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注站里“眾生相”

楊迪

不到5平方米的投注站，承載著無數(shù)人的財富夢想，人們用數(shù)字編織美夢，卻渾然忘卻了現(xiàn)實的另一面

“拆分合值、減殺紅球……”劉峰雙眼緊盯著墻上由數(shù)字和直線組成的“雙色球走勢圖”，口中喃喃自語，渾然不覺屋里的光線越來越暗。

2012年4月15日，時鐘指向了下午6點半。在北京豐臺區(qū)西三環(huán)的一個普通彩票投注站里，不足5平米的空間里已經(jīng)擠了七八個人，每個人都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在紙上寫著、算著，還有兩個人在“走勢圖”前比劃著，“這期紅球肯定有25、26，你看上期是24，一般24特別容易打到25、26?！薄八{球我看好3，很久沒出了。”兩個人爭論著，原本狹小的空間煙霧重重，似乎幻化成了另一個世界。

小小投注站，承載著彩迷們的“發(fā)財夢”，人們在這里，計算、討論，驚喜、懊悔，每一種表情背后，交錯著各自的悲喜和夢想。

魔咒

“鈴……鈴……”投注站里的電話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老板拿起電話，電話里傳出聲音，“今天福彩3D的試機號是多少？”“983。”簡短的兩句對話，就掛掉了。

劉峰像想起了什么一樣，猛地抬起頭，“試機號出來了啊！”他又咕噥了一句，“時間過得還真快。”他停下了手上的計算，回身把寫在紙上的號碼交給了投注站老板，從兜里摸出50塊錢。

劉峰已在這里待了4個小時，他今年45歲，卻是個有十幾年“彩齡”的彩民。每個月，劉峰用來買彩票的錢都要達到5000多塊錢。4月15日這一下午，即刮獎、雙色球、排3、排5各式各樣彩票，他就買了100多塊錢。事實上，在來這家投注站之前，他在別處也已經(jīng)買了不少。

“所有的彩票我都玩?！眲⒎甯嬖V《中國新聞周刊》，“無論走到哪，路過投注站就會待一會兒。昨天還在天津玩了一整天的‘快樂十分（天津市福彩中心承銷的快開彩票，十分鐘一期，每天開獎84次）?！?/p>

不等記者說話，他又重新拿起一張紙，頭也不抬地計算當(dāng)天晚上的“試機號”。

試機號是中國福利彩票中心在每期開獎前試運行搖獎機和搖獎球，用來檢查設(shè)備能否正常使用的。通常情況下試機號會在每天的18：30分左右公布，這個號碼也成了彩民們計算的重要參考依據(jù)。

“試機號里有很多玄機。一般情況下，試機號的三個號碼在當(dāng)晚中獎號碼中包含0或1個號碼，但出現(xiàn)2個或以上的很少?！眲⒎彘_始陸續(xù)報出他剛剛計算的號碼?！跋冉o我打一張754直選，再打一個組六復(fù)式， 1、3、4、5、7?！?/p>

這樣的計算，劉峰重復(fù)了無數(shù)次，每天晚上開獎過后，他便鋪開紙開始計算第二天的號碼，即便白天在公司他也是抽空就盯著“走勢圖”研究。有時候，這些蝌蚪一樣的數(shù)字，會像蟲咬一樣讓他腦袋疼，劉峰便會出去走走，可走出去他又會不自覺地走進投注站?！安毁I難受，睡不著覺，就像烙餅一樣翻過來翻過去的。”他說。

和大多數(shù)資深彩民一樣，劉峰從上世紀80年代末開始接觸彩票。當(dāng)時為籌集北京亞運會的建設(shè)資金，北京發(fā)行了一種即開型彩票，劉峰剛剛從河北老家來到北京不久，一口氣買了30塊錢彩票，雖然沒有刮出一分錢獎金，但心情很愉快，當(dāng)時買彩票的動機非常單純，真如國家所提倡的那樣，覺得自己為亞運出了一點力。

1990年代末期，中國福彩和體彩開始相繼推出國際上流行的樂透型彩票（以序數(shù)方式為競猜對象的彩票）。彩票一經(jīng)上市，無數(shù)為生活所迫，或幻想一夜暴富的人們把彩票市場攪動得火爆異常。此后，彩票種類不斷翻新，彩民亦步步緊跟。

劉峰那時候正在進修項目經(jīng)理課程，路過彩票站時總喜歡花10元塊錢機選幾注。有一天下午，他在彩票機當(dāng)天停售前的最后幾分鐘選了五注彩票。當(dāng)晚搖獎時候，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中了二等獎，“中獎了！”劉峰說，“當(dāng)時都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蹦到了屋外?！?/p>

那一次劉峰得了6000多元獎金，這勾起了他的興趣，從此一發(fā)不可收拾。劉峰說，他開始學(xué)習(xí)算號，在反復(fù)觀察、綜合分析、排列對比之后，感覺號碼就會呼之欲出，卻總是揭不開最后一層面紗，讓人心癢難捱，欲罷不能。

“我的宗旨就是不能后悔，看好的號就一定要買。”劉峰的籌碼越下越大，每月薪水大部分都投在了彩票上，雖然也陸續(xù)中過幾次獎，但最終算下來，劉峰知道自己還是賠大于賺的，但是等待開獎的心跳體驗，仍然是他無法擺脫的魔咒。

“天機不可泄露”

就在劉峰專注于手上的演算時，老胡遠遠地騎著自行車出現(xiàn)了，“老胡，來了啊！”投注站的老板熱情地打著招呼，老胡是這個投注站的?？停瑏韥硗娜藥缀醵颊J識他。

在投注站不到5平方米的房間里，財富的夢想吸引著各色人群，修車鋪的小伙子，退了休的老大爺，下崗的工人就像上班一樣，每天晚上6點都會準時出現(xiàn)在門口，春夏秋冬，風(fēng)雨無阻。

像往常一樣，老胡手上攥著一張《彩民周刊》，由數(shù)字和直線組成的福彩3D的走勢圖露在外面，已經(jīng)變了顏色，顯然這張報紙已經(jīng)不知被翻過多少遍了。

老胡是從豐臺區(qū)房管所退休的老工人，也有著十幾年的彩齡，雖然買的年頭多，但他一直比較克制，每次只買兩三注?！百I了就有50%的中獎可能，算給自己買個希望?！崩虾f。

老胡和劉峰不一樣，他不會那樣死盯著彩票室里的走勢圖，即便手上拿著報紙，他也不慌不忙地坐在門口，聽人聊聊家長里短。彩票更像是他生活中的一味休閑食品。

事實上，老胡的內(nèi)心也有他的執(zhí)著，“每天報紙上都會報哪哪兒的彩民中了大獎?？傆幸惶鞎喌轿翌^上?！崩虾鷱馁N身衣服的左兜里掏出了一張表格，臉上露出了一絲神秘的笑容。那是一張A4打印紙，正反兩面都打印著表格，1-0這十個數(shù)字分落在格子中，整個紙片被老胡用透明膠帶粘了一層。

這是坊間流傳的一份秘笈，老胡說，這張紙并不是誰都給看的，很多彩民知道他有秘笈，也多次跟他打探，但他很少當(dāng)眾把這張紙拿出來?！懊看蔚闹歇勌柎a都會形成一個直角或者45°斜線，你看這里，5、6、7就是前兩期的中獎號碼。”

投注站的老板說，“在市面上有很多利用這種所謂的預(yù)測秘笈售賣，五花八門的，但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騙人的。”

老胡不信，雖然有秘笈在手，但談何容易。他說，他每回都是只能看對兩個號，那第三個號就像跟他捉迷藏一樣，老胡看中3，便會出4，要是看中7，搖獎的時候很可能就出了5。

老胡寬慰自己說，什么秘笈，其實都是瞎蒙，這東西哪有什么規(guī)律。嘴上明白的老胡，卻總期待著自己能有中大獎的好運氣。

在玩彩票以前，老胡的業(yè)余愛好是打麻將，每天晚上就會約上幾個牌友，聚在一起打麻將，也曾一度樂此不疲，即使輸多贏少也無所謂?！捌骄阆聛?，每天也是要輸個百八十?！?/p>

老胡說，彩票在很多時候就像賭博，都講的是一種幾率、一種運氣。

風(fēng)險彩票

事實上，很多的投注站老板和彩票分析師，都是從彩民發(fā)展而來的。他們也曾像劉峰、老胡一樣癡迷瘋狂過，但是在冷靜過后，他們選擇了另外一種利用彩票營生的辦法。

楊林如今已經(jīng)是彩票投注站的老板，同時他也給媒體寫一些關(guān)于彩票的專欄文章，他說，“我是用孫子兵法分析彩票的，分為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shù)兩部分。戰(zhàn)略上我一直強調(diào)大家要用娛樂的心態(tài)并增強風(fēng)險意識，戰(zhàn)術(shù)上就是一些投注技巧了?！?/p>

早在十年前，楊林遠沒有這樣的冷靜，他也是一個瘋狂的彩民。那時候，楊林是一名記者，在一次發(fā)行彩票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在同行勸說下，楊林就買了幾注。

先后中了幾次5元的小獎之后，楊林開始對彩票產(chǎn)生了興趣，“中獎是上癮最直接的誘因。”他說。

最初的時候，楊林都是機選號碼，雖然也想自己選幾個號碼，但是左看右看這36個數(shù)字，感覺哪個都有可能出，哪個又都不像，眼花繚亂了半天，也理不出一絲頭緒，最后干脆就把“生殺大權(quán)”交給了機器，每次買彩票，他都會在心里默念幾聲老天保佑，讓售票機吐出一張能中500萬塊錢大獎的彩票。

為了能中大獎，楊林特意去買了本概率學(xué)的書研究起來。那時候，他的家里貼滿了自制的彩票走勢圖，出門的時候還隨身帶著一大堆的書本筆記本，上面有各式各樣的圖、計算公式。

一次偶然機會，楊林買中了一等獎，雖然獎金楊林一直不肯說，但很多人還是慕名前來“取經(jīng)”，媒體也開始向他約稿，希望他可以寫一些投注技巧的文章。他說，那時候走路都是飄飄然的。他也開始加大投注，經(jīng)常30倍、50倍地買注，曾經(jīng)最多一次性就買了幾萬塊的彩票。大獎的獎金很快就又倒回去了。

最后，楊林用手中最后剩余獎金辦了現(xiàn)在的投注站，并且和朋友辦新聞網(wǎng)站開始創(chuàng)業(yè)。

楊林說，在投注站里，借錢買彩票的、傾家蕩產(chǎn)、鬧家庭糾紛的彩民比比皆是。而且上癮的公務(wù)員挪用公款投注彩票的新聞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可是太多的彩民眼中只有那些一夜暴富的新聞。

有時候楊林留意觀察著彩民的各種神態(tài)，也暗地里為他們捏一把汗，“為什么彩票上不能像香煙一樣，要求明示‘彩票有風(fēng)險字樣呢？”楊林說。

（應(yīng)采訪對象要求，文中部分采訪對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