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遙控電話

岑桑

一

駱妍在興邦律師行做助理，一入行就跟上了黃格。說起黃格，他可是興邦的王牌，三十幾歲就已經(jīng)成了業(yè)內(nèi)知名人士，打官司的成功率高達90%以上。

這天上午，駱妍在茶水間沖咖啡，前臺忽然傳出爭吵聲。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吵著要見黃格。

那個男人相當激動，前臺小姐根本攔不住他。他在辦公大廳橫沖直撞地喊著：“黃格律師，你出來，你必須見我！”

駱妍很少見到這樣的客戶，于是走過去說：“先生你別急，黃律師還沒來，我是他的助理，有事你可以先和我說?！?/p>

可是那個男人看看手表，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他拉住駱妍的手說：“晚了，來不及了?！闭f完，突然轉(zhuǎn)身沖向落地窗，“嘩”的一下撞碎了玻璃，整個人像一只斷了線的木偶，跌了下去。

那是二十四樓的窗口，所有人都嚇得愣住了，直到聽見樓下傳來“砰”的一聲悶響，前臺小姐才突然發(fā)出尖厲的叫聲。

辦公室里的人都伏在窗口向外張望，只有駱妍跑到洗手間嘔吐。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眼前，確實讓她有點惡心。可是讓她躲進洗手間，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因為那個男人在拉著她的時候，塞給她一張疊成一小塊的紙。

駱妍鎖了隔間的門，坐在馬桶上才緩緩展開那張紙，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幾行字。駱妍反復讀了兩遍，忍不住驚訝地捂住了嘴巴。

“我叫陶言，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多半已經(jīng)死了。我之所以挑中你來幫我完成這件事，是因為直覺告訴我，你是個好人。我希望這件事不要告訴任何人。其實，我的死只是個開始，你只要按著我的提示做下去，保證這件事是正義的，結(jié)束的時候，你也會收到意外的驚喜?！?/p>

信的末尾還寫了一串毫無意義的數(shù)字。

駱妍默默看著，心里一片茫然。陶言是什么人？那串數(shù)字又是什么意思？

二十分鐘之后，有警察上來詢問當時發(fā)生的情況。駱妍隱瞞了信里的內(nèi)容。黃格這時才姍姍而來，看著辦公室里亂哄哄的樣子，他問駱妍：“出了什么事？”

“有人找你，沒找到就跳樓自殺了。”

這時，有警察過來問道：“是黃格律師吧？”

“是我。”

警察拿出一張剛拍的照片說：“這個人你認識嗎？”

“我……不認識?！彼沉笋樺谎?，似乎這才相信駱妍的話，“以前也有非見我不可的客戶，但沒見過這么瘋狂的。”

警察又拿出另一張照片說：“那這個圖案，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嗎？”

警察在驗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陶言的胸前繪著一幅圖畫。黃格仔細地看了看，搖頭說：“不明白?！?/p>

但駱妍在一旁看著，心里卻是一陣悸動。那張圖是一個圖書的封面，墨綠底色上寫著“圣經(jīng)”兩個字。書封的下面寫著：“你懂的，對吧？”

這句話一定是陶言的第一個提示。一個人可以這樣幽默地準備著自己的死亡，駱妍不由得心生欽佩。

二

這天下班，駱妍直接去了市圖書館，一口氣找到了八個版本的《圣經(jīng)》，其中就有一本是墨綠色封面。駱妍坐在圖書館的角落里，拿出陶言的信，比對著148頁。散落在《圣經(jīng)》里的單字，很快組成了一句話──去中央公園廣場，第三行，第三只泉眼，有你需要的東西。

駱妍暗暗思索著，到底是什么事讓陶言這樣大費周章？

中央公園在市中心，下沉式的廣場上有49孔地面噴泉。臨近閉園，游人已經(jīng)很少了，噴泉也停止了表演。駱妍看了看周圍沒人，飛快地跑了過去。

按著陶言的提示，駱妍很快找到了那個東西。那是個反復封貼的包裹，里面裝著一部手機、一部變聲機、一張紙條和一把紫光手電筒。紙條上寫著：撥電話里的號碼，用變聲機念下面的話，掛機。

駱妍把這些東西一起塞進背包，去了公園對面的咖啡廳。她拿起手機，決定試一試，然而當電話接通的時候，駱妍一瞬間怔住了。是黃格！

黃格在電話里急促地說：“喂，是誰？”

駱妍慌手慌腳地打開變聲機，照著紙條上的話說：“我的錢花完了！”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你怎么會有這個號碼？”

黃格顯得十分焦慮，語氣里帶著隱隱的怒意。駱妍卻“啪”的一下掛了電話，半天才平復下心情。她輕輕啜了口咖啡，忽然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趣了。

第二天一上班，駱妍就開始留心黃格?？墒屈S格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不同，氣定神閑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有點懷疑昨天電話里慌張的男人是不是他。駱妍想試探一下。拿出陶言給她的手機，發(fā)短信說：“我的錢花完了?！?/p>

