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中國論》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首次以“中國”題名的一篇“奇文”,所論之“中國”指涉到地理意義、文明意義、民族意義三個層面。石介首先指出中國“居中”位置的特殊性,以人文的、政治的空間構想重塑“地理意義上的中國”的核心地位。再次石介明確將地理空間和倫理道德、社會綱常結合起來,宣揚天常、地理與人道的對應關系,高揚中國文明的優(yōu)越性,體現出決絕的“夷夏分立”的民族觀。最后石介一針見血攻駁佛、老,表現出對儒家正統(tǒng)綱常秩序與本土文化觀念的固守。《中國論》通過文字書寫傳達出內憂外患國勢下宋人深沉的憂患意識,以思想認同的途徑旨在確立和維系宋代政治統(tǒng)治的正統(tǒng)性和文明思想的合法性,從而宣揚出宋代中國意識的真正凸顯。
關鍵詞: 石介;中國論;書寫;意蘊
中圖分類號: B244.9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7387(2012)04-0148-05
石介(1005-1045),字守道,一字公操,兗州奉符(今山東泰安東南)人。因開館講學于家鄉(xiāng)徂徠山下,故學者尊稱為徂徠先生,與胡瑗、孫復齊名,學術史上并稱“宋初三先生”。石介是北宋頗有影響力的思想家,師承孫復,推崇道統(tǒng),力排佛老,并大肆倡導古文運動,自編文集《徂徠集》,著有《唐鑒》、《易解》、《三朝圣政錄》等?!端问贰肪硭娜袀鳎绞论E詳見歐陽修《徂徠石先生墓志銘》。
石介《中國論》篇幅較長,近千字,其創(chuàng)作時間不可確知,陳植鍔《石介事跡著作編年》將其附于景祐元年(1034)編年文之后。[1]較早給予此文高度評價的是葛兆光,他指出:“這是迄今為止可以看到的古代中國第一篇專以‘中國’為題的著名政治論文。不僅因為作者是北宋學術史上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而且這篇論文中民族情緒非常激烈,甚至可以說非常極端,顯示了思想史上前所未有的關于‘中國’的焦慮。”[2] “前所未有的中國焦慮”折射出宋人對國家、社會、民族、文明的獨特觀照,喻示著宋代民族獨立、國家意識的逐步建構與形成,這種高昂的時代精神在古代思想史、政治史上具有里程碑似的重大意義。
一
《宋史·石介傳》:“介為文有氣,嘗患文章之弊,佛老為蠧,著《怪說》、《中國論》,言去此三者,乃可以有為。”[3]歐陽修治平二年(1065)所作《徂徠石先生墓志銘》:“其斥佛、老、時文,則有《怪說》、《中國論》,曰去此三者,然后可以有為。”[4]王稱《東都事略》卷一一三曰:“所著文章,其斥佛、老、時文,則有《怪說》、《中國論》,其戒奸臣宦女,則有《唐鑒》行于世。”[5]黃震《黃氏日鈔》卷四十五、杜大珪《名臣碑傳琬琰之集》中卷三十五亦有類似的評價。綜上可知,歷代往往將《怪說》與《中國論》并列而談,很大程度上把《中國論》看作反駁釋老、救世存道的“世戒”。
《中國論》倡排佛老,明顯與石介政治上的道統(tǒng)觀、尊王攘夷思想密切聯(lián)系,至于攘夷的態(tài)度為何如此強烈,本質上有何新變,在當時、后世有何先鋒意義等,并未得到充分重視。今人主要從文統(tǒng)與道統(tǒng)的雙重視野,集中分析石介的倫理思想、易學思想及學術特色,為其事跡和著作編撰年譜,重在勾勒其生平履歷,揭示其人對宋代易學、理學演進與古文運動的開啟作用,今試圖融合具體歷史圖景,通過對文本的細讀與體察,探討《中國論》的歷史意蘊與文化價值。
二
