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應(yīng)觀里看治河

楊惠淑

（河南省水利廳，450003，鄭州）

嘉應(yīng)觀位于河南省武陟縣嘉應(yīng)觀鄉(xiāng)，是一座集宮、廟、衙署為一體的清代建筑，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國家AAAA級旅游景區(qū)，有雍正王朝的黃委會，黃河邊上的小故宮之稱。嘉應(yīng)觀始建于清雍正元年（1723年），占地 140 畝（9.33 hm2），由三個院落組成：中為行宮院，由南向北依次為山門、御碑亭、嚴殿、大王殿、禹王閣，兩側(cè)鐘樓、鼓樓、更衣殿、東西龍王殿；東為河道衙署，是清代治理黃河的指揮中心；西為道臺衙署，是地方管理河務(wù)的機構(gòu)。觀內(nèi)有三奇：一奇供奉的全是河神。二奇鐵胎銅面碑。御碑亭外形酷似清帝皇冠，亭內(nèi)有雍正帝撰文書丹的鐵胎銅面碑，周身雕龍，底座為蛟，工藝之精湛，為全國所罕見。碑下為井，與黃河相通，從馱碑獸的左眼丟進石塊，從入水的回聲可以探知黃河的水位。三奇中大殿，也稱“無塵殿”，大殿天花板不見蛛網(wǎng)，不沾灰塵，鳥蟲不進，殿內(nèi)藻井彩繪六十五幅龍鳳圖，為滿族風(fēng)格，全國獨此無二。

康熙末年，黃河四次在武陟決口。雍正元年，又決馬營口，洪水直逼京津。為治黃安民，雍正帝派河道總督率兵堵口、修壩，并親臨河防搬石。為祭祀河神龍王，封賞治河功臣，口堵壩成時，雍正下詔建嘉應(yīng)觀。命河臣齊蘇勒，仿北京故宮，調(diào)河南、山東等五省民工，歷時四載，建成了這座規(guī)模宏大的官式建筑群。

一、禹王和牛鈕

禹王閣是嘉應(yīng)觀里最高的建筑，供奉著治水泰斗大禹的帝王坐像。4 000多年前，黃河流域洪水為患，鯀治水失敗被殺，其子大禹接任治水。他上任伊始就帶著尺、繩等測量工具到全國的主要山脈、河流作了一番周密的考察，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龍門山口過于狹窄，難以通過汛期洪水，于是帶領(lǐng)百姓鑿開了龍門；當他發(fā)現(xiàn)黃河善淤時，又確立了一條“疏”的治水方針，并按照《河圖》《洛書》的指引，經(jīng)過十年努力，疏通了九河，使九州得以平安。百姓感念他的恩德，尊為禹王。他也是最早的治河功臣。

中大殿供奉的是清代在武陟堵口的都御史牛鈕。牛鈕是雍正的皇叔，也是嘉應(yīng)觀的首任住持，曾和齊蘇勒一起治河。中大殿內(nèi)立有“欽賜潤毓”金匾，“潤毓”正是雍正帝賜予牛鈕的封號。該殿就是雍正帝專門為其皇叔牛鈕興建的，因為雍正在未當皇帝時，父康熙讓其在武陟一帶治理黃河?？牲S河屢治屢決口，康熙便命其弟牛鈕到武陟督察，查找決口原因。牛鈕奉旨仔細查找，原來四皇子雍正前邊治理，十四皇子卻指使人暗中破壞。于是牛鈕便據(jù)實稟報給康熙，并稱四皇子治理黃河有功。這也是雍正能當上皇帝的原因之一。雍正稱帝后，為感念皇叔，特仿照故宮為牛鈕修建了這座嘉應(yīng)觀。

關(guān)于牛鈕的身份，說法不一。但筆者認為，戲說也好，考證也罷，把牛鈕和雍正聯(lián)系起來，至少回答了宏偉的嘉應(yīng)觀為什么會建在經(jīng)常泛濫的黃河邊，為什么要仿故宮建造，銅碑下為何壓著一眼水井，中大殿藻井為什么敢畫龍鳳圖，為什么觀內(nèi)只供奉治河功臣而不是玉皇大帝等問題；同時，也較好地詮釋了嘉應(yīng)觀宮、廟、衙署三位一體的獨特布局。

