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的小說——評《六月慶典》

⊙劉曉潔［中國計量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 杭州 310018］

作 者：劉曉潔，中國計量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黑人文學(xué)、敘事學(xué)。

拉爾夫·埃利森（1913-1994）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看不見的人》在發(fā)表的當年（1952年）“一炮而紅”，次年獲得了美國國家圖書獎。第一部小說的成功引起了學(xué)界和讀者的高期望，然而多年的翹首以待直至埃利森的去世（1994年4月16日），讀者都未能一睹第二部小說的真面目，雖然他一直宣稱“作品正在創(chuàng)作中”。1994年3月14日，剛過81歲生日、過世前一月，埃利森還向《紐約客人》透露“很快就有作品面世了”。

埃利森過世五年后（1999年），他的第二部小說以《六月慶典》(June teenth)為名，由蘭登書屋出版。它是約翰·卡拉漢（John Callahan,埃利森好友兼文學(xué)財產(chǎn)執(zhí)行人、路易斯克拉克學(xué)院教授）從埃利森遺留的2000多頁手稿和筆記中編輯整理而成?？ɡ瓭h在整理過程中，發(fā)現(xiàn)埃利森原本計劃寫作像?？思{的約克納帕塔法世系小說，但基本上只有Book II是最完整的、最連貫的，也是布里斯和?？寺适抡嬲暮诵牟糠?。

埃利森第二部小說的八個章節(jié)在1960年到1977年間已發(fā)表在一些文學(xué)雜志上。《六月慶典》分成16章，第1章是1960年在The Noble Savage雜志上發(fā)表的“And Hickman Arrives”；Book II三個已發(fā)表章節(jié)June teenth，The Roof,the People,and the Steeple，Night Talk分別是小說的第7、11、13章；1973年發(fā)表的Cadillac Flambé部分段落出現(xiàn)在第2章。其他發(fā)表的章節(jié)未收入這部小說。埃利森生前未給自己的小說取名，《六月慶典》這個書名是卡拉漢的決定①。“六月慶典”是指1865年6月19日，這一天得克薩斯州的黑人奴隸才獲知自己已獲自由，為遲到兩年半的喜訊舉行了慶?；顒印?/p>

《六月慶典》講述了兩位主要人物布里斯/桑瑞德和?？寺墓适?。小說前三章是故事背景介紹：參議員桑瑞德在國會大廳發(fā)表演講時遭遇暗殺;在病床上，他出人意料地只要求見黑人牧師?？寺?。小說后面的章節(jié)是兩位人物的往事追憶。原來桑瑞德小時候名叫布里斯，是一位白人女子與不明身份的男子所生②，其母親卻誣陷希克曼的兄弟巴布是孩子的父親，以致巴布被處絞刑，?？寺桶筒嫉哪赣H不久也悲憤離世。白人女子將孩子留給了?？寺?，希克曼撫養(yǎng)了孩子并把他培養(yǎng)成了小牧師。在一次六月慶典活動中，一位白人婦女宣稱布里斯是自己丟失多年的兒子并要將其帶走，這一事件讓布里斯開始幻想有白人母親的情景。而后看電影時他會幻想自己的母親是Mary Pickford（白人女星）。于是他逃離了?？寺?，成為電影人，之后又成為了懷有種族歧視的參議員。

《六月慶典》出版后，美國讀者和學(xué)者對其褒貶不一。Malcolm Jones表示“第一遍讀感覺是好，第二遍讀感覺更好”；Judy Lightfoot給予更高的評價：“如果《看不見的人》是美國的《一位青年藝術(shù)家的自畫像》，那么《六月慶典》是美國的《尤利西斯》?！彼J為《六月慶典》比《看不見的人》更加多層次化、包含更多微妙的隱喻，采用了意識流手段，相應(yīng)地對讀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但不是所有評論都是正面的。許多評論家認為《六月慶典》是卡拉漢的小說而不是埃利森的，尤以《紐約時報》的幾位評論家為代表。Michiko Kakutani認為卡拉漢實際上改變了整部小說的整體結(jié)構(gòu)和寫作手法，小說不是埃利森原期望展現(xiàn)的“交響樂式”的現(xiàn)代主義作品，卡拉漢給讀者展現(xiàn)的是“單旋律樂曲”、線性發(fā)展的小說。同時她還指出了小說中幾處不可信的情節(jié)安排，如布里斯為何會從黑人社區(qū)深愛的傳教天才轉(zhuǎn)變成主張種族迫害的國會議員呢？桑瑞德議員為何在被暗殺前改變自己的政治信仰呢？LouisMenand認為卡拉漢給埃利森遺稿做的“外科手術(shù)”完全是根據(jù)其個人的判斷，因此《六月慶典》不是埃利森的第二部小說。

