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乍到檢察院

編者記：平常老百姓口中常說“公檢法”，都知道公安抓人執(zhí)法，法院審判案件，卻少有人說得清檢察院之職責。據(jù)說幾乎每個在檢察院工齡超過二十年的老人都記得一個細節(jié)：改革開放初期，一個大肚子孕婦跑來檢察院要求給“檢查”一下。

檢察院究竟檢察嘛？本期基層鮮視線欄目，我們的記者們兵分三路，從市中心的西城區(qū)與朝陽區(qū)檢察院，到地處100公里外的延慶檢察院，走了個遍，采訪了從宣傳口、公訴人到偵監(jiān)部門的很多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們，然后剝繁化簡，讓那些剛剛工作沒幾個年頭的大學生告訴咱們，初來乍到檢察院，那些比打醬油瑣碎但也重要的事情。

采訪前，我們曾經以為檢察院的工作人員應該是一臉威嚴不茍言笑的，因為司法莊嚴不可兒戲。但在我們接觸了那么多的大學生，看到他們的和藹與認真后，終于明白這才是“為人民”。檢察院里每一撥前赴后繼的大學生，都奔著同一個司法公正的理想，而基層小事，才是理想的基石。

最枯燥，最經驗

“也許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字兒了！”卷宗文書、審查報告、提訊筆錄、詢問筆錄、出庭筆錄、案件匯報記錄、檢委會討論紀錄#8943;#8943;在朝九晚五的正常工作日里，趙鑫每天都有大量的文書寫作工作。從中國人民大學法碩畢業(yè)成為公務員后，她在延慶檢察院的公訴處工作已有兩年的時間，一個月前她剛剛從書記員升任為助理檢察員，離成為公訴人又近了一階。公訴人是代表國家對犯罪嫌疑人向人民法院提出訴訟、指控犯罪的司法工作人員，某種程度上來說公訴人就是檢察機關的形象代言人。因此在成為一個合格的公訴人前，所有人都要從最基層的書記員做起，正兒八經法學院校畢業(yè)的趙鑫也不例外。

書記員這職位乍一聽不過是份兒抄抄寫寫不費腦子的活。趙鑫剛入職的時候，也是這么認為的。無論是跟著案件承辦人去看守所提訊犯罪嫌疑人，還是詢問被害人，都是師傅要求記什么，她就老老實實一字不差地記什么，那會工作考驗她的更多的是速記的能力。更為枯燥的工作則是陪律師閱卷，“辯護律師來檢察院要求看卷宗時我們都必須在場，有時陪著律師看卷印卷幾個小時就這么過去了?！逼渌嵥榈碾s活一樣事無巨細，裝訂卷宗、打印復印各種文書材料，有時僅僅只是復印一個案子的卷宗證據(jù)就要花費整個下午，印出來的卷宗一摞有半截人那么高。

這樣抄抄寫寫、翻印的工作實在最初讓趙鑫覺得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但她的師傅——一名有多年辦案經驗的檢察官，告訴她說：“不要把自己當成一名普通的書記員，而要把自己當成這個案子的承辦人，以公訴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壁w鑫后來對這句話的理解越來越深刻?？窗缸?、摘口供，不是簡單的謄寫，一份整理后的證據(jù)能不能為罪犯定罪量刑，要經過縝密的思考。“犯罪嫌疑人有多人且經過多次訊問得到的口供，每個嫌疑人說的都不一樣，幾個人時間、地點、參加人全都對不上，那就只能自己結合其他的證據(jù)進行認定，要做到不枉不縱。”

認識到摘錄卷宗工作的重要性后，趙鑫開始思考如何能夠更好地完成書記員的工作?！耙婚_始摘錄證據(jù)的時候，我憑自己的法學理論知識覺得哪些重要就摘哪些，審查報告拿給師傅看，師傅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問題——先入為主，不夠客觀。”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慢慢地，趙鑫分析證據(jù)、分析案情的能力提高了，而跟著公訴人出庭更讓趙鑫感到興奮，“特別長見識，當辯護律師提出的一個觀點很犀利時，我就會很緊張，當聽到公訴人戳中要害地駁斥他后，我的心就落地了，感覺熱血在沸騰啊，特別給力?！背鐾タ简灩V人的更多是對整個案件證據(jù)的把握和深厚的理論功底，面對律師的發(fā)難及時作出反應，這也是趙鑫最渴望自己能夠達到的，“在出庭時能夠舌戰(zhàn)群雄！有范兒！”

回想起當書記員這近兩年里積累的經驗，趙鑫說遠不是當初大學課堂上老師所教的理論知識能夠帶來的，因此她也深諳辦案的樂趣。“會去想這個案子的爭議點，會有沖動去查很多資料，補充刑法理論知識。特別是在《刑法修正案（八）》、《刑訴法》修改之后，要讓知識與時俱進，同時在辦案中要查閱、借鑒類似案件法院的判決，這樣學習的過程酣暢淋漓，與在學校中是截然不同的。在參與處理疑難案件的討論時，觀點碰撞中如果自己贏了，會超有成就感，輸了則積攢經驗、查找自己的不足。而最后這個案子拿到有罪判決時，“我會覺得什么都值了。”這就是工作的熱血。

最世事，最社會

書記員除了要跟大量的文案寫作打交道之外，還要與人打交道。一類是犯罪嫌疑人，另一類便是被害人。因此，趙鑫每天的工作場所除了檢察院辦公室、法庭外還有看守所。“法理之外還有人性化?！壁w鑫說，“剛入冬那會，在傳訊犯罪嫌疑人的時候我們也會順帶問下他們在看守所里需要什么東西，回來的時候跟他們的家屬接觸時便順帶幫嫌疑人轉達?！倍谂c被害人開展問詢工作時，因為年紀輕，有時候難免會讓被害人產生不信任、不能托付的感覺，趙鑫會想方設法化解這個局面，“多為對方著想就好了，被害人畢竟受過傷害，從他們的角度跟他們交流，詢問他們處理意見，效果會好很多?！?/p>

