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初的禁海、造船與通關“斟合”制

本刊記者 曹 凜

朱元璋建明伊始即頒布了一系列禁海令，在沿海地區(qū)增建許多“海軍”衛(wèi)所與巡檢司，查禁民間船只。新設的三個市舶司運行幾年后，因沿海安全問題而遭關閉，由市舶司的上級部門布政司取而代之，布政司直接驗查與管理國外貢舶，建立了一套對應的通關“斟合”制度。朱元璋還設置了幾個官營船廠，其中的龍江船廠規(guī)模宏大。

“海軍”衛(wèi)所與巡檢司

元末明初，與朱元璋爭奪天下的對手張士誠和方國珍余黨逃往海外，他們中一部分驍勇好斗之士，時常進犯明朝沿海地區(qū)。為此，明朝在沿海建立許多水寨。水寨與營區(qū)、烽火臺等防御站點組成一個當?shù)匦l(wèi)所，眾多衛(wèi)所組成一個作戰(zhàn)體系，守衛(wèi)在明朝漫長的海岸線上。據(jù)記載，明初山東與江浙沿海一帶建立了59處衛(wèi)所，福建建立了16處衛(wèi)所。

衛(wèi)所中的水寨設立防衛(wèi)“海軍”?！昂＼姟必撚胁轵炦`禁船只、巡航與 哨的任務，隸屬于沿海當?shù)匦l(wèi)所，由守御千戶協(xié)調指揮，軍士由衛(wèi)所調撥人員組成。

“海軍”查驗沿海貿易船只的船況，查點船上運輸物：登船軍士查看沿海船只的船艙、甲板、護欄、通道等船只上層建筑設施，若有缺損破舊的，令船主及時修補；查看船上跳板、救生器具、通信器具等設備，若被挪用或缺乏者，令船主限期補全。軍士查看船上貨品是否都在朝廷相關條例允許運輸?shù)姆秶娛堪凑障嚓P規(guī)定對運輸物進行督查清點，不允許船只去往國外貿易，因為朱元璋下令：“嚴禁交通外番”，“敢有私下諸番互市者，必冀之重法”（《明太祖實錄》卷2050與卷231），并嚴查船上是否藏有可疑人士。

明初，去往國外走私貿易的中國船很多，如《洪武實錄》記載洪武二年的1369年“福建地瀕大海，民物庶富，番舶往來私交者眾”。衛(wèi)所“海軍”時常接到舉報，奉命封堵進出港口的走私海舶，一旦舉報屬實，軍士登上可疑船只仔細驗查公驗與公憑，公驗與公憑是市舶司頒發(fā)的允許船主對貨物進行銷售和收購的一種出海憑證，逐一核對船戶、舶商和水手的姓名與身份，核實公驗上登記的貨物數(shù)量與種類，以及公驗上記錄的船舶載重若干、船體長度、桅桿高度等查實清楚，若發(fā)現(xiàn)船艙內夾藏大批國外番貨、或沒有公驗公憑的，則依矩沒收船貨，擔保人與船上人員一起治罪，同時給予告密者豐厚獎勵。

1371年，身為福建興化衛(wèi) “海軍”的查巡官員李興、李春，勾結船商私下進行海上貿易，觸犯法律，令朱元璋聞之不快：“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嘗禁其往來，近聞福建興化衛(wèi)指揮李興、李春私遣人出海行賈，則濱海軍衛(wèi)豈無如彼所為者乎？茍不禁戒，則人皆惑利而干于刑憲矣。爾其遣人諭止，嚴為之禁，犯者論如律”《明太祖實錄·卷七十》）。朱元璋下令對全國沿海各衛(wèi)所進行整頓：守御千戶親下各“海軍”衛(wèi)所，整頓軍紀，并察看了沿海巡航船的巡邏功能。“海軍”配置的船只大多具備較強的作戰(zhàn)、監(jiān)查與救助能力，包括海事監(jiān)管、船只搜尋、船只拖帶、人命救助，對水上事故船只實施簡單的堵漏、排水或滅火等救助。

明初沿海各地還延續(xù)元朝建制，設有巡檢司。如明初福建潮州沿海一地就設有七個巡檢司：1369年設辟望和門辟巡檢司，1370 浦巡檢司和黃岡巡檢司重建，1371年遷移楓洋巡檢司和設立招寧巡檢司，1394年設置神泉巡檢司。巡檢司歸當?shù)毓俑茌牐浜闲l(wèi)所“海軍”監(jiān)查違禁船只外，還負責抽取船稅與緝捕海盜等任務。