《中國論》是古代文學史上的一篇“奇文”,石介首次以“中國”題名,其所論之“中國”指涉了地理意義、文明意義、民族意義三個層面的內容,并且將“夷夏之爭”、“儒釋之辨”等民族問題、思想問題理論化、系統(tǒng)化,《中國論》中關于空間與政治、國家與民族、儒家與釋道的評論、想象與預設也決不是對以往歷史言說的簡單延續(xù)與重復,體現了宋人預見性的睿智思索,關系到知識階層對傳統(tǒng)歷史經驗與現實政治合法性的認識。
(一)《中國論》凸顯地理空間位置的重要性,尤其是指出中國“居中”的特殊性,通過對“天下之中”這一地理空間的確認,將現實政治秩序統(tǒng)治納入空間設想中,以人文的、政治的構想重塑“地理意義上的中國”的核心地位。列斐伏爾認為:“空間并不是某種與意識形態(tài)和政治保持著遙遠距離的科學對象。相反地,它永遠是政治性的策略性的?!盵6]石介對國家疆域、領土、地域的堅決維護,即從空間上強化國家政治統(tǒng)治的權威性和合法性。
《中國論》開篇即說:“夫天處乎上,地處乎下,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居天地之偏者曰四夷。四夷外也,中國內也。天地為之平,內外所以限也。”[7]這里重在說明中國居天下之內、夷狄處天下之外,盡管二者均屬“天下”的范圍,但這種內、外關系即中心與四周的空間關系,喻含著嚴格的等級和尊卑秩序的思想?!爸袊币辉~,原指上古時代我國華夏族建國于黃河流域一帶,以為居天下之中,故稱中國,而把周圍其它地區(qū)稱為四方,后“中國”泛指中原地區(qū)。和“中國”相對的是“四夷”,“四夷”是古華夏族對四方少數民族的統(tǒng)稱。繼而《中國論》對“四夷”的概念進行了詮釋:“東方曰‘夷’,被發(fā)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蠻’,雕題交趾,有不火食者矣;西方曰‘戎’,被發(fā)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毛衣穴居,有不粒食者矣?!边@段話一字不差,全文引自《禮記·王制》,援引儒家經典可以更好地為本文立論,同時石介對“四夷”所處位置及外貌形象、生活狀態(tài)的描繪,明顯帶有輕蔑的意味。
少數民族所處方位的固定化,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華夏中心觀念的形成。王夫之曾說:“天下之大防二:中國、夷狄也,君子、小人也……夷、夏分以其疆,君子、小人殊以其類,防之不可不嚴也。”[8]可見,即使均在“天下”的范圍內,空間位置之“中心”和“四周”卻有著絕對的優(yōu)劣之分,由此與之相對應的“中國”和“四夷”之間絕不是平等的關系?!鞍堰@種空間等級觀念理論化的,就是‘五服’或‘九服’等‘畿服’理論?!芊碚撟罱K確立了‘中心’與‘外圍’按照地理距離體現出的親疏關系。這是一個呈現‘同心圓’或‘放射狀’的包括中國內部和外部世界的等級秩序圖譜。它已包含著‘中國屬內以制夷狄,夷狄屬外以奉中國’的‘夷夏’等級思想。”[9]李淳風《乙巳占》卷三“分野說”:“淳風答之曰:‘昔者周公,列圣之宗也。挾輔成王,定鼎河洛,辯方正位,處厥土中。都之以陰陽,隔之以寒暑,以為四交之中,當二儀之正,是以建國焉。故知華夏者,道德、禮樂、忠信之秀氣也。故圣人處焉,君子生焉。彼四夷者,北狄冱寒,穹廬牧野……莫不殘暴狠戾,鳥語獸音,炎涼氣偏,風土憤薄,人面獸心,宴安鴆毒,以此而況,豈得與中夏皆同日而言哉?’……以此而言,四夷宗中國之驗也?!盵10]在古代觀念中,地理空間與分野位置與道德、禮樂等緊密聯(lián)系,石介對中國“居中性”開門見山的強調即暗含了對“地理意義上的中國”的自豪感與對文化文明的優(yōu)越感。