二、東大殿供奉的治河諸神

東大殿供奉的是西漢的賈讓、東漢的王景、元朝的賈魯、明朝的潘季馴和“白大王”白英。人物造像威嚴肅穆，栩栩如生。

西漢賈讓。漢代由于河床嚴重淤塞和堤防過于狹窄，漢哀帝初年，“河從魏郡以東，北多決溢”。賈讓提出“治河三策”，上策曰：“徙冀州之民當水沖者，決黎陽遮害亭 （今滑縣西南），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東薄金堤，勢不能遠泛濫，期月自定?！睆牡匦紊险f，在遮害亭上下改道使黃河北流是有條件的：當時黎陽河堤已高出堤外民宅，當沖的魏郡每平方公里不到四十人，且“民則病濕氣，木皆立枯，鹵不生谷”。賈讓選擇這樣的地方為黃河安排一條出路，是有一定道理的。賈讓的中策是“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可以溉田，分殺水怒”。穿渠，一則可以灌溉興利，更主要的是為了分洪，同時具有通漕航運之利。這種分殺水怒的穿渠主張，是值得肯定的。關(guān)于下策，賈讓說：“若乃繕完故堤，增卑倍薄，勞費無已，數(shù)逢其害，此最下策也?！辟Z讓治河三策，不僅提出了防御黃河洪水的對策，還提出了放淤、改土、通漕的措施，它是我國治黃史上第一個興利除害的規(guī)劃，其中體現(xiàn)的“寬河”思想，對今天的黃河治理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元代賈魯。至正四年（1344年），五月河決白茅口（今山東曹縣），六月又北決金堤，泛濫達七年之久。都水監(jiān)賈魯奉命“循行河道，考察地形，往復(fù)數(shù)千里，備得要害，為圖上進二策：其一，議修筑北堤，以制橫潰，則用工??；其一，議疏塞并舉，挽河?xùn)|行，使復(fù)故道，其功數(shù)倍?！焙笠蛸Z魯“遷右司郎中，議未及竟”。至正九年冬，脫脫復(fù)任丞相，賈魯重獻二策，脫脫取其二策。至正十一年四月初四日，“下詔中外，命魯以工部尚書為總治河防使，進秩二品，授以銀印。發(fā)汴梁、大名十有三路民十五萬人，廬州等戍十有八翼軍二萬人供役”。整治舊河道，疏浚減水河；筑塞小口，培修堤防；堵塞黃陵口門，挽河回歸故道。至“十一月十一日丁巳，龍口遂合，決河絕流，故道復(fù)通”。賈魯這次治河，動用人力、物力、財力頗多，總共用“中統(tǒng)鈔百八十四萬五千六百三十六錠有奇”。后世評價賈魯治河：賈魯修黃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載后，恩在怨消磨。

明代潘季馴。潘季馴從嘉靖四十四年 （1565年）到萬歷二十年（1592年），曾四次主持治河，共歷時十年，明代治河諸臣任職時間之長無出其右者。特別是后兩次，治河事權(quán)歸一手，朝廷又特準其“便宜行事”，取得突出成就。他在治河中，不辭勞苦，多次深入工地，對黃、淮、運進行調(diào)查研究，不僅提出了綜合治理的原則，還根據(jù)黃河含沙量大的特點，提出“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治河方策。為達到束水攻沙之目的，潘季馴還創(chuàng)造性地把堤防工程分為遙堤、縷堤、格堤、月堤四種，扭轉(zhuǎn)了“莫不以分水為長策”的局勢，明確樹立了合流治河的方策。在束水攻沙的基礎(chǔ)上，潘季馴又提出在會淮地段“蓄清刷黃”的主張。在河患十分嚴重、河道變遷頻繁的明代，潘季馴能提出束水攻沙的理論，并躬身付諸實踐，不僅對明代以后的治河工作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也是一種超越前人的創(chuàng)舉。

東漢王景和明代白英。在東大殿供奉的還有東漢的王景。王莽始建國三年（公元11年），河決魏郡。其后數(shù)十年間，河水不斷南侵，以致“汴渠決敗”，兗、豫一帶多被水患?！跋?，遂發(fā)卒數(shù)十萬，遣景與王吳修渠筑堤，自滎陽東至千乘海口千余里。景乃商度地勢，鑿山阜，破砥磧，直截溝澗，防遏沖要，疏決壅積，十里立一水門，令更相洄注，無復(fù)遺漏之患。景雖簡省役費，然猶以百億計。明年夏，渠成。帝親自巡行，詔濱河郡國置河堤員吏，如西京舊制。景由是知名”。王景以數(shù)十萬人的力量，在一年之內(nèi)，修了一千余里的黃河大堤和治河工程，又整治了汴渠渠道，黃河與汴渠分別得到控制，從而“河汴分流，復(fù)其舊跡”。

