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清涼
1907年,馬來西亞檳榔嶼正是檳榔飄香的季節(jié)。這個因檳榔而得名的海濱城市,處處彌漫著檳榔特有的清香。一個從中國來的女子悵然凝望,心里寫滿了哀愁。
回到了中華女子學校——她工作和居住的地方,推門剛想進入,她聽到一陣爽朗的男人笑聲。進去后發(fā)現(xiàn),對面坐著的竟然是孫中山先生,在他旁邊是一位陌生的男子,圓胖臉,眉清目朗,英氣之中顯現(xiàn)著一股羞澀。
“這是小妹徐宗漢?!彼亩阆騺砜徒榻B。
坐下來之后她才知曉,孫先生旁邊的男子叫黃興,湖南人,他們來南洋為革命事業(yè)募捐,但他們不懂當?shù)卣Z言。在來此地之前得知她們姐妹在此地執(zhí)教,就希望她們能在語言翻譯上提供幫助。她知道,二姐整天忙著學校的事務,陪同翻譯的只能是她。一見二姐望向自己,當即爽快地答應了孫先生的請求。
此次募捐出乎意料地完成了任務,臨別的時候,孫先生由衷地贊揚她:“你有如此出色的能力,應該滿天飛,去籌錢,去革命!”而一邊的黃興依舊沒有言語,只是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可這一眼卻深深地印在了她心里。因為那目光里不但有感激歆慕,還有別的什么東西,她也說不上來。
孫先生慷慨激昂的話語激起了她的滿腔熱情,骨子里的憂患意識讓她重新做了選擇。這年8月,海外同盟會分會剛剛成立,她就迫不及待地加入其中,成為分會中的得力干將。1908年,她放棄檳榔嶼的教學工作,取道途經香港回到廣州,尚未洗去一身的疲憊,就投入到革命之中。
1911年4月28日,一個身負重傷的男子歪倒在徐宗漢的宅子前,聽到消息后.她立刻命人把受傷的男子抬了進來。當她替男子洗去滿臉的血污后,她不禁猛地一怔,遲疑片刻,她終于記起來了,原來他就是黃興!帶著相逢的興奮和對同事的敬仰,她小心翼翼地檢查了黃興身上的傷口,發(fā)現(xiàn)他身受多處創(chuàng)傷。
黃興完全清醒后,他們開始了長談,他給她介紹了這次起義的全過程,說到自己因寡不敵眾而被圍,最后總算逃了出來,踏上一條船飄蕩在珠江上,后來上岸倒在一家門口。真是蒼天有眼,讓他倒在了她的家門口。
從不喜歡多說話的黃興也不知道今天為何如此興奮,好像要把這輩子不曾講出來的話一下子說完。她目光柔軟地望著他.耐心地做了聽眾。話永遠是那么綿長,可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他的手指因為受傷太重,開始發(fā)炎潰爛。她拆開紗布僅僅看了一眼,當即做出決定,送他赴香港醫(yī)治。在好友的協(xié)助下,這天夜里,她陪著他登上了哈德安號夜輪,有驚無險地到達香港。
醫(yī)生在準備做手術之前,指著一張紙對徐宗漢說:“你是他的夫人吧,請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甭劼牬苏Z,她的臉不由得微微一紅,但沒有猶豫就拿起了醫(yī)生遞過來的筆,以夫人的名義在上面鄭重地簽了名字。
自從那個時刻起,他們心手相牽,她義無反顧地充當起了妻子,而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細膩貼心的照顧。
1911年夏天剛到,他康復出院,在她的悉心照料下,他的臉上閃著光亮。剛安頓好住處,他就在香港組織“東方暗殺團”,為革命制造聲勢,徐宗漢在他的身邊積極配合。
1912年,在黃興的提議下,她在上海創(chuàng)立貧兒教養(yǎng)院。收養(yǎng)教育烈士遺孤和戰(zhàn)時難童。自從跟定黃興后,她悉心照顧家中老小,然后就是辦好教養(yǎng)院。正是有了她的堅定支持,黃興的步子才邁得穩(wěn)健有力。1913年,黃興遠赴南京主持討袁工作,她則一心在家照顧老小。黃興給她寫了不少的信,既表達出了自己的相思之苦,更有對她的感激之情,其中有這樣一段話:我極心感!……吾責至大、至危、至暫,汝責至細、至久、至難,則汝之責任艱巨于吾乎!……拳拳思慕和感激充溢于字里行間。
1914年,因“二次革命”失敗避難日本的黃興患病前往美國費城。聞訊的徐宗漢把手頭的工作匆匆做了料理,立刻奔赴大洋彼岸照顧黃興的生活。雖然她并不知曉黃興得了何種疾病,但她心里只抱著一個念頭:能和相愛的人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幸福的!
來到美國之后,被病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黃興還是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奮,看著他憔悴的面龐,她禁不住撲到他懷里痛哭失聲?;氐搅藧廴说纳磉?,沒了戰(zhàn)火的侵擾,她覺得日子過得寧靜美好。1916年10月,黃興日趨病篤。有朋友前來探望,他幽幽地逢人就說最割舍不下的就是她,他說:“她不是妻子,根本是并肩作戰(zhàn)的伙伴、戰(zhàn)友,而且,她的能力比任何男人都強,尤其是比我強?!甭牭剿绱搜哉f,一邊的她不由得淚如雨下。
10月31日,割舍不下她的黃興還是割舍下了。因為他永遠地閉上了眼睛。沒有了他,她覺得自己的一切都空蕩蕩的。
1944年,黃興已經離開28年了,28年的時光也讓徐宗漢成為68歲的老太。3月8日,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到了盡頭。
這天夜里,親人們聽到她在喃喃自語,仔細聆聽,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首詞: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窗外月明如晝,潔白的月光灑在窗臺,她在一片潔凈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是的,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在她還鄉(xiāng)漫漫征程的盡頭,黃興正在那里向她微笑著招手。
編輯楊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