(二)《中國論》明確將地理空間和倫理道德、社會綱常結合起來,宣揚天常、地理與人道三者的對應關系,目的在于高揚中國文明,指明“其俗皆自安也,相易則亂”,堅持中國和四夷不相往來的原則,體現出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決絕的“夷夏分立”的民族觀。《中國論》曰:
仰觀于天,則二十八舍在焉;俯察于地,則九州島分野在焉;中觀于人,則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在焉。非二十八舍、九州島分野之內,非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皆夷狄也。二十八舍之外干乎二十八舍之內,是亂天常也;九州島分野之外入乎九州島分野之內,是易地理也;非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賓客、朋友之位,是悖人道也。茍?zhí)斐y于上,地理易于下,人道悖于中,國不為中國矣。
石介認為天常、地理、人道三者是彼此對應的關系,二十八舍、九州分野皆在中國之內,之外則為夷狄所屬。若以二十八舍、九州島之外干乎其內,則象征著夷狄對中國不合禮數的侵犯。趙普《觀彗星》:“五星二十八宿,與五岳四瀆,皆在中國,不在四夷。”[11]陳耀文《天中記》卷二:“星主中國,或曰分野,獨擅於中華,星次不霑於荒服,豈日月私照與?”[12]石介承前啟后地化用了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在肯定“中國”所處空間的關鍵地位以后,繼而轉向對與天道、地道呼應的人文、禮法、倫常的確立與鞏固,全面排斥四夷和中國相融合。
夷夏之爭與夷夏一體兩種觀念自古而存,在不同歷史時期隨政治、經濟、外交等因素的影響而發(fā)展變化。大體而論,上古至秦漢是夷夏對立的萌芽、形成、強化階段,魏晉南北朝除西晉短暫統(tǒng)一外,大部分時間仍處于動蕩分裂時期,且因“五胡亂華”、少數民族入侵中原而加劇了“內中華而外夷狄”的華夷大防思想。隋唐時期,經濟大力發(fā)展,政權得以逐步鞏固,出現民族大融合的趨勢,此期夷夏對立觀有所淡化。[13]唐太宗李世民曰:“自古皆貴中華,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故其種落皆依朕如父母?!盵14]公元755年安史之亂以后,寬松的民族政策變得嚴厲起來。至宋時,北宋雖以正統(tǒng)自居,但并未完成一統(tǒng)大業(yè),國勢遠不如漢唐強大,仍面臨遼、西夏等邊患問題,因而對夷狄的態(tài)度亦隨之漸嚴?!吨袊摗吩谌绾螌Υ牡疑暇哂絮r明的時代色彩。
夷夏對立較早僅在文化、文明的層面展開,并未涉及到血緣、地域等問題。馮友蘭認為“中國”一詞在先秦時尚無“國家”之意,文化意義最強而民族意義較少。[15]早在先秦時期,“中國最初的民族意識不過是一種‘文明論的華夷觀’,他們認為“‘中國’與‘四夷’之間的界限,并不是像近代社會中的‘民族’那樣一種依據血緣進行判斷,并從法律上禁止逾越的界限?!盵16]唐代皇甫湜《東晉元魏正閏論》亦曰:“所以為中國者,禮義也;所謂夷狄者,無禮義也。豈系于地哉?杞用夷禮,杞即夷矣;子居九夷,夷不陋矣?!盵17]大唐盛世自君王起即提倡民族和融的氣象,《中國論》中則呈現出完全相反的情況,石介堅定不移地要求夷夏分治,他引用天、地、人的對應關系嚴格劃分夷夏的界限,揚棄了以文明禮樂界定夷夏,只是以決然之勢點明夷狄入乎中國即是“天常亂于上,地理易于下,人道悖于中”,會有巨大的災難降臨,“國不為中國矣”。
