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影

湘女

這個叫大海梁子的地方，其實只是滇東北烏蒙山中的一片濕地。

這里分兩季，雨季和旱季。每年五月到十月是連綿的小雨。周圍的山蓄不住水，在低洼處漫成一個渾濁的小湖。旱季小湖則變成一片沼澤。這時的大海梁子，魚蝦肥美，水草豐茂，引來無數(shù)海鳥。一群黑影掠過天空，這是黑頸鶴，有了黑頸鶴的大海梁子，宛若仙境。

有一只雌鶴黑絲絨般的腦袋上，有一個白色的斑點，像插了一朵梔子花。梔子花修長矜持，陪伴它的是一只高大的雄鶴。它們在蘆葦里筑了巢，每天雙棲雙飛。

梔子花的巢里很快有了兩只蛋。不久，葦叢里就有了呦呦聲，兩顆毛茸茸的小腦袋晃來晃去。梔子花夫婦一刻不停地覓食。寧靜的清晨，兩只大鳥直穿云霄，令人詩情澎湃、熱血沸騰。暮色蒼茫，一對黑影緩緩掠過，渲染出一派蒼涼的古韻……雄鶴飛得遠，食物也找得多。孩子們享受爸爸找來的美餐，吃飽后，就注視著湖灘上那些奔來跑去的人。

隨著湖水的干涸，山民們也忙碌起來。這兒肥沃濕潤，能比貧瘠山地多收獲很多。大海梁子變得越來越薄。鳥兒們的食物也少了。沒有吃的，它們將無力飛回北方，幼鳥也會夭亡。山民們也很無奈，這片泥沼至關(guān)重要，能幫他們度過青黃不接的荒月。雄鶴們飛到地里，跟在那些播撒的山民后，啄食土里的種子。山民們則揮著竹竿大喊大叫，不停地轟趕。

梔子花家的困難要更大些，別家一般只養(yǎng)一只幼鶴，它家卻是一對，還都食量驚人。雄鶴終于出事了。那天傍晚它連撲帶爬著回來，身子浸透了鮮血……梔子花驚愕地迎了過去。雄鶴看見它，用力飛向空中，很快又墜落下來，一動不動了。從它綻裂的胸前，迸出一堆帶血的顆粒和塊莖。梔子花趴在雄鶴身上悲鳴，啼聲如泣如訴，令人心碎。

梔子花獨自辛勤地喂哺著兩個孩子。它幾乎窮盡一只黑頸鶴的智慧，尋找一切可以吞食的東西。它變得很瘦，像一只紙鶴。它還喜歡夜里出去，刨山民種下的蕎麥洋芋。

山民們用鞭炮、老火藥槍、彈弓、木弩……恐嚇、獵殺、捕捉……野鴨、大雁乃至體態(tài)高大的黑頸鶴，都成了獵物。鳥兒們只得提前離開大海梁子，另尋活路。梔子花呼應(yīng)著準備遷徙的鶴群，驅(qū)趕著兩只幼鶴。兩只幼鶴卻遲遲不肯張開翅膀。突然，梔子花振翅高飛，兩只幼鶴立刻跟在它身后飛起，呼嘯著遠去了。

幾天后，梔子花又回來了，它把幼鶴托付給大隊伍，自己回來守候長眠的雄鶴。山民們動了惻隱之心，喂它許多吃的。梔子花卻像沒看見，就那么站著。

那一整個冬天，那對鶴影，一立一臥，如一尊雕塑，佇立在大海梁子中，直到漫起來的湖水將它們完全淹沒……碧雪飄零摘自維普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