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中的別樣女子

張愛玲的《色?戒》不僅是對她自己還是對所有女人的愛憐。李安的《色?戒》男女間的情欲、人性掙扎貫穿了整部影片。戰(zhàn)火紛飛亂世中女人間的爭斗，無非是為錢為男人，或是為了一點點被矚目的虛榮，局外人看起來膚淺至極，但當局者卻樂此不疲。若不是女人們爭斗產(chǎn)生的推波助瀾，怕是最終也沒有《色?戒》這個故事，至少也不會如此悲慘的結局。而《色?戒》中的女子，除了女主角王佳芝有說不完的話題外，還有一位更糾結也讓很多都忽視的人物——女二號賴秀金。

在影片的前半部分作為第二女主角，李安安排給她不少面部特寫，應該說她的每個表情都不是多余的，真實地反映了她矛盾掙扎的內心世界。從她正式出場神采飛揚地對行軍的戰(zhàn)士說“打勝仗回來我就嫁給你”，接著又告訴王佳芝自己不會再回去，因為打仗才有機會來香港可以出國看看外面的世界。因此人們很容易就將她判定為一個很有心機的女生。接下來便是被看成是白馬王子的鄺裕民找她出演話劇，但實則是鄺裕民更偏向于邀請王佳芝。在港大陸佑堂的水池邊與王佳芝的對話看似風淡云輕實際也是在暗示鄺是她賴秀金看中的人。這時，她的妒忌還是淺層無意識的，因為一直是嶺大話劇女主角的她不習慣有人能代替她戰(zhàn)勝她，無論是她的話劇女主角地位還是她的戀愛對象，所以王佳芝她還沒有當成自己的對手。因此這就不難理解，賴秀金第一場最出彩的戲就是“引誘”王佳芝吸煙，她鄭重的“勸解”：“搞藝術的不會抽不行，拍戲用得上”，然后又帶有炫耀性地“誘惑”同伴們“王佳芝吸了，誰還要”，看著大伙蜂擁地搶抽那只吸剩下的煙，她小小報復的快感也得到了滿足，這里，不能簡單的把她看作是個由妒生恨的女人。她的報復只能算是個惡作劇。當她只能把這個公認“當家女花旦”從大家心目中圣潔的地位活生生地拉下來，她才能平衡。一直習慣被別人眾星捧月般包圍的女生，忽然間被最不起眼的對手打敗，只有這樣她才能出了胸中這口怨氣。特別是當看到鄺主動地坐在王佳芝的后面,那種關切的眼神，敏感的賴秀金更能體會出其中曖昧情意，這就再一次更加重了她的妒恨。

其實，一直到這里，除了賴秀金這個人物自身的性格缺點外，很大的程度上取決于她周圍的人物對她的刺激。所以在前幾場戲中，相比較王佳芝的樸素，她則燙著更時髦的卷發(fā)而且都是裙裝出場，這就讓她的人物性格還一直處在一個小女生的狀態(tài)里——善妒、耍小心眼，但同時又把王當成了一起流落在外鄉(xiāng)的閨中姐妹，王佳芝父親來信時，還會陪她一起難過。這很符合張愛玲的小說里女人間獨特而又微妙的關系——“關系再好的女性朋友，也都是有自己的小算盤免不了要為一些人一些事互相算計的?！?/p>

在接下來的影片中，觀眾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那場賴秀金“指導”王佳芝了解安排給她的“男女之事”。其實在這之前還有一個片段是大家所忽視的就是王佳芝第一次與易太太見面回來后，原本大家對這么刺激的場景都很興奮，但王佳芝卻很冷淡。賴秀金跟著她回到臥室，默默地注視著她脫下絲襪、點起煙、摘掉耳環(huán)，看著一身闊太太打扮的佳芝一系列動作，她已經(jīng)隱約感覺到了該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所以她會幽幽地問“那個易先生長什么樣”，這句臺詞一方面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又想急迫地求證了自己的猜測。很多人女性觀眾在初次觀看影片時，心里總對賴秀金有著一股恨意，似乎覺得她更樂于讓王佳芝失貞。從表面上看，她很冷靜的給王佳芝分析要進一步接近易先生就要有性經(jīng)驗，所以只能和在場的曾與妓女有經(jīng)驗的男同學梁閏生發(fā)生關系，但是明眼人很輕易看出她這樣的安排實際上也名正言順地是為自己排除掉了情敵。不過，我們要知道無論是張愛玲還是李安，對待女人情感的處理絕非是這么膚淺的。

