樣式雷往事
多少次,想訴說這個和中國古典建筑休戚相關(guān)的家族,心緒總是難以平靜。多少次,午夜夢回,那個名字的真切雋永,驚醒了我單薄的靈魂。那個被喚作“樣式雷”的名字,承載了我太多的快樂和悲傷。在我曾經(jīng)遠足的地方,我唯有用心感受著他們,感受著屬于中國人的智慧和輝煌。
樣式雷,一個明清時期世襲的北京皇室建筑師家族。在這個家族400年的歷史里,傳承了七代,為中國建筑貢獻了皇陵、圓明園、天壇、頤和園、中南海、北海等中國古典建筑精品。這是巧奪天工的技藝,亦是難以估量的智慧;是華夏建筑的傳世絕響,也是中華古代文明的一段輝煌。如今,當(dāng)我站立在那些撰寫著樣式雷名字的宏偉殿宇前,即便隔著百年的光陰,亦能真切地感受到這片建筑文化星空的璀璨奪目。那些曾經(jīng)在舊時光里,通過精確計算、設(shè)計、作圖、燙樣來漸次呈現(xiàn)出的卓絕建筑技藝,是后世永遠的傳奇和難以解開的謎題。那些沉淀著深厚歷史的土木建筑,映射出帝王家的幾多瑰夢來。
而我的心久久停駐的,是那一段。1886年,雷家第七代傳人雷廷昌,走進了26年前自己親眼目睹的英法聯(lián)軍大火焚毀的清漪園廢墟,那時他尚不知道,這將是樣式雷家族最后一次在歷史上亮相。末代清王朝,風(fēng)雨飄搖,一個古老民族的傷口,在堅船與利炮下,結(jié)上了厚厚的痂。那個叫做葉赫那拉蘭兒的女子,用舉國上下齊心創(chuàng)建近代海軍的費用來裝飾自己的園林夢。一個泱泱大國的海軍建制史竟與一座取悅女子的花園連在了一起,這是樣式雷的悲哀,亦是中華民族的悲哀。只是,即便是沾了海軍的光,重新修建起來的叫做頤和園的地方,依舊不復(fù)當(dāng)年清漪園的勝景。韶華易逝,過去的永遠只能是過去了。那個顯赫一時的大王清朝過去了,那個萬園之園的圓明園過去了,那個光耀百年的雷氏家族過去了……盡管,在那樣的沒落里,雷廷昌竭盡心力,想完成重修工作,想重振家族大業(yè),但是,在國將不國的年月里,那些他心中綻放出來的精湛建筑之花只能永遠地留在圖紙上。
1895年,甲午中日海戰(zhàn),清政府戰(zhàn)敗,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同年,頤和園修復(fù)工作倉促收尾。
1907年,頤和園建成12年后,雷廷昌去世。樣式雷家族沒落。
民國年間,雷家為了生計,幾乎賣掉了所有的圖紙和燙樣,延續(xù)400年代代相傳的技藝最終失傳。
2007年,樣式雷圖檔入選世界記憶遺產(chǎn)。
我好恨??!如今我只能這樣的隔著記憶看你,在輝煌與沒落的軌跡下,是一個民族的興衰史。
唯愿在文化的海洋里做一顆細小的沙礫,即便卑微到底,也要擔(dān)起傳承文明的重任。這一世,行在路上,永遠莫失莫忘。
陌上拾得舊花鈿
許是女子愛美的緣故,打小就喜歡擺弄些屬于釵釵環(huán)環(huán)的舊式風(fēng)情。記憶中,奶奶當(dāng)年扮戲的那一套青衣行頭,給我的童年時光增添了幾多美麗和夢幻。閑暇時候,約上摯愛的小伙伴,插得滿頭花鈿,佇立鏡前,招搖著原本屬于舊時光的美麗。彼時,小小孩童還不懂得這滿頭花鈿中蘊含的真正大美所在,卻已然為之傾倒。