各地巡檢司官員也對屬下進行整頓，嚴防他們與奸商勾結，并檢看巡海官舸。明初的巡海官舸依據(jù)前朝舊例：“船闊二丈八尺，上面轉板，平坦如路，堪通戰(zhàn)斗”（《蒼南縣志》）。巡檢官員察看船體與船甲板是否出現(xiàn)老化或木板腐蝕情況，船舷兩側的圍欄和護板安置狀況，以巡海官兵的安全保障為目的；官舸設備方面，巡檢官員檢視桅桿的牢固情況，船帆及帆纜的適用狀況，船櫓、槳、舵與錨碇的質量與配置情況等。

巡海官舸沿海巡視，士兵會攔截過往船只，檢看貨船船艙是否藏有違禁貨品，客船是否有超載現(xiàn)象發(fā)生；查勘船只長寬度是否超標，船內通道是否暢通無阻礙物；查詢船上人員的搭乘情況，以做好將來船只的管理工作。

市舶司

1368年，朱元璋剛建立明朝，即在太倉黃渡（今江蘇太倉鎮(zhèn)）設置市舶司，對外貿易船只主要在劉家港靠岸，太倉市舶司的提舉管理出入境商船，包括核量船長船高、查驗舶貨、征收船稅、博買互市、執(zhí)行禁令等。具體做法是提舉官員率“稱量”人員登船察看船況，核查公驗。其中“稱量”人員的丈量船體、查驗乘客定額、核實船上動力設備（如桅桿和船帆）、安全設備（如護欄與通道）等工作，應類同于現(xiàn)代船檢的PSC檢查，即一艘船舶?？康搅硪痪喖s國政府的港口時，必須接受該國政府正式授權官員登船的監(jiān)督檢查。

江蘇太倉市舶司運行不到三年，1370年2月即以離京都南京太近，影響安全為由撤銷。1370年明朝重新設置了明州（寧波）、福建泉州和廣東廣州三個市舶司，其主要目的是接收國外使者的大量朝貢，如1371年9月朱元璋曾下旨：“凡外夷貢者，我朝皆設市舶司以領之……許帶方物，官設牙行與民貿易，謂之互市。是有貢舶即有互市，非入貢即不許其互市”，規(guī)定“寧波通日本；泉州通琉球；廣州通占城、暹羅、西洋諸國”（《續(xù)文獻通考》（明）王圻）。國外貢舶上的所謂“貢者”，除帶來一批獻給朝廷的香料珠寶的貨物外，還附帶了大量與民間交易的船貨，這些貢船多是商貿性質的船只。

提舉官員與“稱量”人員查驗貢船上貢品：包括珠寶、地域性珍稀之物（如玳瑁、象牙、犀角和珊瑚等）、香藥與織錦等幾大類數(shù)百種貢品，一一登記在冊，上繳朝廷；查驗用于民間交易的附載船貨，依據(jù)《明史·卷八十一·志第五十七·食貨五》記錄朱元璋登基后旋令的“凡商稅三十取一，過者以違令論”，并“每三日?？苯质卸攘繖嗪?，稽牙儈物價”等條令。

各市舶司還下設市舶務與市舶場，市舶司監(jiān)官將貢品和船貨進行歸類登記后，分別將之送往市舶務和市舶場。

后來，明朝為防止海外反明志士的襲擊，以及倭寇等他國海上勢力的干擾，朱元璋公布了許多海禁措施，如“無得擅出海與外國互市”（《明太祖實錄·卷252》），實施于沿海各地。這些禁海措施，給予元朝至明朝留存下來的明州、泉州、廣州三市舶司的日常業(yè)務以打擊。1374年，朱元璋為達到切斷海上交通的目的，徹底杜絕民間海上貿易往來與官民勾結，防止敵對勢力趁勢發(fā)展，下令同時關閉了明州、泉州、廣州三市舶司。

通關“斟合”制

隨著從海路方面前往明朝進貢的四周國家的船只越來越多，明朝于1383年開始實行通關“斟合”制度。鑒于這一時期的市舶司已被關閉，國外貢船的靠港檢查與管理由原市舶司的上級部門布政司接手。

通關“斟合”，其實是明朝廷頒發(fā)給朝貢國家的一種文書，這種文書屬騎縫印，即半印，上面印有鮮明標記的“字號”與“底簿（號簿）”，文書紙張是特制的。由布政司監(jiān)員與進貢國的使團官員各將半張通關“斟合”文書拼合在一起，對字號、底簿與內容進行勘驗和對比，確定這張通關“斟合”出自同一文書，才允許貢舶靠泊進貢與互市。據(jù)《明會典》記載，明代共頒發(fā)了朝貢通關“斟合”給十五個國家。

