受到美國文化的熏陶,并用英文創(chuàng)作,但她們作品中卻都充斥著對華人,對中國的書寫。如黃稱她用第三人稱寫傳記是緣于受中國文學形式的影響。此外,此書開頭部分便指出:“一直到五歲,玉雪的世界幾乎全是中國式的,因為她的世界就是她的家庭……她所有的一些問題完全與一個中國小女孩行為的適當與否相關(guān)?!备改杆虒У闹饕恰白鹁春椭刃颉薄4送?,書中對如中國節(jié)慶、婚禮的規(guī)矩及生活中的林林總總(如許多來自中國的食物及烹調(diào)方式,對于祖先的重視,中醫(yī)與中藥,中國戲)的描寫也是不惜筆墨。
與《華女阿五》相比,《女勇士》的中國味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也大量充斥著中國素材,上至遠古,下至當今,大至國家政治,小至鄉(xiāng)間俚語,也是典型的中國敘事文本。中國符號比比皆是,如巾幗英雄花木蘭、岳母刺字、孟姜女、蔡文姬就曾出現(xiàn)在書中。
至于她們作品中始終擺脫不掉的中華文化情結(jié),原因有二。首先,對于她們及所有的華裔作家來說,中國文化是他們生活和思想中無法回避的組成部分。他們與生俱來就有中國血統(tǒng),而且在成長過程中又受到父輩潛移默化的有關(guān)中國文化的教導。因此,不論他們對中國文化的態(tài)度是偏愛有加還是極度憎惡,中國文化的影子在他們的作品中總是揮之不去,而中華文化對他們的影響也展露無疑。其次,華裔作家作品中的中國元素也是他們有意為之。尤其是自20世紀60年代黑人運動之后,在美國的弱勢族裔作家就不再隱藏自己的族裔身份,與其相反,他們在作品中開始彰顯自己的族裔身份及族裔文化。當然,族裔背景也令他們十分糾結(jié),尤其是他們的大部分讀者是主流社會的白人讀者。華裔作家當然也面臨這樣的尷尬處境,因此,他們在作品中利用主流社會讀者的獵奇心理不惜花費筆墨渲染被認為具有異域色彩的中華文化,甚至悉數(shù)描寫中國的“家丑”。如她們對中國社會重男輕女現(xiàn)象都有所披露。黃玉雪的父親拒絕資助她上大學,原因是要優(yōu)先考慮給王家傳宗接代的兒子?!杜率俊防锏膹V東俗語“洪水里撈東西,莫撈上個女崽”,“寧養(yǎng)呆鵝不養(yǎng)女娃”,還有無名姑姑的遭遇也都是對中國歧視、壓迫婦女的批判和揭露。同時中華文化遺產(chǎn)也是他們表達自己屬性的有效工具。他們在作品中寫及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歷史文化,對他們來說,首要問題并非真實與否,而是中國文化能否服務于他們的創(chuàng)作思想、創(chuàng)作需要或有助于他們的生存需要,以便借此來展現(xiàn)他們自己的生活,表達他們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如湯亭亭在《女勇士》一書中對花木蘭故事的挪用篡改只是為了表達自己理想中的女性形象。
華裔作家在他們的創(chuàng)作里解構(gòu)了傳統(tǒng)的自傳體的概念,同時也利用自己的雙文化背景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們成長中所遭遇的文化困境。華裔文學作為美國文學主流中年輕的一支,仍在摸索前行,但它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傳統(tǒng)。因為華裔作家特殊的經(jīng)歷,特殊的題材,他們?yōu)槊绹膶W乃至世界文學帶來了新的可能性,也因此充實并豐富了美國乃至世界的文學傳統(tǒng)。華裔文學一脈相承卻也在不斷超越。
① Olney,James.Ed.Autobiography:Essays Theoretical and Critical.Princeton,N.J.: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P15.
② 黃玉雪:《華女阿五》,張海龍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版,xiii。
③④ 張瓊惠:《從“我是誰”到“誰是我”:華美自傳文學再現(xiàn)》,見何文敬、單德興主編:《再現(xiàn)政治與華裔美國文學》,臺北研究院歐美研究所1996年版,第69頁,第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