《六月慶典》出版時，Christopher C.De Santis對卡拉漢進行了采訪?？ɡ瓭h詳盡地講述了與埃利森夫婦的多年友誼、編輯整理小說的苦與樂，同時也對小說的不同意見做出了回應(yīng)。首先，《六月慶典》是埃利森的作品，在他凌亂的、未完成的巨幅作品中，這部小說是最完整的、最成熟的。其次，它不是一部“線性”小說，它有多個旋律和和諧的樂曲——布里斯的、桑瑞德的、?？寺暮桶＠?，是一部“爵士樂小說”。

由于第一部小說《看不見的人》的巨大成功，學(xué)者和讀者不可避免地會拿第二部小說與第一部小說進行比較，筆者亦如是。第一部情節(jié)清晰、緊湊，人物多、特點鮮明；第二部情節(jié)“退居幕后”，兩位人物的“心理對話”、喬伊斯式的意識流動移居幕前。第一部采用第一人稱敘述（“I”），而第二部的敘述角度不定，或桑瑞德的,或布里斯的，或希克曼的，或第三人稱視角，而且桑瑞德臨死前的混沌思想狀態(tài)使其回憶更加撲朔迷離、支離破碎。如果說《看不見的人》是部現(xiàn)代主義小說，那《六月慶典》更似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對讀者的閱讀能力有更高的要求。

《看不見的人》描寫了一位黑人青年在白人社會尋找自我身份的故事，《六月慶典》是一位白人或“混血兒”逃避身份而帶來悲慘后果的故事，都是有關(guān)“身份”的小說，后者的主題比前者更加升華，展現(xiàn)了埃利森一直的觀點：無論他是誰，真正的美國人或多或少是黑人。真正的美國人血液里都吸收了文化上的黑人元素。這部小說也更好地體現(xiàn)了他畢生堅持的白人和黑人融合的精神。

著名美國黑人學(xué)者Henry Louis Gates Jr.曾經(jīng)指出《看不見的人》是美國黑人文學(xué)的“百科全書”。他依然給予《六月慶典》較高的評價，認為“等待是值得的”，小說融合了爵士樂主題和黑人布道形式，形成了一種新的敘事模式。

筆者認為埃利森在《六月慶典》中一如既往地展現(xiàn)了他淵博的知識、對黑人文化的深刻理解，融合了宗教布道、勸誡等黑人文化中的儀式，以及神話、政治演說等形式。

埃利森生前未能完成第二部小說的原因眾說紛紜，他本人認為最大的困難在于“過渡”，不知如何把每個部分連接起來，組成一個完整、融為一體的故事。每個讀者面對埃利森留下的如亂麻的手稿，可能都會問如其遺孀范尼·埃利森的問題：“小說有開頭、中間、結(jié)尾嗎？”埃利森想造一座房子，有了許許多多的磚頭，可不知如何讓這些磚頭黏合在一起，而卡拉漢做了埃利森未能做的工作。

《六月慶典》出版后，卡拉漢就提到埃利森第二部小說的“學(xué)者版”不久將面世，將包括埃利森幾乎所有的手稿，到時每個讀者心中都有自己的“埃利森第二部小說”。2010年1月，以《謀殺的前三天》為名的第二部小說已經(jīng)由現(xiàn)代圖書館出版。

①譚慧娟在其論文中（2003）提到“作者用‘六月慶典’這個詞來給作品命名”，但據(jù)對卡拉漢的采訪證實小說題目其實是卡拉漢定的，非埃利森命名。

②譚慧娟（2003）提到“一個白人婦女與一個身份不明的黑人所生”，而在原小說中未提到布里斯的父親是否為黑人。

[1]De Santis Christopher C.,John F.Callahan.African American Review,Vol.34,No.4 (Winter,2000),pp.601-620.

[2]Gates Jr.,Henry Louis.“The Last Sublime Riffs of a Literary Jazzman”.Time,28 June 1999,Vol.153 Issue 25.

[3]Jones,Malcolm.“Visible Once Again.”Newsweek,24 May,1999.

[4]Kakutani,Michiko.“‘Juneteenth’:Executor Tidies Up Ellison’s Unfinished Symphony”.New York Times,May 25,1999.

[5]Lightfoot, Judy.“the Calculus of ‘Juneteenth’”.Seattleweekly,2 June,1999.

[6]Menand,Louis.“Unfinished Business”.New York Times,20 June,1999.

[7]譚慧娟.從《無形人》到《六月慶典》——論拉爾夫·埃利森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J].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3，（06）.

[8]譚慧娟.論拉爾夫·埃利森對黑人人性的剖析[J].浙江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