布政司的監(jiān)員上船查驗貢品和船況前，要先仔細核對“斟合”與“表文”。朝貢“斟合”是一種長約80公分，寬35公分的證明文件，上面蓋用朱紅色印記“某字某號”的騎縫章，一半為“斟合”，另一半為底簿。每國通關“斟合”二百道，號簿四扇。以爪哇貢舶進入中國港口為例，爪哇上貢的使團官員手持“哇”字號“斟合”一百道及“爪”字號底簿一扇，上面填寫使團人員數(shù)量、姓名以及貢品名稱等文字；朝廷內務府收藏著“爪”字號“斟合”一百道及“哇”字號底簿各一扇；布政司監(jiān)員則手持“哇”字號底簿一扇與之拼合、勘驗和對比，確認底簿屬于同一張“斟合”后，再核對通關“斟合”上對各國來華的船只數(shù)量、使團人數(shù)、朝貢物品、海上路線、停靠港口、上貢時間等的記載是否符合事實。

檢看完通關“斟合”后，布政司監(jiān)員還查驗使團官員呈上的外交公文——“表文”?！氨砦摹笔峭鈬`寫的正式文書，東南亞眾多國家多用金葉打制的文書交付明廷，以示對“御臨萬方”的中國這個“天朝大國”的崇敬與臣服。布政司監(jiān)員查驗官方“表文”的真?zhèn)魏筒樽x內容，東南亞國家的“表文”金葉大多約五寸寬、一尺長。

布政司監(jiān)員登船查驗完船上進貢皇帝、皇后、大臣等的貢物后，上報布政司，然后送往京師，經朝廷驗收，布政司將給予皇帝皇后的貨物價值的60%返還給進貢者，給予大臣的貨物價值的40%返還給進貢者。

龍江船廠與工部的建立

明初，我國造船業(yè)未被朱元璋的海禁政策與通關“斟合”制拖后腿，反而被延續(xù)下來的元末發(fā)達的造船技術慣性推動至頂峰。明太祖朱元璋非常重視制造大海船，如1368年他登基當年即在南京建立了官營船廠——龍江船廠。

龍江船廠的創(chuàng)建，據(jù)《龍江船廠志》（李昭祥（明））記載：“洪武初，即都城西北隅空地，開廠造船”，西北隅即指南京的龍江關（今下關）附近，西接長江，東鄰秦淮河。龍江船廠的規(guī)模很大，其范圍“東抵城濠，西抵秦淮衛(wèi)軍民塘地，西北抵儀鳳門第一廂民住官廊房基地，南抵留守右衛(wèi)軍營基地，北抵南京兵部苜蓿地及彭城伯張?zhí)铩?。東西橫闊138丈，南北縱長354丈，面積達50余萬平方米。

船廠的督造官員，有位居五品的工部郎中，還有員外郎、主事、提舉、幫工指揮等人員。工匠包括各地調集而來的四百余戶優(yōu)秀船匠及眾多工匠。朱元璋建國當年就建立了戶籍系統(tǒng)：“凡戶三等，曰民、曰軍、曰匠”，其中的工匠戶口劃分類別為“匠有廚役、裁縫、馬船之類”（《明史·卷72》），馬船即運貨船之類，可見當時的船匠專業(yè)是工匠中的一大類別。船匠歸工部與朝廷派去的監(jiān)吏管轄，高級船匠被提拔為監(jiān)造小吏。

船廠的督造官員察看船塢情況：當時的船塢寬約70米，長500米以上。由于古代建的是木結構的大海船，各結構之間的連接多用鐵釘固定，在陸地上經不起牽引和拉拽，只能將船廠建在靠岸處。建造時，要堵住船塢與長江之間的閘門，在干船塢里建船后，等潮水來時再打開閘門，引進江水或海水，再把船舶漂出去。從目前的船塢長寬推測，當時建的海船最大能達到44.4丈長、18丈寬。

開國之初，朱元璋于1368年還設立了工部及分配官職，《明史·卷72》：“洪武初，置工部及官屬，以將作司隸焉”，工部是掌管全國舟車、織造、營繕、山澤、采捕、陶冶、屯種等政務的管理部門。1373年，“六年……又置營造提舉司。洪武六年改將作司為正六品，所屬提舉司，改正七品。尋更置營造提舉司及營造提舉分司，每司設正提舉一人，副提舉二人，隸將作司?！惫げ吭邶埥瑥S設立了提舉司、幫工指揮廳，負責管理造船事宜、監(jiān)查造船質量。其中的提舉司全名應該為營造提舉分司，相關官員官職為七品。

提舉查驗船廠各作坊的海舶產品質量，包括專門生產海船風篷的篷廠、細木作坊、油漆作坊、捻作坊、鐵作坊、篷作坊、索作坊、纜作坊，以及看料鋪舍。據(jù)明初的《洪武京城圖》記載，為了充分供應桐油、棕纜等原料用于造船，明朝官府特在南京鐘山開辟了漆園、桐園和棕園等園圃，種植用于造船用途的樹木數(shù)萬棵。

提舉對新船建造的規(guī)模尺度、造船工具的配置與提供、造船用木板使用情況等進行了解和檢查。對于發(fā)現(xiàn)的問題，提舉要求“幫工指揮”與“匠頭”及時改正落實，做好記錄，確保監(jiān)查活動取得實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