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亨利：曼哈頓的囚徒小說家

周斌

圣誕節(jié)的夜晚，窮街陋巷里的一套公寓，當鐘表指到7點鐘時，麥琪緊張地等待著丈夫的歸來，她賣掉了唯一令她自豪的一頭秀發(fā)，只為給丈夫的祖?zhèn)鹘鸨碣I一條相配的表鏈作為圣誕禮物。但她不知道，邁著疲憊腳步回家的丈夫已經(jīng)賣掉了金表，只為買下那套她做夢都想要的發(fā)梳。當麥琪為丈夫打開房門……

這是短篇小說《麥琪的禮物》的高潮段落，自從被收入中學(xué)語文課本后，其中的意外與感動，早已經(jīng)成了很多人青春記憶的一部分。

對于這篇故事，許多人都能脫口而出作者的筆名——歐·亨利，他創(chuàng)造的“歐·亨利式結(jié)尾”令他享譽世界，但是很少人知道，支撐“歐·亨利”這個筆名的是一段充滿了悲情與絕望的人生。

唱了三年小情歌

1862年，在秋風(fēng)暗襲的9月，歐·亨利出生在美國中部北卡羅來納州的格林斯伯勒，父親是一個酗酒的醫(yī)生，生活混亂沒有節(jié)制，母親在他3歲時因結(jié)核病而去世。貧窮令歐·亨利讀完高中后就被迫輟學(xué)，在叔叔的藥房里學(xué)習(xí)當一名藥劑師。歐·亨利認為這份學(xué)徒工既傷自尊又無聊，但不得已干了5年。

1884年，22歲的歐·亨利來到得克薩斯州的首府奧斯汀，在那里他干過歌手、戲劇演員、藥劑師、繪圖員、記者等很多職業(yè)。最令他感到暢心快意的是他遇到一個名叫阿索爾·埃斯蒂斯的17歲姑娘。未成年的阿索爾還在上中學(xué)，但是被愛神射中了的歐·亨利管不了那么多，天天抱著吉他和曼德琳對著阿索爾唱情歌。

1887年7月1日夜晚，被歐·亨利的小情歌糾纏了整整3年后，剛剛參加完中學(xué)畢業(yè)典禮的阿索爾迫不及待地拉著歐·亨利沖向奧斯汀的一位牧師家，請他證婚。

知道女兒的瘋狂行為后，阿索爾的母親非常憤怒，她本來希望女兒釣個金龜婿，沒想到女兒就這么輕易跟著一個窮小子跑了?；楹螅瑲W·亨利與妻子阿索爾生活美滿，雖然貧窮，但是妻子熱情地贊美歐·亨利偶爾展露的文學(xué)才華。在妻子的鼓勵下，歐·亨利的文字在結(jié)婚當年就登上了當?shù)氐囊患覉蠹垺?/p>

逃亡到洪都拉斯

婚后第二年，歐·亨利的幸運好像用完了。

他的兒子在襁褓中就夭亡了。家庭的重擔令歐·亨利不得不放棄寫作，去尋找一份薪水更多、更穩(wěn)定的工作。1891年，他成功地在奧斯汀第一國民銀行謀到了一個出納員的職位。

歐·亨利對這份工作心不在焉，這令他屢屢遭到顧客的投訴。1894年歐·亨利被聯(lián)邦銀行檢查員發(fā)現(xiàn)其負責的賬目錯誤，不得不辭職。

回到家，不甘心的歐·亨利決定大干一場，他花了250美元雄心勃勃地買下奧斯汀一家當?shù)刂芸s志，將它更名為“滾石”。歐·亨利的《滾石》與音樂無關(guān)，他要把它辦成一份幽默雜志。歐·亨利一人身兼數(shù)職，既當編輯又當出版商，自己寫文章，自己畫插畫。

但是這份事業(yè)歐·亨利只堅持了一年，就不得不承認自己完全失敗了。他將這份雜志賣回給原來的股東，自己應(yīng)聘到《休斯敦郵報》工作。他既當記者又當專欄作家，十分勞累，每周的工資卻僅有15美元。

《休斯敦郵報》的工作剛剛有了起色，歐·亨利卻突然接到法庭的傳票，被告知因為兩年前的銀行賬目問題他受到盜用公款的起訴。隨后，歐·亨利被暫時關(guān)押起來。

岳父慌忙將他保釋出獄。在出庭受審的前一天，這個本來并不嚴重的訴訟卻令歐·亨利崩潰了。他被自己出類拔萃的想象力嚇壞了，未來丟人現(xiàn)眼、身陷囹圄的可怕生活場面一直折磨著他，歐·亨利逃跑了。他一直跑到了中美洲的小國洪都拉斯才停下來。在洪都拉斯，歐·亨利開始寫他唯一的一部長篇小說《白菜與國王》。

獄中狂寫短篇小說

1897年2月，愛妻阿索爾在結(jié)核病的折磨下快要支撐不下去了。得知這一消息后，歐·亨利不顧一切地趕往奧斯汀。到達奧斯汀的那一刻，等待他的是意料中的拎著手銬的警察。

為了讓他與愛妻見面，歐·亨利的岳父再次花錢將他保釋出獄。5個月后，歐·亨利的摯愛——妻子阿索爾·埃斯蒂斯合上了眼睛，死于結(jié)核病。

1898年2月，歐·亨利被陪審團認定有罪，被法官判處5年有期徒刑，被發(fā)往俄亥俄州看管嚴密的聯(lián)邦監(jiān)獄服刑。

歐·亨利唯一的女兒搬到了匹茲堡，跟著外祖父母一起生活。為了供女兒上學(xué)，獄中的歐·亨利開始認真寫作，他選擇寫短篇小說，因為短篇小說寫作時間不長，發(fā)表的地方也很多，關(guān)鍵是可以很快拿到錢。早年的豐富經(jīng)歷，特別是在銀行的工作為他提供了靈感，《一筆通知放款》《圣羅薩里奧的兩位朋友》等短篇小說寫的都是西部銀行里的故事。歐·亨利對銀行沒什么好印象，在名篇《黃雀在后》中，他把金融家形容成不用親自搶、騙，卻能利用金融手段盜騙錢財?shù)膲牡啊?/p>

1899年12月，“歐·亨利”這個筆名第一次出現(xiàn)在《麥克呂爾》雜志的圣誕專號上。這個筆名其實是法國優(yōu)秀的藥劑師艾蒂安·歐西安·亨利名字的節(jié)略。啟用筆名，一來是為了向女兒隱瞞自己在服刑的真相，他騙女兒說他在外地做生意；二來冠以筆名，就很少有人知道作者是個犯人了。

此后幾年，大量的優(yōu)秀短篇小說以“歐·亨利”這個筆名出現(xiàn)在報刊上，歐·亨利開始為讀者所關(guān)注。

曼哈頓的桂冠詩人

1901年，在服刑3年零3個月后，歐·亨利因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而提前獲釋，他第一時間跑到匹茲堡與女兒團聚。次年，為了離雜志社和出版商更近一些，他移居紐約，成了一名職業(yè)作家。

此時的歐·亨利已經(jīng)年屆不惑，雖然往日溫馨家庭的歡樂時光仍然歷歷在目，但是看多了生活的陰暗面后，歐·亨利已經(jīng)成為一個悲觀主義者和相信宿命的人。

對于歐·亨利來說，寫作已經(jīng)不像他第一次提起筆時那么令他激動，此時的寫作更像是一種情感的宣泄和家庭的義務(wù)。歐·亨利日夜不停地寫，而且寫作速度非?？?，也極少修改。歐·亨利曾說過：“一篇小說一旦開了頭，我就非得一口氣寫到底不可，要不然就再也寫不下去了?！?/p>

在紐約，歐·亨利寫了上百篇短篇小說，其中包括《麥琪的禮物》《警察與贊美詩》《二十年后》和《帶家具的房間》等名篇。這些短篇小說的主人公往往都是繁華都會和西部鄉(xiāng)村里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就像《麥琪的禮物》當中那一對愿意為對方付出一切的愛侶那樣，他們在生活的絕境中依然能心懷善意，溫暖別人。歐·亨利的小說筆調(diào)幽默，善于使用雙關(guān)語，有吸引人的情節(jié)和文筆，而且小說的結(jié)尾都是“出乎意料而又合乎情理”的“歐·亨利式結(jié)尾”，這讓他很受讀者歡迎。他名利雙收，被譽為“曼哈頓的桂冠詩人”。

成功后的歐·亨利卻染上了他父親的惡習(xí)——酗酒，而且賭博，遲到的幸福被他揮霍一空。

他每天要喝將近兩斤威士忌，經(jīng)常一周用6天喝酒、賭博，在第七天才匆忙花一天時間寫一篇短篇小說，然后交給雜志社發(fā)表。1908年，他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城市之聲》，并且創(chuàng)作了一部名篇《最后一片常春藤葉》。小說中，窮畫家瓊珊得了重病，在病房里看著窗外對面墻上的常春藤葉子不斷被風(fēng)吹落，她認為最后一片葉子的凋謝代表了自己的死亡，她即將失去求生存的意志。一個老畫家得知后，在夜里冒著暴雨，用心靈的畫筆畫出了一片“永不凋落”的常春藤葉，讓瓊珊重拾生存的勇氣，對生命充滿希望，但老畫家自己卻因此患上肺炎，去世了。

這個故事感動了無數(shù)人。此時，長年寫作的勞累與無節(jié)制的生活也使歐·亨利的身體受到嚴重損傷，他在寫作中倒下了。1910年6月5日，他死于酗酒造成的肝硬化。

歐·亨利被安葬在北卡羅來納州阿什維爾。他沒有為女兒留下什么財產(chǎn)，只留下了一部長篇小說和幾百篇短篇小說。他死后聲譽日隆，與法國的莫泊桑、俄國的契訶夫一起被人們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

（梁衍軍摘自《文史參考》2012年9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