白英，山東汶上縣人，是嘉應(yīng)觀里的農(nóng)民水利專家。他自幼聰慧，熟悉汶上地理水勢。明永樂九年（1411年），為工部尚書宋禮疏通會通河獻策：以汶水作水源，筑壩引水，西注“南旺水柜”，并建閘38座，控制水量六分北流至臨清，接通衛(wèi)河，四分南流至濟寧，下達泗、淮。大運河對南糧北運起了很大作用。為此，清雍正帝封其為永濟之神，同治六年加封靈感，七年加封顯應(yīng)，十三年加封昭孚，光緒五年四月敕加大王封號。

三、西大殿供奉的治河諸神

西大殿供奉的是明朝工部尚書宋禮，明朝兵部尚書劉天和，清朝三位治河總督齊蘇勒、嵇曾筠和林則徐。

明代劉天和。兵部尚書劉天和河工成就大于軍事。嘉靖十三年，河決趙皮寨入淮，谷亭流絕，運道受阻。劉天和以都察院右副督御史總理河道。發(fā)民夫十四萬疏浚，尚未奏功，河又自夏邑大丘、回村等集沖數(shù)口，轉(zhuǎn)向東北，流經(jīng)蕭縣，下徐州小浮橋。劉天和親自沿河勘察，并分遣屬吏循河各支，并上言：“黃河自魚、沛入漕河，運舟通利者數(shù)十年，而淤塞河道，廢壞閘座，阻隔泉流，沖廣河身，為害亦大。今黃河既改沖從虞城、蕭、碭下小浮橋，而榆林集、侯家林二河分流入運者，俱淤塞斷流，利去而害獨存。宜浚魯橋至徐州二百余里之淤塞?！背⑼饬怂慕ㄗh，嘉靖十四年春對河、運進行了一次全面治理，“計浚河三萬四千七百九十丈，筑長堤、縷水堤一萬二千四百丈，修閘座一十有五、順水壩八，植柳二百八十余萬株”。工程完工后，“運道復(fù)通，萬艘必達”。

清朝齊蘇勒。清康熙、雍正兩朝74年間，黃河決溢20多年，上起河南，下至山東、江南，沿河各省均有發(fā)生，清王朝不得不重視黃河的治理。齊蘇勒早在康熙年間，就參與過一些河工，雍正元年，實授河道總督。齊到任，即對黃河、運河進行實地考察測量，并上書直陳河工之弊端；他還把兩次隨康熙帝南巡時的情境和當前作了對比，大力整頓了河工。在他任職的七年中，“疏浚修筑”并舉，除大修了河南黃河兩岸堤防外，在江南也修了許多工程?！包S河自碭山至?？冢\河自邳州至江口，縱橫綿亙?nèi)в嗬铮瑑砂兜谭莱鐝V若一，河工益完整。”雍正七年春，齊于總督任上去世。雍正帝感念他的治水功德，“令有司春秋致祭”?！肚迨犯濉吩u價他：論治河功績，“世宗朝，齊蘇勒最著”。

清朝嵇曾筠。嵇曾筠曾于雍正元年參與了中牟劉家莊、十里店的堵口工程。次年，因武陟、中牟、鄭州連續(xù)決口，河患嚴重，雍正帝在河道總督齊蘇勒以外，又任命嵇曾筠為副總河，常住武陟，專門負責(zé)河南防務(wù)。雍正七年，升嵇曾筠為河南山東河道總督，主管河南、山東黃河修防。南河、東河分設(shè)河道總督自此成為定例。在河南期間，他曾連年大修黃河兩岸堤防，使“豫省大堤長虹綿亙，屹若金湯”。他猶善筑壩制溜，對修筑順水壩和挑水壩都是根據(jù)河勢緩急、河道深淺，以定壩基之長寬尺度，因勢利導(dǎo)。以他在治河上的貢獻，《清史稿》稱贊他：“曾筠在官，視國事為家事。知人善任，恭慎廉明，治河尤著績。用引河殺險法，前后省庫帑甚鉅”。

明代宋禮和清朝林則徐。明永樂九年（1411年），宋禮以工部尚書主持修浚會通河。經(jīng)現(xiàn)場查勘并接受汶上老人白英的獻策，在汶水東平下游戴村筑一新壩，截汶水流至濟寧以北的南旺。這里地勢最高，為南北之脊，汶水引至此地后分流南北，巧妙地解決了運河翻越分水嶺的供水問題。為使會通河水有所控制，便于行船，宋禮等又在元代舊閘的基礎(chǔ)上改建、新建了一些閘門，使會通河節(jié)節(jié)蓄水，適應(yīng)了通航的需要。工程征發(fā)民工三十萬，二百天完成。會通河開通后，宋禮又在山東開新河，在河南疏浚黃河故道，接濟運河水量，使三千余里的大運河全部通運，為此后數(shù)百年的南北水運奠定了基礎(chǔ)。