筆者時常在思考一個問題：既然全部計劃都是鄺的決策，那么一直暗戀他且愛出風頭的賴秀金為什么自己不去爭取這個色誘的任務來“討好”鄺？原因在于她比起王佳芝更早地看到了整個計劃的結局：無論成功與否，作為女人而言，注定都是失敗的——任務失敗，丟掉性命；任務成功，失去愛人。所以，我們可以看做是她的私心讓她主動放棄，也可以看作是她的女人的懦弱讓她畏懼，這樣來她才會在這個任務啟動時，就心甘情愿的扎一條麻花辮穿上粗布衣服裝扮成女仆躲在了后面。從內心中她是鼓勵這件事的——她示意梁的離開——以便更容易地讓王佳芝接受安排；然而矛盾的是，她同時怨恨完成這個計劃這個人不是自己，試想如果是她來做這個事情或許她也能成為了鄺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女人了嗎——所以她將這種渴望被關注又盼望被關注地心情只能轉化成默默地注視——看著鄺第一個離開。賴秀金畢竟是女人，女人也最了解女人。她害怕她妒忌她算計她都是很純粹的女人心態(tài)，不過她并非十惡不赦，看到預定計劃因易搬家撤離而失敗，她是唯一一個最能體會到王佳芝心理崩潰的人，因此導演毫不吝嗇的安排給了她諸多面部低頭、皺眉、抿嘴的特寫鏡頭，意味著她和王佳芝一樣都在受著煎熬一樣的痛苦不堪，導演也是讓觀眾給予賴秀金更多的同情。

影片的后半部分，賴秀金的戲份只剩下了兩場：在電影院出口找到王佳芝時一瞥,她已經(jīng)知道麥太太的身份又將開始了，這種痛苦與無奈同時伴隨著她和王佳芝一起感受。她沒有主動上前說話。我認為導演在這里處理十分出色，是啊，讓她說什么呢，她的出現(xiàn)觀眾亦明白了王佳芝后面的任務，上一次就是由她的那聲無可抗拒的“恩”（王問她與梁發(fā)生關系是否大家商量過時，賴的回答）讓佳芝失去了童貞，也是悲劇的開始，那么這一次呢，她是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這個口了，所以她只默默注視，回去報告給了 “組織”。當?shù)诙斡媱澥『?，鏡頭俯視而下，所有人一齊跪在峭壁旁，痛哭流涕的賴秀金扭頭看了王佳芝一眼，這最后狠狠地一眼當然包括了她的恐懼與怨恨，同時也包含了她對自己最終的厭惡。

在張愛玲的小說中是沒有賴秀金這個人物的，我想，如果這個人物要是出自張愛玲的手中，那么從女性的角度這個人物性格還要更豐滿一些，她筆下的女子可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就像是《半生緣》中的顧曼璐，在毀人與毀己中糾結了一生。李安這位儒將導演眼中，他的女子們也是諸多情感混雜在一起的，不過，與張愛玲不同的是，除了女性情節(jié)外他給予了女子們更多的政治寓意。就比如賴秀金，在她身上既能看到那些自以為是的愛國青年的幼稚，又能看到一些所謂革命者們的冷酷無情。因為僅憑一個單純的女人來說，這些妒忌之心還不足以讓她去徹底毀滅一個人，不過當她把自己看做是一個能救國救民的團體中的一員時，那革命的力量就可促使她犧牲自己亦或犧牲別人。《色?戒》公映后很多評論家都批評說影片有美化賣國賊的嫌疑，但同時也能夠體會到他對“正派”人士的一絲諷刺，像鄺裕民的懦弱，像老吳的無情，這些也都集中在賴秀金身上。

扮演賴秀金的臺灣演員朱芷瑩曾經(jīng)與湯唯一起參加試鏡，也是王佳芝的候選者之一，這位古典氣質的女生有著多年的舞臺戲劇經(jīng)驗，盡管她的臺詞不多，單是憑著一個個的眼神就把張愛玲版的賴秀金、李安版的賴秀金都演繹的十分到位，讓這部電影除了男女主角間的情感糾葛外，還有了更多的看頭和嚼頭。當然這部影片另外的幾位女性形象,比如易太太、馬太太都更有耐人尋味的女性性格，尤其是各位太太們在麻將桌上幾番不動聲色的較量更是讓人看得妙趣橫生，而一部《色?戒》就在這些形形色色的女子中盡顯百態(tài)人生。

[1]《色?戒》 ，張愛玲，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7版

[2]女人的獨角戲——重讀《色?戒》，蔡少陽;梁娟; 飛天, 2009年 20期

[3]戲夢人生——論張愛玲《色?戒》與李安《色?戒》，陳戎女; 中國文化研究,2008年 01期

[4]《<色?戒>的女性敘事意蘊》，馬藜，《當代文壇》2008年第4期

[5]http://eladies.sina.com.cn/news/p/2008/0227/1540664627.shtml

[6]http://i.mtime.com/spanisheyes123/blog/1029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