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可真的很美,又黑又大的眼睛,長長的辮子,但是林小可并不知道自己的美,因為她是傻子。她每天站在馬路邊,向過往的男人伸手要錢,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著,給一塊錢,給一塊錢吧,我找我哥。
有人扔給林小可一元硬幣,硬幣掉到地上,嘰哩咕嚕地滾到馬路上,林小可跌跌撞撞地去追,全然不顧從她身邊呼嘯而過的汽車。汽車司機探出頭來罵,林小可聽不見。
林小可捧著揀起來的一元硬幣,就像捧著一塊寶,林小可傻傻的腦袋里認為,有了錢,就能找到她哥。
蘇培倫把車開去修理廠做保養(yǎng),然后隨著人流慢慢往家走,難得的輕閑。
人群里有人拉住他,他轉(zhuǎn)過去看,一個女孩子,臉上骯臟得看不清長相,只剩下那雙又黑又大的眼睛癡傻地盯著他。她嘴里嘀咕著,給一塊錢,給一塊錢吧,我找我哥。
蘇培倫摸出皮夾,從里面抽出一張百元大票塞進女孩手里,女孩子看都沒看就把錢扔了。她向蘇培倫攤開自己的掌心,里面是一枚一元硬幣,陽光照著發(fā)出閃閃的光。蘇培倫好不容易才從皮夾里翻出一枚硬幣,放進女孩子手里。
蘇培倫看著她臉上露出的癡傻笑容突然就想到了向日葵,那種傻傻的只會對著太陽傻笑的植物。蘇培倫的心臟開始“咚、咚、咚”劇烈地跳,他擺脫了那個女孩子,繼續(xù)往家走去。
蘇培倫簡單地吃了晚飯,洗過澡就把自己重重地扔在了床上。
杜晚晴值夜班,蘇培倫呼吸著床單上殘留著的杜晚晴的體香,心里回想著他與杜晚晴最初的相識。那時候他得了一場病,很嚴重的病,差點就死了,但是命運讓他奇跡般地活了下來,而杜晚晴就是那時候護理他的護士。
杜晚晴對他是一見鐘情的,他病好后,杜晚晴就跟著他來到了這座城市。杜晚晴對蘇培倫的感情讓他感動,也正是因為這份感動,蘇培倫接受了杜晚晴的愛情。
房子的隔音不算太好。
十點都還不到,就傳來樓下小媳婦的叫床聲,蘇培倫的身體也開始騷動不安。后來他把那聲音想象成杜晚晴的,想象著杜晚晴那豐滿的胸脯擠壓著他的感覺,杜晚晴百轉(zhuǎn)千回纏綿著他身體某部位的舌尖。
蘇培倫咽了口唾沫,把手伸進了被子,握住那個昂揚的部位,依靠想象將自己送上了風口浪尖。
蘇培倫走進男衛(wèi)生間,就看見兩個男同事站在窗口竊笑,蘇培倫打了個招呼,那兩個男同事竟然拉著他來到窗前。
公司后面是一排破舊的二層小樓,原來是這座城市里有名的紅燈區(qū),后來嚴打掃黃,小樓里的小姐們都散了,原本生意紅火的小樓如今已經(jīng)是一座空樓。
同事說,幾個月前里面住進去一個傻女,一些游手好閑的窮男人趁別人不注意就會偷偷溜進去占那女人的便宜。
蘇培倫出于好奇也往那小樓里看了一眼,就看到那兩條長長的辮子。
他想都沒想轉(zhuǎn)身就沖下了樓。
男人將女孩子抵在墻上,身體劇烈地運動著,女孩子只是癡傻地望著手里閃光的一元硬幣,問那個獨自沉醉的男人,你會帶我去找我哥吧?男人含糊地應(yīng)著,更加快了動作。
蘇培倫的心開始痛,他沖進去,一腳踢在男人裸露在外的丑陋的屁股上,男人一個踉蹌趴在地上。蘇培倫脫下自己的外衣遮住女孩子的身體,男人爬起來穿好自己的褲子,連屁都沒敢放一個,就連滾帶爬地跑了。
蘇培倫問她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嗎?她說,小可,林小可。
蘇培倫把林小可領(lǐng)走了。
杜晚晴接到蘇培倫的電話就請假回了家,她就是這樣毫無條件地順著蘇培倫。
杜晚晴打開門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但的的確確,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一個骯臟的乞丐,蘇培倫竟然帶回家一個乞丐。
蘇培倫告訴杜晚晴,這個叫林小可的女孩子會在家里住一陣子,不要問他為什么,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收留一個萍水相逢的傻女。
杜晚晴把林小可帶進了衛(wèi)生間。
林小可再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的時候,蘇培倫真的有些驚訝了。林小可的長發(fā)像瀑布一樣垂在胸前,纖巧的紅唇,又黑又大的眼睛襯著雪白的皮膚。蘇培倫想,一定是老天妒嫉這女孩子的美麗,才會讓她變成傻子吧。
杜晚晴雖然對蘇培倫收留林小可有一百個不愿意,但她還是什么都沒說,默然地接受了。