她按下發(fā)送鍵，黃格的辦公室里就傳出一聲短信提示音。顯然，黃格電話里裝著雙卡。駱妍剛剛露出竊喜，就聽見手里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她慌忙去按關(guān)機鍵，可是已經(jīng)晚了。黃格猛地拉開房門，陰著臉說：“駱妍，你進來?！?/p>

黃格的臉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讓駱妍看了渾身發(fā)涼。她向后退了一步，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要去洗手間。”說完，一把抓起背包就向外跑。

駱妍根本沒去洗手間，而是一路跑出了大廈。她心里怕極了，不停地回頭看二十四樓的辦公室，巨大的玻璃窗后，依稀有黃格筆直的身影。

駱妍迅速趕回家，反鎖了所有的門窗，才漸漸平復。她想著這兩天發(fā)生的事情，古怪離奇得超出了她所有的想象。駱妍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個危機四伏的城市待下去了。她必須離開！

駱妍打開電腦，上了她平時常去訂票的行程網(wǎng)?？墒撬齽傄坏卿?，就看見了一條站內(nèi)短消息。那個人的登錄名十分惹眼，叫“你懂的”。

駱妍連忙點開消息，發(fā)現(xiàn)是四天前的留言，上面寫著：如果黃律師讓你訂去北京的機票，返程的日期記得要多給他訂一天。

看來陶言早有準備，在臨死前用各種方式給她留了提示。可是她一時莽撞，不但打亂了計劃，還暴露了自己的身份?，F(xiàn)在，駱妍什么也不管了，只想快點離開。這件事的開端就是一場死亡，她不知道自己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駱妍訂好票，開始收拾衣物。不久，門鈴就響了。駱妍走到門前，問：“誰??？”

“快遞公司?！?/p>

駱妍打開門，卻有一股水霧迎面噴了過來。駱妍只覺得一陣眩暈，“咚”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三

駱妍只覺得四肢不能移動，但意識在漸漸恢復。她感到自己四周都是風，那個快遞員正把她拖上窗口。她想呼救，喉嚨卻只能發(fā)出微微的“咕咕”聲。那一刻，她真是有點后悔讓自己卷進這個是非圈了。

突然門被撞開了，竟是黃格。他揮起拳頭，打倒了快遞員，然后用力地把駱妍從窗口拖了回來?？爝f員看駱妍有了幫手，爬起來就逃走了。黃格和駱妍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

黃格說：“我今天叫你，你跑什么呢？”

駱妍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四肢也有了知覺。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黃格經(jīng)過剛才的激斗，顯得有點乏力，不過骨子里仍帶著溫文爾雅的氣度。駱妍又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陶言的圈套。

黃格扶著駱妍說：“起來吧。這里不好住了，去我家避一避吧?！?/p>

車上，駱妍弱聲問黃格：“你怎么會來呢？”

“應該是我問你吧。你怎么會用那部電話？嚇得我不輕?！?/p>

“什么意思？”

“那是一個死人的電話?！?/p>

駱妍驚叫著說：“死人的？”她覺得自己口袋里的手機像一塊冰，迅速凍結(jié)了她的身體。

“他是我一個官司里的證人，因為證詞受到了質(zhì)疑，頂不住壓力自殺了。所以，你用他的電話打給我，讓我覺得很恐慌。那個人叫徐特，你可以到公司的網(wǎng)上查一查檔案。”

駱妍也顧不得面子了，當即用手機接進了網(wǎng)絡，很快在公司的內(nèi)網(wǎng)里找到了徐特的名字。他是前年某一件刑事案的證人，因為舉證不實而憂郁自殺。

“其實我已經(jīng)私下給過證人家屬許多錢了?？墒撬麄兠扛粢欢螘r間，就會向我要錢。在他們眼里，好像是我逼死了徐特?！?/p>

駱妍感覺到黃格的話有所隱瞞，但她相信和事實相距不是很遠。她嘆了口氣，腦袋里混亂不清，想不出到底要相信誰？

黃格的房子離市區(qū)很遠。家里的裝飾幾乎全是白色，潔凈異常。黃格給駱妍熱了杯牛奶，遞給她說：“你是怎么得到那部手機的？為什么要說那樣不著調(diào)的話？”

駱妍揉了揉太陽穴說：“對不起，能明天說嗎？今天我累了?！?/p>

黃格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說：“好啊，那你先去客房休息吧?！?/p>

這天晚上，駱妍和衣躺在床上睡不著，床頭柜上的臺燈散發(fā)著昏黃的燈光。突然停電了，屋子里一下陷入了黑暗。駱妍有點害怕，想起手包里還放著紫光手電筒，便順手摸出來按亮了。一瞬間，雪白的墻上竟亮起綠色的字跡，在暗紫的光線下，散發(fā)著熒熒的光芒。

突然，傳來黃格的敲門聲。駱妍立即熄了手電筒，墻壁又恢復了原樣。黃格隔著門說：“停電了，你沒事吧？我出去看看。”

駱妍裝作懶散的口吻，說：“沒事，我要睡了。”

她聽著黃格走出房門，才又小心地按亮了手電筒。墻壁上的字又顯了出來。那應該是陶言的筆跡：“駱小姐，你找到這里就不用急了。因為黃格還在北京……”

駱妍心中暗想，陶言最終的目的，就是想把黃格支開，讓我自己找到這里。沒想到自己陰差陽錯地竟然住了進來?，F(xiàn)在惟一的差別就是黃格不在北京，而在門外。她仰起頭，繼續(xù)看陶言的留言。

“在書房的書柜后面，有一處暗格，里面有一個保險箱。你用力拉它出來，就會知道怎么打開了。你會在里面找到一把網(wǎng)銀密鑰。它是開啟黃格分贓賬戶的鑰匙。你一定要保存下證據(jù)交給警方?！?/p>

駱妍有些發(fā)蒙，情況頃刻間又有了180度的變化。她熄了手電筒，開門向外探看。黃格還沒有回來。駱妍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關(guān)了大門，到書房推開書柜，后面真的藏著一個暗格，嚴絲合縫地嵌著一個保險箱。駱妍抓住它的把手，用力一提，竟直直地拽了出來。

那一刻，駱妍終于明白了陶言的意思。因為在保險箱的背面，被掏出一個洞，只剩下一層薄薄的內(nèi)皮。從保險箱里面看，一定是發(fā)現(xiàn)不了的。而駱妍用書桌上的裁信刀用力一戳，就打開了。

駱妍用手電筒照了照，除了一些文件，確實有一把網(wǎng)銀密鑰。

突然，來電了！驟然明亮的燈光嚇了駱妍一跳。大門外隱隱傳來黃格的腳步聲。駱妍立時反鎖了房門，打開電腦，把密鑰插進電腦的USB接口，黃格的銀行資料也就順利地打開了。駱妍一頁一頁地翻著，不但看到徐特，還有陶言。她恍然明白這是什么了。

四

這是個證人作假集團的分贓記錄。怪不得黃格辯護的案子成功率那么高。因為他有幾十人在給他做假口供。黃格用力地拍打著房門喊：“快開門，駱妍你在做什么？”口氣變得越來越兇狠。

駱妍隔著門揚聲說：“黃格，那個快遞員是你找來配合演戲的吧？”

“我不認識他，我真的不認識?！?/p>

“你假裝救了我，是想讓我對你感恩，好說出徐特的事吧？”

黃格高聲嚷著：“沒有的事！”

“我要是都告訴了你，會不會像徐特和陶言一樣死得不明不白？”

“不可能！你把門打開，我告訴你實情?！?/p>

駱妍已經(jīng)撥通了110，幽幽地說：“你還是跟警察說吧。”

駱妍提供的證據(jù)，不僅把黃格送上了法庭，興邦律師行大大小小九名律師也被牽連進去。警方深挖發(fā)現(xiàn)，還有不少涉黑嫌疑。駱妍作為重要證人被遠調(diào)異地，改名換姓保護起來。她斷掉了一切舊的聯(lián)系，開始了新的生活。

這一天，駱妍回到新的住處，忽然聽到一陣電話鈴聲，竟是那部“死人手機”。她猶疑地按了接聽鍵，里面?zhèn)鱽硪粋€陌生的聲音說：“你不用說話，只要聽就可以了。我是陶言的兒子，很想和你親口說聲謝謝。因為我們給你帶來太多麻煩。其實，我父親找你幫忙有兩個原因。一是他覺得你是剛進興邦的新人，不會被他們同化；二是因為黃格有涉黑背景，一旦有人背叛和脫離他，會殃及家庭。而我父親在半年前就查出絕癥，所以他才想出這個先死再揭發(fā)的辦法。因為他死了，黃格就不會懷疑到他，也就保護了我們。而你，駱小姐，他只是想指點你暗中一步步找到證據(jù)，匿名報警。沒想到你卻暴露了?！?/p>

駱妍說：“我一直很好奇，黃格家里怎么會有字呢？他的保險箱為什么會做了手腳？”

“那是因為我父親收買了給他家裝修房子的工人，用透明的熒光藥水寫了字，并且在他的保險箱后面打了個洞，把鋼板磨得像紙板一樣薄?！?/p>

“還有……那天沒電，是你拉的閘吧？”

“是的，要不然你怎么會想起用紫光手電筒呢。其實我還想替我父親向你道個歉。我父親曾經(jīng)許諾事成后會給你個驚喜。因為他猜測黃格保險箱里會有現(xiàn)金，可惜沒有?！?/p>

駱妍卻揚起笑意說：“誰說錢才算是驚喜呢？”

駱妍走上陽臺，把手機遠遠地拋了出去，陽光溫暖地散落在肩上。其實，沒在那個骯臟的律師行里繼續(xù)做下去，就已經(jīng)算是驚喜了，不是嗎？

選自《女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