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35歲的劉震云接到一個朋友交給的“任務(wù)”,寫一部關(guān)于家鄉(xiāng)河南大災(zāi)荒的紀(jì)實文學(xué)。一九四二年夏到一九四三年春,河南“水旱蝗湯”之災(zāi)襲擊全省一百一十個縣,殃及災(zāi)民五百萬,餓死三百萬人之多。與當(dāng)時的其他大事相比,這件事似乎未引起歷史的注意:宋美齡訪美、甘地絕食、斯大林格勒大血戰(zhàn)、甚至是丘吉爾的感冒。彼時的世界重心是白宮、唐寧街十號、克里姆林宮、希特勒的地下掩體指揮部、日本東京和中國的重慶。
那時劉震云已憑借短篇小說《塔鋪》與中篇《新兵連》一舉成名,其創(chuàng)作也開始循著這樣的路徑:關(guān)注底層小人物命運。作為河南災(zāi)民的后代,劉震云對這300萬人有著濃烈的私人情感。劉母為其外祖母在逃荒的路上所收養(yǎng),饑餓的時候,劉母不斷地舔外祖母的手腕,直到白骨森森。
但《溫故一九四二》并非一次簡單的尋根,苦難之下,復(fù)雜人性予以這部小說無限的張力。曾擔(dān)綱《肖申克救贖》主角的蒂姆·羅賓斯(Tim Robbins)不計報酬,愿意加入電影《一九四二》劇組。在他看來,寫人性黑暗的劇本很多,但《一九四二》中不僅讓人看到人性黑暗的一面,同時也看到人性的光明。就像《肖申克的救贖》之于“希望”的精神力量,看完《一九四二》劇本的蒂姆·羅賓斯發(fā)現(xiàn),在經(jīng)歷這些災(zāi)難之后,這個民族為什么還能走下來,這里頭有答案。
人在面對苦難時,是絕望更可怕還是恐懼更可怕?在《一九四二》之前的《唐山大地震》,馮小剛釋放出的是哭天搶地的情緒,而在《一九四二》中,表現(xiàn)出的苦難始終包含節(jié)制。因為片子情緒上的定調(diào),馮小剛與妻子也是《一九四二》主演的徐帆幾度爭執(zhí)。
徐帆對當(dāng)下知識分子式的煽情十分反感,她飾演的母親,要把自己孩子賣了,從此骨肉分離,她認(rèn)為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無動于衷去冷靜告別,當(dāng)馮小剛對她說:“你要克制”,她沖著馮小剛?cè)氯拢骸澳闾珢盒模惚粍e人綁架了,你能不能尊重一個母親?!比欢?,后來呈現(xiàn)出的感情基調(diào)并非整齊劃一。
災(zāi)民為了生存而大逃荒,起初上路時,情感是飽滿的,幾個月下來生不如死,悲傷于他們來說過于奢侈。在那樣的境遇下,馮小剛認(rèn)為災(zāi)民的情感是粗糙的,就像破石頭塊里長出來的荒草,在寒風(fēng)里吹著。
十多年前,劉震云遇見一位90歲的老人劉和平,聽她講過許多觸目驚心的事。比如,逃荒路上,劉和平的父親給妹妹尋了個買主,她母親知道后急了,舉起扁擔(dān)就掄,人販子以為要打他,萬萬沒想到,她母親是拍死要賣出去的孩子,寧可把孩子拍死,也不能賣了。后來這段被寫進(jìn)《溫故一九四二》 里。
在非常的狀態(tài)下,人的情感很難被量化,《一九四二》里無不體現(xiàn)出人性的復(fù)雜與豐富性。劉震云說:“《一九四二》是河南人給世界最后的幽默?!庇哪谋澈笥稚鲆环N悲涼。比如老張快要餓死了,他想起三天前餓死的老李,于是他說,他值了,因為比老張多活三天。
“記住,希望是美好的,也許是人間至善,而美好的事物永不消逝!”(Remember, Hope is a good thing, maybe the best of things and no good thing ever dies?。┑倌贰ち_賓斯在美國影片《肖申克的救贖》的這句臺詞不僅讓獄中生活充滿浪漫情懷,又令人對生命充滿敬仰。苦難的《一九四二》也不盡是絕望,結(jié)尾處,老東家撿了一個一家老小都餓死的孩子,他對孩子說,“叫了我一聲‘爺’,咱倆就算認(rèn)識了。”僅此一句,無不包含人性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