蘇培倫帶林小可去看了精神科醫(yī)生,醫(yī)生說從林小可的腦電波來看,她的病應(yīng)該是受了什么強烈的刺激引起的,也許有一天她自己就會突然康復(fù)。
林小可很聽話也很安靜,她管蘇培倫叫哥,管杜晚晴叫姐。有一天,杜晚晴悄悄對林小可說,你要是管我叫嫂子,我就給你十個硬幣??闪中】蛇€是傻傻地叫,姐。
晚上,蘇培倫和杜晚晴進了臥室,林小可就安靜地坐在客廳里,她安靜得讓人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杜晚晴做愛的時候很忘我,她像一條蛇一樣纏上蘇培倫的身體。她靈活溫暖的舌尖就像蛇信子,一點點、一寸寸地掠奪著蘇培倫的身體和意志,她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留連在他那個堅挺部位最軟嫩的頂端。然后,慢慢用溫暖潮濕將他徹底包圍,他覺得自己整個身體和靈魂都被她吸走了。
那種顫栗的快感讓他忘乎所以,他從她口中掙脫出來,將她壓在身下,迫不及待地進入另一個溫暖潮濕的柔軟里。她在他身下發(fā)出愉悅的歡叫,他們忘記了在客廳里安靜地坐著的林小可。
林小可的行為越來越接近正常人,她可以自己打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她不再去馬路上要錢,也不再絮叨著要找她哥。她總是安靜沉默著,只有在看到蘇培倫的時候才會露出笑容,那種像向日葵一樣只會沖著太陽傻傻的笑容,蘇培倫就是林小可的太陽。
杜晚晴值夜班去了,蘇培倫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林小可就像一只貓一樣趴在蘇培倫腳邊。
林小可突然對蘇培倫說,哥,我們愛愛吧。
蘇培倫就從沙發(fā)里跳起來看著林小可,林小可那對又黑又大的眼睛里沒有癡傻,它們閃著爍爍的光。蘇培倫倒像是傻掉了,只會張著嘴巴塑像一樣站在原地,然后林小可走過去用纖巧的小嘴堵住了蘇培倫的嘴。
林小可也像一條蛇一樣纏上蘇培倫的身體,她說,姐會的我都會。
蘇培倫抱起林小可小小的身體把她平放在柔軟的大床上,他心里升起的不是奔騰的欲望,而是深深的痛惜。林小可就像他心湖里無聲無息生長著的一株水草,看似可有可無,但她動一動,他的心也便跟著動。
他用被子把林小可的身體蓋好,然后隔著被子躺在林小可的身邊,他把林小可擁進懷里,他說,小可,哥希望你能越來越幸福。
林小可在蘇培倫的懷抱里無聲地流下眼淚。
蘇培倫回家以后發(fā)現(xiàn)屬于林小可的一切都不見了。杜晚晴告訴蘇培倫,林小可找到她哥,跟著他走了。
蘇培倫的心臟突然之間無比的疼痛,就像有一只手將他心底的那株水草連根撥走了,帶著他的血肉,疼痛難忍。
蘇培倫的生活又回到了原點,上班、下班,和杜晚晴一起吃飯、做愛、睡覺。只是一想到那個傻傻的林小可,蘇培倫的心就沒來由地痛。
杜晚晴走了,是蘇培倫把杜晚晴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扔了出去,最后連杜晚晴的人也一起推到了門外。蘇培倫除了工作以外,其余的時間就在這座城市里漫無邊際地尋找,尋找一個叫林小可的傻女孩。
天有些涼了,蘇培倫仍然開著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尋找,他常常想,如果那天他不把車送去保養(yǎng),他也許就遇不到林小可,這一切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蘇培倫那年先天性心臟病發(fā)作,醫(yī)生說除了心臟移植沒有別的辦法能救他了,正好有一個死刑犯主動要求捐獻心臟,蘇培倫死里逃生獲得了重生。
痊愈后的蘇培倫一直在尋找心臟捐獻者的家人想要當面答謝,但始終都沒有找到。
在杜晚晴的精心照料下,蘇培倫和正常人一樣的生活工作,心臟沒有出現(xiàn)過任何問題。直到遇到林小可,每次見到林小可,蘇培倫的心臟都會“咚、咚、咚”地跳。
林小可被她哥哥接走以后,蘇培倫無意間從杜晚晴的抽屜里翻出一張紙,上面是他的心臟捐贈者的資料,姓名:林大山。家人欄里寫著:妹妹,林小可。
資料證明,杜晚晴說林小可被她哥接走的事實都是謊言。
蘇培倫聽他當警察的朋友說有一批被拐的婦女被賣到鄰城的農(nóng)村去了,據(jù)疑犯供述里面有一個人的確和林小可很像,但還不能進一步確定。就算是確定了,解救的工作也還需要一段時間。
蘇培倫根本等不到第二天,連夜就趕去了鄰城。
蘇培倫有時候也想,如果自己這顆心臟不是林大山的,那他對林小可還會這樣念念不忘嗎?
