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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愛情回來過

      2012-04-29 00:00:00玉蟬
      桃之夭夭B 2012年11期

      秦淮古風(fēng)(唱詞)

      佚名

      聲聲蘇州謠,侉侉江南調(diào)。 清音說故國,揚(yáng)子風(fēng)韻嬌。 一曲淡幽情,再彈濃春宵。 溫婉牽憂腸,悠柔惹紅消。 細(xì)細(xì)呀,道來吆,絲絲呀,黛黛吆。 吳地美人吟,秦淮葉落了。

      釋義:聲聲唱著蘇州的小調(diào),柔媚的調(diào)子一如江南般婉約。待我慢慢歌唱故國往事,細(xì)細(xì)說那揚(yáng)州美好,春宵情濃,一曲吳地的美人歌,唱盡了秦淮的往事。

      1937年11月13日

      聲聲蘇州謠,侉侉江南調(diào)。

      南京,鄭家。

      藕荷色的新式旗袍,襯得她身段更加窈窕。濃密的頭發(fā)高高盤起,偶有一兩絲落在象牙色的臉頰旁,平添了幾分嫵媚。巧綠想不明白,這樣百里挑一的少奶奶,為什么少爺不喜歡。

      一臉忿忿得地進(jìn)了門,見到正坐在鏡子前梳妝的明雅后,巧綠心里的怒火忽然像被拉開了保險栓的手榴彈,“砰”地一聲便炸開了:“少爺昨天居然帶了個戲子回城外別院了,少奶奶您嫁給少爺還不到一年,他在外面胡來也就罷了,怎么能帶回家來!”

      明雅眼波微瀾,正在畫眉的手頓了頓,沉聲問:“你給我細(xì)細(xì)說說,他昨天都見了哪些人,怎么好好的忽然將外面人帶回家了?”

      不料這話音剛剛落下,那邊門聲吱呀響動,鄭云甫便帶著一身寒氣進(jìn)了門。他隨手解開了披衣遞給走上來的巧綠,一邊挑眉睇著明雅:“既然這么關(guān)心我,為什么不親自來問我,昨天都見了哪些人,說了哪些話?!边@話似話里有話。

      眼前的男人明明是一身正氣的戎裝,容貌也格外俊美,卻讓明雅打心底地犯了怵。她干笑了下,將目光移到他直立的領(lǐng)口處,扯著嘴角嘲諷:“我這不是怕你在外面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沾染什么不干不凈的病傳染給我么?!?/p>

      原來說完這種話后,鄭云甫都會怒氣沖沖地摔門而去。這一日他卻只是忍著怒氣微笑,三兩步走到明雅身前,伸出胳膊支在椅背上,將她禁錮在椅背與他之間。

      緩緩靠近。

      明雅緊緊靠著椅背,想躲開男人若有若無的清冷氣息,她的手緊緊抓著旗袍,泄露了心底的惶恐與緊張。

      隨后是男人鋪天蓋地的吻。淡淡的煙草味與血腥味充斥著明雅的神經(jīng),這個男人,居然像野獸一樣咬破了她的唇。這個兇狠的吻,讓明雅恐懼戰(zhàn)栗,卻不能逃避。她現(xiàn)在扮演地是一個關(guān)心丈夫的妻子。妻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沒完沒了的親熱終于結(jié)束。明雅陷在柔軟的床褥中,靜靜望著天花板發(fā)呆??諝饫镆业臍庀⑸形赐耆?,讓她的腦子更加混混沌沌,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剛結(jié)婚的時候。

      那時鄭云甫每天都會回家陪她,不像現(xiàn)在總是夜不歸宿。有時候她心情不好,他便拉著她一起去聽?wèi)蚩锤栉?,兩個人雖不說恩恩愛愛,倒也相敬如賓。

      什么時候變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想什么呢?”夜深人靜,鄭云甫的聲音有微微的暗啞。許久也沒等來明雅的回答,他內(nèi)心的暴躁又開始蠢蠢欲動,“后天晚上有個慶功宴,你陪著我一起去?!泵畎愕目谖恰?/p>

      “我不去。”果斷的回答。

      鄭云甫怒極反笑,側(cè)身過來,瞪著明雅半邊臉說:“你難道不怕我在宴會上遇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居然用她的話來堵她,明雅咬咬牙,想到自己如今的角色,只得同意。靜默了半晌后問:“誰的慶功宴?”

      “我的?!编嵲聘Φ穆曇艉鋈惠p快了許多,透著稍稍的得意,“聽說過前一段時間學(xué)生鬧事的事件么,抓到了他們的頭目,司令專門為我辦得慶功宴?!?/p>

      一時間,房間里寂靜地只能聽到兩個人的呼吸聲。

      明雅感覺自己的心跳停滯了下,她悄悄捂住胸口,壓下身體深處的驚濤駭浪,故作鎮(zhèn)定地說:“是么?我聽說那群學(xué)生狡詐的很,你可千萬別得意,萬一他逃跑了,小心你們司令找你麻煩?!?鄭云甫冷哼一聲:“這么長時間了,那群無用的書生,也沒見一個能逃得出去?!?/p>

      明雅握了握拳頭,轉(zhuǎn)過身裝作好奇的樣子將鄭云甫望著:“是么?你把他們藏在哪里了?咱們家?”

      鄭云甫輕笑一聲,黑夜將他某種的明滅不定遮掩:“這事情除了我和副官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我辦公室下面有個秘密地牢。見過我那把刻著LY的銀色小鑰匙嗎,沒有這把鑰匙,任他天王老子也插翅難飛?!?/p>

      那鑰匙明雅知道,銀色的,有手指大小,鄭云甫一直都是隨身帶著的?,F(xiàn)在它就躺在他的褲兜里,他的褲子,就放在梳妝臺前的那把椅子上。

      蒼白的月光透進(jìn)窗戶打在床前,露出一角的鑰匙正泛著冷冷的銀光。

      1937年11月14日

      清音說故國,揚(yáng)子風(fēng)韻嬌。

      醒來的時候鄭云甫已經(jīng)離開了,兩米五寬的大床上,若非另一半被褥凌亂,明雅或許會以為她又過了一個獨(dú)守空房的夜晚。

      隨手取了床頭上的睡裙披在身上,下床后俯身從床底的細(xì)縫里摳出一塊香皂,她看看這香皂上面拓下來的鑰匙痕跡,忽然嘆息了一聲。

      因?yàn)椴粷M政府對待日本的態(tài)度,學(xué)校里的學(xué)生們紛紛出來抗議,后來許多同學(xué)神秘失蹤,他們百般尋找不得,最后才確定是被人抓走了。當(dāng)時熱血,她毅然決定嫁給鄭云甫打探消息,一晃過了幾個月,她終于可以救出她的那些同學(xué)了。

      想到那個還被關(guān)在鄭云甫地牢里受刑的同學(xué),她連忙靜下心穿好了衣服,喚來巧綠說自己想去逛街,不許隨從跟著。

      到了一家茶館,明雅故作打翻了茶盞潑了自己一身茶水,巧綠忙扶著她去里間換衣。然后明雅偷偷穿過一道角門進(jìn)入隔壁的成衣店,換一身衣服后獨(dú)自離開。

      大街上人來人往,賣報(bào)童喊著最近發(fā)生的大事,明雅隨手接了一份過來遮住臉,然后壓低了帽子,眼角觀察周圍確定沒有尾巴跟著,這才拐入了一條僻靜的巷子,敲響了一扇看起來破舊的大門。

      輕三下,重三下。

      “是誰呀?”

      “城北布莊的,上次您去我們那里準(zhǔn)備買的料子沒有了,這次專程給您送過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里面的人探出頭來左右望了望,連忙讓開了道將明雅拉進(jìn)去。來人手勁不小,關(guān)上門后還不放開,扯著明雅的胳膊就開始吼:“你怎么現(xiàn)在過來了,知不知道現(xiàn)在亂得很,不想要小命了是不是?”

      不知怎么,明雅心底忽然泛上一層委屈,眼底蒙上了一層水霧:“馮琛……”

      馮琛一把將明雅帶到懷里,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背一邊輕聲哄著:“當(dāng)初我就不該同意你的計(jì)劃,別哭別哭,這次既然來了,就別回那個地方了?!?/p>

      提到那個地方,明雅神思一陣清明,連忙推開了馮琛從包袱里取出那塊香皂:“昨晚上我打聽到了咱們同學(xué)被關(guān)押的地方了,就在他辦公室下面的地牢里。這是地牢鑰匙的模型,你趕緊找人做出來,今晚他要去參加一個慶功宴,不會守在辦公室,是下手的好時機(jī)?!?/p>

      原本不打算打擾這小兩口的張姐聽到這話忽然從屋里出來了,她因?yàn)榧釉挾颊f得不是很流利,把著明雅的雙手問:“真的嗎?你確定不是鄭云甫設(shè)下的陷阱?”

      明雅回想了下當(dāng)時鄭云甫說話的表情,以及前一段時間兩人相處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隨后點(diǎn)頭:“他應(yīng)該沒有騙我。”

      明天晚上慶功宴肯定是鄭云甫辦公室守衛(wèi)最松懈的時候,到時候只需要明雅拖住鄭云甫的腳步,給他們留下充足的時間,他們就能將同學(xué)都救出來。

      “不行我不同意。”馮琛忽然出聲打斷了明雅的計(jì)劃。

      屋內(nèi)的光線昏暗,破落的屋墻擋不住寒冬凌冽的風(fēng),剛剛倒上的白開水很快就涼透了。明雅抬頭看向一邊沉默的馮琛,眼里全是復(fù)雜的色彩:“你不用擔(dān)心我,好歹也做了這么久的夫妻,他不會殺了我的?!边@話說完,連明雅自己都要懷疑真實(shí)度,鄭云甫那個性子乖張暴戾的男人,若是知道她出賣了他……深吸一口氣,將心底那貌似不安的心情壓下,頓了頓又道,“咱們兩個,已經(jīng)回不去了,別讓你對我的感情迷惑了你的判斷。馮琛,你心里清楚,咱們這么長時間的謀劃都是為了什么。”這話與其說是說服馮琛,倒不如說是說服她自己。

      這一日的天氣雖晴朗,但到底是已經(jīng)入了冬,連明媚的陽光都溫暖不了明雅?;剜嵓业穆飞?,她一直在回憶著馮琛最后的那句話:那么,你一定小心。

      為什么不再堅(jiān)持地挽留一下她呢?這么長時間以來在鄭云甫身邊戰(zhàn)戰(zhàn)兢兢,到最后,卻只能換來他的一句小心嗎?就像當(dāng)初她決定嫁給鄭云甫打探消息的時候,他也只是拉著她的手說,等救出同學(xué),不管她如何,他都會娶她。

      1937年11月15日

      一曲淡幽情,再彈濃春宵。

      臺上唱曲的據(jù)說是秦淮樓里唱功最扎實(shí)的姑娘,只見她蔥白的指尖輕輕撥弄了下懷里的琵琶,合著清脆的琵琶曲,依依呀呀的調(diào)子端的是輕軟呢喃:“我有一段情呀,唱撥拉諸公聽。 諸公各位靜呀靜靜心呀,讓我唱一只秦淮景呀。細(xì)細(xì)到到,唱撥拉諸公聽……”

      這一場專為鄭云甫舉辦的慶功宴,宴會的主角自然是鄭云甫。甚至司令為了表示對他的看重,專門請來了他在秦淮樓的老相好助興。滿場賓客,有不少都知曉鄭云甫的風(fēng)流韻事,因此那唱曲的姑娘一上臺,便都纏著他起哄打趣,生生將明雅從他臂彎里擠了出去。

      明雅知趣地躲到宴會的角落里,西式沙發(fā)旁有個小桌,她取了一杯果汁慢慢喝著,一邊觀察著這宴會的動靜。

      觥籌交錯,衣香鬢影,一切正常。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響。明雅抬頭看去,卻見鄭云甫的副官正一臉焦急地望向宴會里面。參加這場宴會的無一不是金陵城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沒有邀請函根本就進(jìn)不來。明雅擦掉剛剛不小心晃出來的果汁,理了理表情后站了起來。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嗎?這么慌慌張張的也不怕丟了云甫的面子?!泵餮帕昧怂榘l(fā)掛在耳后,一邊用眼角瞄向鄭云甫。

      副官見到明雅過來,先是舒了口氣,隨即神色又緊張起來,壓低了聲音道:“少奶奶,快去告訴少爺,出大事了?!?/p>

      聽聞此話,明雅的心忽然揪了起來,屏住了呼吸問:“怎么了?”問完發(fā)覺自己語氣急切了些,于是放松了下語調(diào)繼續(xù)道,“你先給我說說,我把話給你帶過去。”

      “是抓起來的學(xué)生都逃跑了,少奶奶,此事萬不可聲張,你一定悄悄告訴少爺?!备惫僬f完不放心,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不要讓任何人聽到。”

      這話明雅并沒有怎么在意,她心想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鄭云甫有心瞞下來,也是瞞不住的,不過是拖延些日子罷了。但是如果立刻將這個消息傳出去,或許鄭云甫自顧不暇能讓她多活兩天,只要這兩天,她相信馮琛會來救她的。下定決心后,明雅說:“我記下了,你先回去處理這事,我這就去告訴他?!?/p>

      副官應(yīng)聲退下后,明雅杵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神,這才轉(zhuǎn)身回到宴會上。

      這一天鄭云甫穿了一身銀灰色的西裝,大抵是這宴席上最招搖的一款,在人群里璨璨生輝。他舉手投足之間都是進(jìn)退得體的氣派,連笑容顯得溫潤有禮。自從嫁給他,明雅從沒有像這一刻般仔細(xì)打量過他。

      然后,明雅走上前去。

      他們不知道說到了什么,忽然哈哈大笑,見到走過來的明雅后卻都忽然噤聲,一個個擠眉弄眼地看鄭云甫,以及臺上那個還在唱曲的姑娘。

      明雅甚至都懶得看臺上的那個美人一眼,她直直走到鄭云甫面前。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一場好戲開演,因?yàn)槊餮拍请p亮晶晶的眸子里,似燃著熊熊的火焰。宴會上一時寂靜。張口,欲出的話忽然哽住,不知道為何,她腦海里忽然略過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時光。

      鄭云甫靜靜地將她望著。

      明雅閉上眼晴,狠了狠心道:“剛剛副官過來讓我告訴你,被你關(guān)在地牢的學(xué)生們,全都跑了?!边@脆生生的一句話,讓宴會更加寂靜了三分。

      甚至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鄭云甫的手輕輕轉(zhuