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人稱作“娃娃司令”,十七歲便擔任少共國際師政治委員;他譜寫的《長征組歌》被評為二十世紀華人經(jīng)典音樂作品之一;1955年被授予上將軍銜的時候,他還不足四十歲,是我軍最為年輕的高級將領之一,他便是開國上將肖華。在肖華二十多年的戎馬生涯中,他并不以顯赫的軍功見長,卻是以出色的政治工作令毛澤東、周恩來、羅榮桓等人刮目相看。
本期《祖國》雜志有幸采訪了肖華之子肖云,聽他講述父親那些年的神秘歲月。
“父親16歲時由紅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點名調(diào)到總政任青年部部長。到總部工作后結(jié)識了中央局書記周恩來。周伯伯長父親18歲,對父親的工作十分支持。1933年召開青年工作會議,中央首長全來了,周伯伯講話時,突然有六架敵機出現(xiàn)在會場上空。周伯伯抬頭看見幾顆炸彈當空墜下,他大喊一聲:“臥倒!”伸手將父親按倒在自己身下。炸彈在不遠處爆炸,父親安然無恙……”
若干年后雪中送炭的人物
竟成了致父母于死地的主謀者之一
1937年,中華民族的命運再次發(fā)生了歷史性的轉(zhuǎn)折,而父親本人的生活也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這還要從這一年夏天在云陽鎮(zhèn)的意外遭遇說起。
由于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紅四方面軍的宣傳隊的一些成員被改派到延安“紅大”學習,這其中就有王維舟的侄女王新蘭。趕巧她們準備從云陽鎮(zhèn)動身前往延安時,公路給大水沖毀,需要等待幾天才能重新啟程。就這么幾天的延頓,竟促成了肖華、王新蘭一生的姻緣。
母親出身紅四方面軍宣傳隊,提起這支宣傳隊可謂大名鼎鼎,原紅四方面軍總政治委員會陳昌浩的妻子張琴秋為這支隊伍的創(chuàng)建、發(fā)展乃至成熟立下了汗馬功勞。這支隊伍中的隊員無一不是能歌善舞、多才多藝,特別是她們演出的蘇聯(lián)的《馬刀舞》深受紅軍廣大指戰(zhàn)員的欣賞。因為等待的時間有些長,母親幾個人就不由自主的吹起口琴、載歌載舞,這一情景被剛剛路過此處的幾位八路軍高級將領看在眼里。這幾個人包括陳賡、宋任窮、肖華等。
其中陳賡與母親算是“老熟人”,陳賡特別喜歡開玩笑,這在黨內(nèi)、軍內(nèi)是有名的,
而此刻見到了母親的陳賡更是多了很多俏皮話,以前,陳賡總要母親叫他“干爹”,這次也不例外,陳賡大叫母親的名字,除了讓母親繼續(xù)叫他“干爹”以外,還讓母親給他們表演歌舞,母親也不示弱,她請陳賡用汽車送她們到延安去,陳賡答應了,母親也跳舞唱歌作為回報,站在一旁觀看的父親不時的出來給母親“解圍”,陳賡打趣道:“肖華,你心疼她了?”
就是在這么短短的幾天的行程的延誤中,讓父親和母親有了彼此的了解,父親跟自己視如兄長的上級領導羅榮桓透露了他對母親的愛慕,羅榮桓及時的給他們搭上了“鵲橋”。因為父親從紅軍時代就是毛澤東的“愛將”之一,所以關(guān)于父親和母親戀愛連毛澤東的秘書葉子龍都知道。有一次在延河邊散步,毛澤東偶遇母親,一張嘴就叫出了母親的名字。毛主席還問母親,你知不知道肖華在哪里?后來毛主席決定給父親拍個電報讓父親在八路軍總部那邊等母親幾天,毛主席并讓人護送王新蘭去見肖華,這種關(guān)懷在當時是不多見的。就在母親臨走前的一個晚上,八路軍115師師長、肖華的老上級林彪把母親找去了,二話不說,塞給母親二十元錢,當時黨內(nèi)、軍內(nèi)高級干部每月薪金也才五元錢,二十元在那個歷史背景下無疑是一筆“大錢”,母親當然不敢收,林彪只說了一句話,言簡意賅:“拿上,路途遙遠,不知會出什么事,我用不上?!笔潞笞C明,林彪的判斷還真不錯,這筆錢在王新蘭去八路軍總部的路途中的確派上了用場。只是讓母親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位雪中送炭的林彪在若干年后竟成了致她和丈夫于死地的主謀者之一。
患病期間
嘔心瀝血譜寫《長征組歌》
全國解放以后,父親長期擔任軍委總部的要職,超負荷的工作,使父親終于累倒了。1964年2月,父親得了嚴重的肝炎。在總理和軍委秘書長羅瑞卿的命令和安排下,由我的母親陪同他到杭州養(yǎng)病。
當時全國正準備慶祝中央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的紀念活動,許多單位約父親寫有關(guān)長征的作品。父親也早就有謳歌長征的沖動,眼下又有了空閑時間,于是,父親決定用組詩的形式來寫。
從9月到11月,父親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長征組詩”的創(chuàng)作中,在這兩個月時間里,父親的轉(zhuǎn)氨酶增高了四次,體重減了好幾斤,這是一部名副其實的嘔心瀝血之作。
這期間我從北京飛到杭州探望父母,當父親把部分手稿交給我閱讀時,我發(fā)現(xiàn)手稿的字里行間滿是淚痕,我被深深地感動了,我知道父親對長征的深深情結(jié)。
父親將剛創(chuàng)作完成的“長征組詩”分送中央和軍委的領導,總理第一時間仔細閱讀,隨即給父親打電話:“肖華同志啊,你為黨、為國家、為人民、為子孫后代做了件大好事,我謝謝你。”在電話的另一邊,父親拿著話筒激動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總政將組詩譜曲的任務分別下達給總政文工團和北京軍區(qū)戰(zhàn)友文工團。當總理聽說戰(zhàn)友文工團在排練《長征組歌》,驅(qū)車前往,并對排練的演員們講,你們要用肖華主任寫“長征組詩”的精神來排練《長征組歌》。總理先后看了十七次《長征組歌》,他能一字不落地唱下全部歌詞。
1965年“八一”建軍節(jié),《長征組歌》正式演出,連演30余場,場場爆滿,很多老紅軍滿含著熱淚看完演出,仿佛又走了一次長征路。從此,史詩般的《長征組歌》成為中國音樂史上一部不朽的經(jīng)典作品??偫碓趶浟糁H,還想再聽一遍《長征組歌》……
十年浩劫,《長征組歌》也像他的作者一樣,遭到不幸。小平同志復出后,全國人民強烈要求復排《長征組歌》,這才有了經(jīng)過父親修改歌詞的1975年版《長征組歌》。
時間已經(jīng)過去30多年,今天回想起來,我還是喜歡1965年版的《長征組歌》,它更真實地反映紅軍長征的全過程。
從不打罵孩子
家里總是充滿歌聲
我們這些北京的“高干子弟”都有共同的體會,那就是父輩很少給我們說教,講大道理。原因是他們沒有時間,繁忙的工作使我們見一面都很難,其次是父輩更注重身教。父親白天在總政機關(guān)上班,晚上常被主席、總理或軍委其他首長找去談工作,每天工作16小時以上。
父親對家庭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我的母親王新蘭是個紅軍時期的干部,抗戰(zhàn)時期已經(jīng)是正團職。實行軍銜制時,按資歷應評為副師大校軍銜,由于父親的干預,她只被定為正團上校軍銜。日后,我母親多次放棄升遷、晉級的機會。
在我們的眼中,父親永遠是年輕、樂觀、有朝氣、有激情的人,他和孩子們是朋友,從不板起面孔說教,也從不打罵孩子。當他有空閑時,家里總是充滿歌聲和笑聲,他帶領孩子們一起參加文藝、體育活動,一起走訪總政機關(guān)基層干部、普通職工的家庭……
父親多才多藝,他會吹號,彈月琴,彈鋼琴,書法也不錯……可惜的是,他的空閑時間太少了。他常常會把空閑時間用來讀書,他讀書的興趣廣泛:古書籍、詩詞、馬列經(jīng)典著作、歷史和文藝理論……戰(zhàn)爭年代他的馬背上馱的不是生活用品,而是書籍,只要有時間,他會廢寢忘食地啃書本,他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上過正規(guī)學校,幾次申請得到機會都因為要派他執(zhí)行新的任務而放棄了。所以,當我考上清華大學,父親鄭重其事地召開一次家庭會議,他說:“我們家祖祖輩輩沒有人上過大學,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并與我約法三章:學習上要高標準要求自己;生活上要低標準,要向工農(nóng)子女看齊;大學期間不準談戀愛。
父親對我——他的孩子中唯一的“男子漢”要求更嚴格一些。我們這些子弟常聽到的兩句話就是“夾著尾巴做人”和“艱苦樸素”。我從小就不愛穿新衣服,所以常來我家的肖勁光伯伯給我起了個外號“貧雇農(nóng)”。我在大學一年級入黨時,父親送給我的禮物是一個紅色筆記本,在扉頁寫下:“做毛主席的好學生!”幾個大字。
古道熱心 重情義
當他的老部下、老警衛(wèi)員、老馬夫……來到北京,父親總是親自安排他們的衣食住行,安排他們參觀北京,和他們拉家常,臨走他總會送上錢物(當然是他自己的工資),送他們到車站。
父親對老同志、老戰(zhàn)友,特別是老紅軍和有才華的人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即便他們犯了這樣那樣的錯誤,父親也會盡量照顧他們的生活,安排好他們的子女,并實事求是地對他們功過給予正確的評價。
每當我放學回家,聞到一股米粉豆腐(這是我老家的特色菜)的香味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哪個大軍區(qū)的司令、政委伯伯又來我們家了。這些老同志,不管他們是哪個“山頭”的,父親總會把他們請到家里來,他們也都愿意到我們家里來,可以毫無拘束地向父親反映部隊現(xiàn)狀,談自己對部隊建設和對上級領導機關(guān)的意見和建議。父親總是耐心聽取他們的意見,并拿到軍委會議上去研究落實。
父親對主席前夫人賀子珍非常尊敬,解放戰(zhàn)爭期間,賀子珍帶著女兒從蘇聯(lián)回國來到哈爾濱。當時很多從延安過來的老同志礙于江青的面子,不敢見賀。賀的生活也安排得不好,父親當時任一兵團政委,正在前線指揮圍困長春。他剛從前線回到哈爾濱就帶上后勤部長探訪賀子珍,親自安排她的衣食起居,并把自己的工資留給她。
父親吃飯從不挑剔,從不浪費,有時剛來的戰(zhàn)士把米飯做生了,他也會津津有味把飯吃完,也不會去批評戰(zhàn)士。在三年困難時期,父親總是把好菜好飯留給孩子們吃,而他吃最少的一份。父親不吸煙,不喝酒,偶爾醉一兩次,也準是和老戰(zhàn)友聚會。
病榻上還在醞釀
機構(gòu)改革的設想
1983年,父親當選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分管政協(xié)提案等工作,父親又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1984年父親深入工廠、院所、城鎮(zhèn)調(diào)研,把自己的想法寫成報告呈中央領導,他是老一輩革命家中最早提出搞市場經(jīng)濟的人之一。
1985年4月,父親已經(jīng)病得很厲害了,仍不顧家人勸阻,忍著病痛,堅持參加政協(xié)會議,因為胃癌的擴散,堵住食道,父親一吃東西就打嗝,為了不影響其他同志開會,父親干脆不吃東西,堅持把會開完。
父親住院時,已是癌癥晚期了,他預感到自己時間不多了。病中他撰寫了紀念牟宜之的文章“有功豈必書之碑”,對這位曾經(jīng)是國民黨的縣長,曾經(jīng)為八路軍抗日作出重大貢獻,后在父親的感召下,參加革命的同志表示了深深的懷念。他還為《長春起義》一書作序。他躺在病床上,腦子里翻騰著關(guān)于機構(gòu)改革的設想,病痛使他無法伏案執(zhí)筆,他便口述,請身邊的工作人員把他的想法整理成文,呈中央領導閱。在這篇文章里,父親分析了現(xiàn)存體制的弊病,得到有關(guān)領導的高度評價。
他在彌留之際,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伯伯匆匆從新疆趕回北京,并急赴醫(yī)院,俯身對父親深情地說:“你一生為黨、為人民付出了一切,黨和人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父親對耀邦伯伯說:“謝謝黨和總書記對我和家人的關(guān)心?!弊詈蟾赣H對301醫(yī)院的護士同志們說:“你們下去休息吧,我這里不要緊……”他囑咐親屬,對即將召開的黨代表大會表示擁護和祝賀……
1985年8月12日,父親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享年69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