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往南走,沿著青藏公路。
夕陽沉落在遠處的雪山上,把天邊染成殷紅的一片。
走在這條青藏公路上,凡有過路車輛的司機們都會友好地按一聲喇叭以示問候,而過往的客車上的乘客,經(jīng)常是集體鼓掌為我加油。
這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情景。
歡呼聲還來自那些騎車旅行的人們。
他們的掌聲只為一個在路上獨自行走的陌生女人。
他們在表達友愛,這種友愛之花在西藏這片特殊的土地上遍地盛開著。
我決定搭一段順風車,于是坐在路邊等。
就是這樣的一個決定,讓我的西藏之行第一次與死亡擦肩而過。
中午在吃飯的時候聽當?shù)厝苏f藏北雨后的公路很危險,路面經(jīng)常會塌陷。
沒辦法,我還是攔住了這輛吉普車。
司機很熱情地招呼我上車。
車上已經(jīng)坐著一個女人,她好像沒看見我似的。我和司機聊天,知道這個女人是來接她丈夫回家的,她丈夫是唐古拉山輸油泵站的工程師,幾天前因為心臟病突發(fā),正在搶救中。我的心被攥了一下,眼前出現(xiàn)了曾看到的一條標語:艱苦創(chuàng)業(yè)勤儉養(yǎng)路,甘當路石奉獻終身。這個奉獻了終身的工程師年僅42歲呀!
吉普車再跑一個多個小時就能到達他們的泵站,看得出來女人的眼神開始出現(xiàn)焦灼狀,司機也不禁加快了速度。
青藏線這一小段路基,在我們吉普車的兩個外輪子的壓力下,塌陷了。我們和吉普車一起翻了個個。吉普車的外輪子在松軟的路基上垂直下降時我還相當?shù)那逍?。我盡可能的埋下頭來,頭抵在吉普車的鋼板上,幾乎有幾分鐘的時間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的頭懵然了之后炸裂般疼痛,然后沒有了知覺。
也許是幾分鐘,也許是一個世紀,我恢復了意識。
我的腿碰到軟軟的東西,掙扎著低頭看是同車的女人,臉色慘白,沒有了一點血色。她閉著眼。我輕輕晃動著她,叫著她,沒有回應。這時我發(fā)現(xiàn)她的額頭上有血,我有些不明白,剛才還沒有血呢。發(fā)愣看著她額頭上的血越來越多。我的意識漸漸復蘇,用手給她擦血,左手攏住她綿軟的好像沒有生頸椎的脖子。我最終明白應該先把出血的地方堵住。我用手指在她的額頭摸索,沒有發(fā)現(xiàn)傷口,卻不斷看見血嘀嘀嗒嗒的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并看見我的手背上也有幾滴。抬頭看看忽然明白是自己的頭在流血。
我拖著她費力地爬出了車子,才想起司機小伙子,我大聲地喊,沒有回應。
天空變得十分清明,太陽耀眼地高照在頭頂,但我始終感覺到空氣中的陣陣寒氣。
女人躺在我的懷里一動不動,身體慢慢地涼了下來,我脫下我的外衣給她蓋上,端詳著她的臉:安靜、超脫,眼睫毛真長呀,皮膚很光滑,沒有皺紋。
這個時候,我才真的相信她已經(jīng)死了。
把那個女人平放在地上,依然把我的外衣蓋在她的身上,我坐在了她的身邊。
從不知道死亡會離我這么近,我陷入了恐懼之中。
我恐懼是因為我本能欲望還想活著,而且要繼續(xù)活下去。天地在我的視野里開始變化,一片一片的模糊。
這個時候我聽到微弱的呻吟聲,猛地睜開了眼睛,順著聲音找到了司機,他的頭在流血,腿被什么東西卡住了。
我好不容易把他的腿弄了出來,好像斷了。
司機小伙子快速地爬到了女人的身邊,大聲叫著,哭喊聲穿透了我的心臟。
我知道了那個女人叫珊珊,上海人。她的丈夫在西藏工作了整整14年。
聽說她的丈夫幾乎是和她同時停止了呼吸。
我在醫(yī)院里聽到了這么一段完美的愛情故事:他們結(jié)婚10年了,只能用兩個字概括他們的感情——恩愛,他們的愛完全靠書信傳送,一年一次的探親真的如牛郎織女一般,而每年的那個假期都如蜜月一樣幸福甜蜜。
我還聽說這個珊珊進藏之前,曾到塔爾寺進過香許過愿。據(jù)說她許的愿望之一就是此次要和丈夫長相廝守再也不分離。
這段故事給我留下了太多的懸念和想象,這個故事的主人公讓我敬佩。
臨走的時候我來到了他們夫妻倆的墳前,獻上了一束我在山上采的野花。
(摘自重慶出版社《輪回》 作者:飄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