道光十一年（1831年），林則徐以東河河道總督辦理黃河河務(wù)。清代黃河御水的主要建筑物是用秫秸修的“埽工”，在他看來，“秸料乃河工第一弊端”，必須堅決杜絕。他到任后，就對所轄南北兩岸15個廳各工段的秸料垛，逐一拆垛查驗。道光帝為此嘉獎他：“向來河臣查驗料垛，從未有如此認真者?！辫b于黃河埽工常被大溜淘刷嚴重，提出“碎石斜分入水，鋪作坦坡，既可以偎護埽根，并可紓回溜勢”。在河南境內(nèi)，林則徐是積極提倡用石料修河工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他發(fā)配伊犁途中，黃河在河南祥符（今開封）決口，道光帝“詔示林則徐折回河?xùn)|，效力贖罪”。在這次堵口中，林則徐克服了“口門距河遠，進堵困難；遇到了凌汛，威脅施工；合龍前夕，埽占走失”的重重困難，歷時8個月，堵復(fù)決口，并實踐了他“埽前拋石護根”的主張。

四、從嘉應(yīng)觀看黃河治理

1.雍正比較重視治河

康熙末年、雍正初年黃河決溢頻繁，受康熙帝“以三藩及河務(wù)、漕運為三件大事，夙夜廑念，曾書而懸之宮中柱上”的影響，雍正對黃河治理也不敢有絲毫的懈怠，遂在齊蘇勒的河道總督之外，又加派嵇曾筠為副總河，駐防武陟督河，并從此開始分設(shè)南河和東河河道總督，以加強對河南、山東黃河的治理。此外，河患當前，雍正也非常清楚玉皇大帝和太上老君都救不了他，只有這些治河能臣才能夠保證黃河安瀾。保證黃河安瀾，也就保住了他的江山社稷。這有嘉應(yīng)觀御碑亭的楹聯(lián)為證，上聯(lián)為：河漲河落維系皇冠頂戴；下聯(lián)為：民心泰否關(guān)乎大清江山。

2.治河和保漕關(guān)系密切

兩漢期間，黃河流域的主要漕運是經(jīng)由渭河、漕渠、黃河和鴻溝水系進行的，開漕渠既可以西給京師，如諸侯有變也可以順流而下，漕運占有了重要的地位。隋代漕運，又溝通了江、淮、河及以北水系。元代建都北京后，所需一切財物，仍然“無不仰給于江南”。明清兩代治河，重在筑堤防決以利漕運，保漕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治河。白英以農(nóng)民水利家的身份躋身于嘉應(yīng)觀諸河神中，即是例證。但以保漕而治河，也局限了治河事業(yè)的發(fā)展。

3.嘉應(yīng)觀里的河神大多關(guān)注河南治黃

河南武陟是黃河“豆腐腰”的開始，河患最容易發(fā)生在河南境內(nèi)，尤其集中在開封上下。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僅明洪武至弘治年間（1368—1505年）有決溢記載的年份就達59年。其中十之八九都在蘭陽、儀封以上的河南各地，僅開封（包括祥符縣）決溢的記載就有26年。嘉應(yīng)觀里的治河諸神中，大部分參加過河南境內(nèi)的治河活動。雍正帝將嘉應(yīng)觀建在武陟這個看似最不安全的地方，讓這些河神們世受供享，或許是希望黃河在這里依靠諸位河神的護佑，可以永遠安瀾無恙。

4.嘉應(yīng)觀更是一個治黃歷史展覽館

通過嘉應(yīng)觀里一個個鮮活的河神形象，以及他們所展現(xiàn)出來的治黃功績，讓后人對治河的歷史有一個系統(tǒng)的認識。 無論是 “堵”“疏”“引”策略，還是 “束水攻沙”“蓄清刷黃”思想，亦或是“埽工”“石船”“丁壩”等治河技術(shù)，都是人類治河史上的寶貴財富，對今后的黃河治理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值得后人不斷汲取，以達黃河長治久安之目的。

[1]黃河水利史述要[M].北京：水利電力出版社，1984.

[2]黃河大事記（增訂版）[M].鄭州：黃河水利出版社，2001.

[3]徐福齡.河防筆談[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

[4]魏遠峰.大清河防[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