(三)《中國論》一針見血正面攻駁佛、老,針對其“以其道易中國之道,以其俗易中國之俗”等改易中國傳統(tǒng)文化習俗的方面一一加以駁斥,表現出對儒家正統(tǒng)綱常秩序與本土文化觀念的固守。
《中國論》曰:“聞乃有巨人名曰‘佛’,自西來入我中國,有龐眉曰‘聃’,自胡來入我中國?!秉S震《黃氏日鈔》卷四五對此提出質疑:“然愚按自西方來者,佛之徒,非佛之身,為巨人者也,佛亦人耳,曰巨人者,其徒之誕,非果巨人也。老氏于《傳》,則自中國西入胡,今云自胡入中國,亦未知何據也。”[18]石介或引此以證“尊夏攘夷”之己見。繼而《中國論》連用十一個“易”,以“以其人易中國之人”等排比句式指出佛道對中國居廬、文章、衣服、飲食、祭祀等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的滲透與改變,并提及佛老以升天長生、入地獄夭死來蠱惑眾生?!吨袊摗愤€具體談到佛老如何訓導士人:“莫尊乎君父,與之伉禮,無兄以事也,無長以順也,無妻子以養(yǎng)也,無賓師以奉也,無發(fā)以束也,無帶以繩也,無缞麻喪泣以為哀也,無禋祀祭享以為孝也?!边@顯然與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綱常相背離,恰好和“有為耒耜以使人農也,為《詩》、《書》以使人士也,為器材以使人工也,為貨幣以使人商也,臣拜乎君,弟事乎兄,幼順乎長,冠以束乎發(fā),帶以繩乎腰,履以羈乎足,妻子以待養(yǎng),賓師以須乎奉,缞麻喪泣之制使人為哀,禋祀祭享之位使人為孝”(《中國論》)的思想形成強烈對比。佛老講求出世,無為順應,視人生為苦難,反對世間人倫禮教;而儒家講求積極入世,提出“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哲學,并在禮樂的約束下遵守社會尊卑長幼間的等級秩序和人倫規(guī)范?!吨袊摗分屑僭O佛老之言:“中國所為士與農、工與商也者,我皆坐而衣食之,我貴也如此。”道釋之徒脫離生產勞動,免于勞力,無疑加重了社會發(fā)展的負擔,這也是石介批判的原因之一。
石介視佛老為夷狄,預設其從西入中國,亂中國之常道,因此必須采取嚴厲的措施予以攻擊?!吨袊摗方Y尾曰:“各人其人,各俗其俗,各教其教,各禮其禮,各衣服其衣服,各居廬其居廬,四夷處四夷,中國處中國,各不相亂,如斯而已矣。則中國,中國也;四夷,四夷也。”“各居其所,各守其俗”是石介針對全文涉及的夷夏、儒與佛道問題所作的處理方案,是對全文的作結,然是否具有可行性則值得推敲。全文慷慨激昂的言辭中夾雜著一股無奈的愁緒。
三
《中國論》之內在本質涉及到中國之“地理”、“文明”、“民族”三層意義,表述上前后相貫、層層推進,指涉內涵頗豐,極富理論探討的深度與厚度。此文首次以“中國”命名,實具開創(chuàng)性?!稇?zhàn)國策·趙策二》:“中國者,聰明睿智之所居也,萬物財用之所聚也,賢圣之所教也,仁義之所施也,詩書禮樂之所用也,異敏技藝之試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義行也。”[19]石介沿襲了前代對“地理意義”之中國的界定,在肯定了中國“居中”位置的崇高地位后,又進一步從空間地理學的政治意義出發(fā),申明國家政權的獨立性與合法性。列斐伏爾說:“有一種空間政治學存在,因為空間是政治的?!盵20]接著《中國論》根據地域的差異性,點明文明習俗的各具特色,尤其推賞中國之風習:“夫中國者,君臣所自立也,禮樂所自作也,衣冠所自出也,冠昏祭祀所自用也,缞麻喪泣所自制也,果蓏菜茹所自殖也,稻麻黍稷所自有也。”七個“自”字襯托出中國文化的先進性,字里行間暗含著對夷狄居處生活的輕蔑。