身處被害人與犯罪嫌疑人兩端的中軸，趙鑫必須力求工作中自己站在公正的角度，不能有絲毫的偏頗。但人畢竟是有情感的動物，回想起這兩年經手的案子，也有讓她頗感郁悶的。那是一個未滿16歲的少年強奸了一個智障的成年女孩的案件，由于被告人系未成年人以及女孩無法提供犯罪既遂的有力證據(jù)，這個少年最后只因強奸未遂的罪名被判處得很輕?！暗@個男孩已經不是初犯，早在13歲時就因為強奸表妹而被進行少管，出來后依舊整天泡網吧看色情錄像，跟蹤放學回家的小女孩，腦子里只想那一件事情?！币徽f起這個案子，趙鑫還是很糾結，“畢竟咱們國家的法律對未成年人犯罪是應當從輕處罰，但碰到這樣的小孩你就會覺得特別可恨。曾經有法官安慰我說，等他成年了再犯事就不能從輕了，但這樣的人再犯就意味著還會再有受害者?！?/p>

大到強奸販毒小到鄰里糾紛，這兩年趙鑫接觸的案子可謂“五顏六色”。有無知小女孩販毒被抓后在看守所里依舊談笑風生的；有因為包庇親人一家三口鋃鐺入獄的；有鄰里積怨因一條狗引發(fā)血案的等等?！斑@樣的事兒看多了，為人更謹慎，也更加平和了。以前上學的時候，年輕人磕了碰了脾氣就上來了，現(xiàn)在會更加理性地思考問題，我也會勸我的朋友們，吃點虧沒什么，有時由一些小事引發(fā)大事就不值得了?！彼f。

“一開始剛工作時我也跟很多大學生初入職場一樣不太適應，老拿自己當學生，總覺得見到前輩叫聲老師，犯了錯就能得到他們的原諒，”趙鑫說，“后來我發(fā)現(xiàn)大學生工作之后真的不能老拿自己當學生，因為你已經是一個公職人員，在公訴工作崗位上，如果出了錯將會影響到當事人切身的利益甚至是自由，所以，錯不得。我還特別想跟大學生朋友們說，初出校門的你們一定要記得腳踏實地，更不忘記仰望星空！一個研究生、博生到了工作崗位，都得從基層最瑣碎的復印、記錄做起。別不忿，這是你們成長中必須要邁出的第一步，如果你連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何談復雜、高級的工作呢？我們要心懷夢想，一步一個腳印，才能走得更穩(wěn)、走得更遠?！?/p>

最內勤，最幕后

被人稱為延慶檢察院才子的李照君，從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畢業(yè)后已經工作快兩年。他所在的科室是偵查監(jiān)督處，即是平時被人們熟知的“逮捕證”批捕處。在趙鑫他們接手公訴案子之前，公安機關先把案子送到李照君他們這兒做初查，審核案子是不是符合接收條件?！皞刹楸O(jiān)督”，即是對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進行監(jiān)督，審核證據(jù)，核對犯罪口供，公安機關是否違法，這些都是李照君日常工作中的一部分。

在李照君的辦公桌上，隨處可見與刑法刑事訴訟法相關的法律書籍，“平時有空需要不斷地研讀大家的著作”，相比起其他的行業(yè)，法律這個行當步伐向前的速度比較快，每一年法律的條款都會有變化，與時俱進的要求就是要加強學習?！跋窠衲晷淌略V訟法的修改，對未來的執(zhí)法影響是很大的?！背俗约阂ǎ€要懂得怎么把法律條款解釋給文化水平低的人聽，因為一些犯罪嫌疑人是文盲，李照君總要想方設法用最通俗的語言對他們進行釋法說理。

不僅法律框架內的東西要吃透，作為沒有任何經驗的新手，李照君在剛入職后就把2002年到現(xiàn)在的過往卷宗都翻了一遍。外行人看案子關注的是劇情，李照君關注的是“結果”，特別是類似案例處理結果不同的原因。分析各種案件的比重，對比不同的逮捕意見書，“看多了思考多了，有很多自己得出的總結或者想法就有種不吐不快的感覺。”所以他常常會寫一些內部交流的稿子，文科積淀深厚的李照君也因此有了才子的美譽。

在李照君的印象里，工作周期短是他們這個部門工作最大的難處。“批不批準逮捕”到最后“正式提起公訴”只是刑事訴訟中很小的一個環(huán)節(jié)，但是挑戰(zhàn)性很大。像對待未成年人，逮捕措施會更為審慎。法律規(guī)定雖然明確，但實際也會有狀況出現(xiàn)，像傷情鑒定級別是否有誤差等等?！敖衲?月有這么一個案子，三個男人打架，其中兩人追著第三人打。由于月黑風高，第三人跑到結了冰的湖面上，卻不慎掉進了冰窟里死了。由于案發(fā)時是半夜又沒有目擊者，那兩個男人說自己對于受害人掉進冰窟毫不知情，以為他逃走了。像這樣的情況就很難定性，只能繼續(xù)偵查。”不僅如此，“對一個犯罪嫌疑人，批與不批，至少要經過三層審核?！皶泦T承辦人起草意見書，處長、主管檢察長一一審核?！睓M向對比，縱向審核，起草意見書，錄入登記，這些都要在很短的時間內完成，以便發(fā)回公安機關進行下一步的偵查工作。李照君的身份更像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內勤員”，瑣碎而細致，相比最后上法院做公訴的同事趙鑫，李照君所在的部門可以說是“前期幕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