后來,因著種種緣故,那一盒曾經(jīng)溫暖過小小女娃愛美之心的行頭,卻意外地淡出了我的生命。如今,每每回想總多了幾分惆悵出來。也許,是童年那段與花鈿注定的緣分,輾轉(zhuǎn)出我這一世對古典文化無法分割的情緣來??倳诓唤?jīng)意處,循著花鈿走進古色古香的世界里。
花鈿,本是自南朝宋開始流行的女子貼于額面的花樣子。壽陽公主的花鈿傳說為后世津津樂道。那傾國傾城的梅花妝,及唐,發(fā)展成為一種首飾,簪于發(fā)間,別有一番風(fēng)味。美于女子是亙古不變的追求,因此,這花鈿,也在歷史的長河中越發(fā)地精益求精起來。各色材質(zhì)的花鈿中,我最喜翠鈿。“尋思往日椒房寵,淚濕衣襟損翠鈿”,經(jīng)歷了大唐的盛世繁華,五代后蜀孟昶的妃子張?zhí)A寫下這動人詩句的時候,是否在自己的末路情思中窺見了后蜀那凄涼的結(jié)局來?翠鈿中的翠取自活的翠鳥的羽毛,故而凝在花鈿上這純天然的藍色,漂亮得超乎我們的想象??上В@炫目的美麗,本身即充滿了哀傷。多少翠鳥的血淚,方成全了這精致的美。
在古代文化中,和翠鳥異曲同工的是青鳥。所以,每讀李義山“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情為探看”的時候,總是有種說不出的哀傷。也許,唯有青鳥才可以傳達出這份思念,才可以撩撥出心底深處最最真摯的傷感來。
至民國,因制作工藝之殘忍以及保護動物的緣故,點翠工藝終由燒藍工藝所取代。那些舊花鈿益發(fā)的珍貴起來。這珍貴,不盡指工藝之難,更指人的心性上的“若非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
纏繞心尖的絲線
一直以來,這哥窯的五足洗與我只能是隔著書本、隔著時空相見。2012年5月,鑄就了我修學(xué)歷程中一段驚喜連連的光陰。在上海博物館,終得見這曾經(jīng)朝思暮念的宋代青瓷。那一刻的心情用言語難以描述,唯有靜靜的佇立,久久不愿離去。
“金絲鐵線”的絕艷是一種缺憾中的完美。燒造中胎釉膨脹系數(shù)的差異,造就了青釉(下轉(zhuǎn)第110頁)
(上接第129頁)
的裂紋,呈現(xiàn)給我們一種卓絕千古的大美。而今天依舊為人津津樂道、贊不絕口的金絲鐵線,在清代的《處州府志》中亦有同樣的驚艷表白:“其兄名章生一,所主之窯,皆澆白斷紋,號百圾碎,亦冠絕當(dāng)世?!苯鸾z鐵線的細小開片冠絕當(dāng)時,這不是純粹的偶得,而是在歷史的滌蕩中漸次歷練的世人對美的直接追求。那窯燒下的激烈,是中國文化千百年來對美的不悔選擇。
明代曹昭在《格古要論》中提及哥窯亦有這樣的言辭:“舊哥窯色青,濃淡不一,亦有紫口鐵足?!边@便揭示出哥窯的第二大特點。紫口鐵足該是怎樣的一種美好。瓷器上口沿薄釉處露出灰黑泛紫,足部無釉處呈現(xiàn)鐵褐色,傾倒了多少愛美之心!紫口鐵足與青釉相配合,既襯托了青釉的厚重之美,又使之更具挺拔秀麗的質(zhì)感。這份中華文化的溫厚之美,是宋代社會注重精神享受的真實寫照。
如今,真切地近距離相對著,滋生出一種穿越時空的美好來。那個教后代文人羨慕不已的大宋,用其高山仰止的審美情趣,留給了后世一個又一個令人傾絕的剪影。
隔著歷史的韶華,沉浸在這金絲鐵線紫口鐵足的絕艷里,總有種恬淡無為的情愫暗自生長,宛如人生在百般煎熬、歷練后,終得返璞歸真的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