宋以前曾采取“懷柔遠人”的方式,以文化夷,用文明作為區(qū)別華夷的標準。唐陳黯《華心》:“曰:‘以地言之,則有華夷也。以教言,亦有華夷乎?夫華夷者,辨在乎心,辨心在察其趣向。有生于中州而行戾乎禮義,是形華而心夷也;生于夷域而行合乎禮義,是形夷而心華也?!盵21]至宋,“中國”不僅僅是一個關于文明的概念,還是關涉明確國界的政治地理概念和民族概念。石介將天常、地理、人道緊密聯(lián)系起來,認為夷狄不守其位便是擾亂天常,因此堅決劃清中國與夷狄的界限,力守“內中夏而外夷狄”的準則,并且限制“外國”的“居住區(qū)域”和“活動范圍”,對夷夏往來持警惕防范態(tài)度。夷夏分立的民族觀在《中國論》中展現得十分鮮明。
《中國論》作于北宋初年,北宋自建國起,就從未實現過完整統(tǒng)一,西北的西夏、北方的遼國及后來繼起的金、蒙古都是宋廷時刻面臨的隱患。四夷朝貢的局面已轉變?yōu)槠降鹊耐饨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格局化為中國和四夷的正面交鋒,明確的邊土意識浮現出來。“王者受命創(chuàng)始建國,立都必居中土,所以控天下之和,據陰陽之正,均統(tǒng)四方,以制萬國者也?!盵22]正是如此,石介才在《中國論》中反復強調“居中性”并指認“國界”的存在,從而凸顯國家權力的界限和民族自身的獨立?!皣铱臻g意識是指某一族種群體對于所生存的領土疆域的經驗、理解與認同,其核心問題在于如何界定‘國家在世界中的位置’”,而“空間危機意識直接構成國家民族意識危機的核心主題”。[23]
與宋代邊界意識的呈現相對應的是思想文化主體性、獨立性的萌生,思想上的“自我”和“他者”之間出現了明顯的危機,為了確保國家、民族獨立發(fā)展以及思想傳承的正統(tǒng)性,故維系固有道統(tǒng)、反對夷教與異質文明勢在必行。石介《怪說》下篇云:“堯、舜、禹、湯、文王、武王、周公之道,萬世常行不可易之道也,佛老以妖妄怪誕之教壞亂之……吾學圣人之道,有攻我圣人之道者,吾不可不反對彼也。”和唐代各種宗教兼容并蓄不同的是,《中國論》以無比排斥的態(tài)度打擊夷教及異族文明,不斷確認儒家思想道統(tǒng)來抵御夷狄的文化入侵。
綜上,《中國論》意在國勢衰微的大背景下,通過文字書寫重新確立宋代在現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中心地位,以思想認同、自我想象的途徑重塑其合法的國家權力,并拒絕外族及其文明滲透。石介在《中國論》中一方面流露出激昂高漲的情緒,甚至顯得有些偏激、無奈,另一方面卻折射出在當時特定的時代環(huán)境下,宋人特別是以知識分子為代表的社會精英,在面對政治上、文化領域日益侵入之“四夷”、“佛老”時的感受與想法。宮崎市定曾在《宋元的文化世界第一》一文中宣稱:“宋元這個時代,在中國歷史上是稀有的偉大的時代,是民族主義極度昂揚的時代。代之以軍事上的萎靡不振,中國人民的意氣全部傾注于經濟、文化之上,并加以發(fā)揚,取得了出色的成果。”[24]《中國論》竭力證明、樹立宋王朝的正統(tǒng)性和漢文明文化的絕對優(yōu)勢,淋漓盡致地標示了中國意識在宋代的真正凸顯,而這種理想成為近代民族主義的遠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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