蘇培倫相信,一定是林大山在冥冥中引領(lǐng)著他,讓他在茫茫人海中遇上林小可,又讓他在就快要絕望的時候找到林小可。
蘇培倫在再一次見到林小可以后抑制不住內(nèi)心的百感交集,他沖過去抱住林小可,眼淚滴進她的頭發(fā)里。
蘇培倫要帶林小可離開,卻遭到了村里人的阻撓。落后的思想讓村民們膽大妄為,他們把蘇培倫和林小可圍在中間,拳頭和棍棒雨點一樣砸下來蘇培倫用自己的身體護住林小可,林小可在蘇培倫懷里驚恐地顫抖著身體。蘇培倫奄奄一息地說,別怕,有哥在,哥會保護你。
林小可突然間放聲大哭,她瘋了一樣從蘇培倫的懷抱里掙脫出來,沖到人群里奪過一個人的棍子,像一只瞬間暴怒的母獅,狂吼著,揮動著手里的棍子沖向圍攻的村民。那種歇斯底里的瘋狂震住了村里的人,他們停了下來。
林小可跑過去抱起蘇培倫,她哭喊著,搖晃著,她說哥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她滾燙的淚水滴在蘇培倫的臉上,但是他再也感受不到了。他經(jīng)過移植的心臟承受不了棍棒的打擊,停止了跳動。
杜晚晴因涉嫌拐賣婦女被警察帶走了。
林小可和蘇培倫那晚未遂的愛情被杜晚晴察覺到了,她太了解蘇培倫了,怎么會看不見他眼底對林小可的愛意?而她不顧一切地愛著蘇培倫,又怎么會讓一個傻子奪走自己的愛情?
趁著蘇培倫在家的時候,她把林小可賣給了人販子。
林小可的爸爸是礦工,在她十四歲那年因礦難死了,媽媽丟下她和哥哥走了。十四歲的林小可和十七歲的哥哥相依為命。
林小可十六歲那年,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人拖進一個廢棄的工廠里強奸了。男人以為瘦小的林小可沒有危險,提上褲子大搖大擺地往外走,但林小可揀起地上的鐵棍子狠狠地砸向男人,男人應(yīng)聲倒地。血順著腦袋流了出來,林小可扔了棍子跑回家。
林小可像秋風里的落葉抖個不停,她說她被人強奸了,還殺了人,她一邊哭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把事情的經(jīng)過對林大山講了。林大山抱著妹妹安慰她,他恨不得殺了自己,如果他去接她,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了。
他告訴林小可,不要對任何人說被人強奸的事,也不要害怕,有哥在,哥會保護你。
就這樣,林大山用一個少年的方式幫助妹妹解決了這件人生中的大事,兄妹倆隱瞞了被強奸的事實,卻擔起了殺人的罪名。林大山被判了死刑,他覺得用他的命換妹妹的清白和后半生的幸福,值。
林大山被警察帶走的那天從兜里掏出幾個一元硬幣給林小可,他說好好讀書,將來有了錢,就能找到哥了。
林小可是直到林大山被執(zhí)行死刑的那天才知道的消息,她在人群里叫喊著,她說人是她殺的,和哥哥無關(guān)。人們只當是兄妹情深,沒有人理睬她,隨后,她聽到一聲槍響,林大山的身體向前趴在地上就一動也不動了。
從此,林小可就成了傻子。
林小可聽到蘇培倫對她說,不要怕,有哥在,哥會保護你。林小可的記憶突的一下回來了,她的病不治而愈了。
林小可決定好好地活下去,她沒有理由不好好地活著,她的命是林大山和蘇培倫兩個人給的。
林小可后來見到了當年拋棄他們的媽媽,是在她臨死的時候,她說,林小可和林大山其實不是親兄妹,林大山是知道的。林小可就笑了,笑出一臉淚水。
林小可后來也見到了接受林大山心臟捐贈的人,根本不是蘇培倫,那張捐贈單是醫(yī)院弄錯了。
每次林小可想到林大山和蘇培倫,她就會笑。
心里有愛的時候,每個人都會變成一株只會向著太陽傻笑的植物。愛的人就是太陽,無論他身在何方,我們都會向著它的方向一直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