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酒 “北大荒”

王軍

“這酒，真好！”這是父親喝完了他常喝的“北大荒”牌烈性白酒后，將酒杯口朝下，透著光線觀察之中，看不到再有余滴流下時總愛說的一句話。父親喜歡酒，逢年過節(jié)喝、特別疲乏時喝，招待客人時喝，但量不大，一小杯而已。

每次看到父親喝酒，小不點的我，都忍不住好奇地向瓶子里窺探一番，只是對那嗆鼻子的味道不能忍受。

父親對小女兒的我格外嬌寵，而嬌寵的方式卻另類。他常常在那個時候用筷子蘸一下白酒，再放到我的嘴里，讓我舔一舔，看著我因為酒的辛辣閉眼、吐舌頭，父親開懷大笑。后來，有了啤酒的參與，父親有時特意在酒瓶里給我留那么一點啤酒沫兒，讓我過“一飲而盡”的癮。那種感覺真是好極了！我常常因為酒太少，不能“盡興”，而在啤酒瓶里灌滿白開水，繼續(xù)大喝特喝。童年，拎著一大瓶子水在屋子里東搖西晃，給我的童年時光添了幾許快樂。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家的生活相對很清貧，父母的工資加在一起，每月不足一百塊錢，要維持老少六口人的生活，經(jīng)濟相當拮據(jù)。父親也能將就，哪怕炒個土豆絲，拌個涼菜，煮個咸鴨蛋，同樣喝得有滋有味。那時，家里幾乎買不起瓶裝酒，更甭說名酒了，存下幾瓶廉價的酒，有的是親屬送的，不知什么時候還要當作回禮送出去。偶爾母親也去買“北大荒”瓶裝酒，記得商標上天空背景采用藍色襯托，圖中標有“北大荒60度白酒”字樣。整體勾畫出北大荒轉(zhuǎn)業(yè)官兵喜獲豐收的景象。父親家庭出身不好，工作中屢屢受挫，心情沉悶時，喝酒的次數(shù)就多了起來。母親原本聞酒都會醉，不過，她卻不討厭白酒的味道，仿佛有喜歡白酒香味兒的樣子，也許，是喜歡父親飲酒后解悶又解乏的樣子？一家人圍桌而坐，父親拿出酒杯，倒酒便是我的差使?，F(xiàn)在回想起故去的父親那句話，“這酒，真好！”就會記起當時飯桌上的溫馨氣氛。在老少三代同住一室的小屋子里，還有一縷徐徐縈繞在鼻尖的酒香，那充實與慰藉的感覺，對父親來說，是最難得的一種幸福。我懷念那有酒的日子，酒，意味著熱量，意味著溫情。尤其是當父親把酒杯翻轉(zhuǎn)來，對著透過窗戶的冬日陽光，說“這酒，真好！”時，即使那是片刻的安寧，短暫的溫馨，也是難能可貴的。尤其一家人在默默無言中，期望著父親能在困境中支撐下去的眼神，更是讓父親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要倒下去的原動力。悠悠歲月，漫漫時光，北大荒酒的味道就像一曲《春江花月夜》的旋律，一直在我的記憶中回蕩。

我第一次喝北大荒酒，是參加工作后。在那個偏僻的小鎮(zhèn)上，我們四個喜歡文學(xué)的女孩，青、燁、臻加上我，是最好的朋友，因為都沒成家，下班后就聚在一起探討文學(xué)、探討人生……夕陽西下了，肚子咕咕叫著，只能在小酒館里坐坐，那時，女孩子聚在一起喝酒，已經(jīng)是稀罕事兒，哪像現(xiàn)在，女子們進門就大聲吆喝：“來瓶北大荒！”、“上扎??！”人們對此熟視無睹。那時，我們只是文文靜靜地吃菜，小心翼翼地喝湯?？粗蛔雷硬耍嘟惚闾嶙h叫酒。于是，服務(wù)員就把“北大荒”酒拿上來了。看到北大荒酒的商標，想起了落日余暉下的農(nóng)家小院，勞作晚歸的父親一小杯酒，一盤菜，自斟自飲，閑然而津津有味……遠在異鄉(xiāng)的我覺得親切起來。服務(wù)員給我們每個人倒了一小杯，輕輕地啜一口，感覺它既溫柔又充滿了激情。先是一種辛辣感，然后被微甜的味道蓋過。它們先是一層一層地沉淀在下面，很細密，活潑地沖擊著身體的每一處感覺，轉(zhuǎn)眼間就彌漫到整個身體，化成暖意融融。這時候，我感到身體變得輕盈，思維變得活躍，感到眼前的一切都變的好輕柔，充斥著一種朦朧的美。

小酌中我們開始談?wù)撆c酒有關(guān)的名人。談?wù)摴糯娜死锏木浦腥私?，豪放如李白，大氣如蘇軾、辛棄疾，也不會落下“巾幗英雄”李清照……藉著酒興，詩人心中的熾烈情感噴薄而出，詩興大發(fā)，似大河奔流，一瀉千里，吟出心中仰慕的千古名句。我先朗誦起大段的李白：“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唯愿當歌對酒時，月光常照金樽里?！崩畎椎娜孔髌分?，與酒相關(guān)聯(lián)的篇目占了很大的分量，所以我說：李白詩的厚重，是沾了酒氣。

人也豪放的青，最喜歡蘇軾：“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厥紫騺硎捝?，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上б幌L(fēng)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p>

生性柔情的燁，輕聲念起柳永癡人說夢般的“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fēng)殘月”，讓人柔腸寸斷。

容貌清麗的臻，最推崇李清照：“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薄皷|籬把酒黃昏后”的淺酌低唱……

幾個文友中，我酒量最低，一沾酒，整個就成了“關(guān)公”的大紅臉，在外面喝的酒，回到宿舍嘔吐了一地，還算在公開場合保持了一點“顏面”。但以我爽朗直率的個性，喜歡喝酒時的那種氛圍，我相信那種感覺是每人手端一杯茶或者一杯飲料互敬時截然不同的意境，千言萬語，就在一杯酒中。

從事新聞記者工作10年，我的足跡踏遍了北大荒的山山水水，我更了解了北大荒酒的內(nèi)涵，它的主要原料是小麥、麥麩子，如果摻合了玉米，酒味微甜，若以高粱為主要原料，則無疑屬佳釀了。它是一種普通白酒，的確是大眾酒，老百姓都喜歡喝。味道醇香、價格低廉。北大荒酒雖然價格便宜，卻仍然具有自己的個性和品格。它沒有米酒的濃稠，不同于茅臺的香醇，沒有雞尾酒的五彩繽紛，沒有白蘭地的高貴，沒有桂花酒的清芬，但它踏實、平正、濃烈，就像北大荒人的性格，底蘊深厚，味道純正，真是酒性如人！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使“北大荒”酒成了東北人的魂。而這些天南地北遷徙過去的部隊戰(zhàn)士和知識青年，只能用酒來提高自己抵御嚴寒的能力。

在基層采訪，時時與北大荒酒相遇，北大荒人與我談起北大荒酒更是滔滔不絕，對于“北大荒”老知青荒友都感到很親切：“遇休息或壞天氣不能出工，生活比較單調(diào)，北大荒酒在當時是知青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味調(diào)料。北大荒酒不上頭，不上腿，不上胃，就是上感情！父老鄉(xiāng)親們生活中離不開‘北大荒，逢年過節(jié)、朋友相聚都要整兩口。生產(chǎn)中也照樣離不開‘北大荒，冬天打井，進山伐木都要靠“北大荒”來補充身體能源。北大荒酒就像北大荒人一樣，實在、熱情、驃悍舉國聞名。北大荒酒也和他們的性格一樣：純糧釀造，不上頭不傷身?；馃嵝晾?，就像桀驁不馴的野馬，只有好騎手才能馴服?！?/p>

由此看來，也許北大荒酒的本來意義，適合幾個知己故交，寬板凳坐起，都拿玻璃大盅，就要一個起點平等，喝多少無所謂，友誼的荷爾蒙彼時最為充滿，洋溢在夜色闌珊的霧靄里。喧囂起落之間，滿足與快樂來得極為簡單。

如今的“北大荒”，已不是從前的天藍色商標，早已改頭換面、與時俱進了。陳釀的、經(jīng)典的；藍花瓷、紅花瓷；十年釀的、二十年釀的……看著琳瑯滿目的“北大荒”，我的眼前飄蕩起老父親品嘗著濃濃的“北大荒”那份記憶，那是北大荒酒贈給我的一層甜蜜色彩。于是，“這酒，真好！”的話音，就會在耳畔響起。接著往下想，北大荒酒，究竟好在哪里呢？這就是：無論在陽光燦爛的季節(jié)中，還是在刮風(fēng)下雨的歲月里，北大荒酒依然是尋常百姓的最愛，北大荒酒延續(xù)著北大荒人昨天的話題；北大荒酒，書寫著北大荒人的明天；北大荒酒已經(jīng)深深地融匯于荒原人的味覺之中，也永遠地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

責(zé)任編輯付德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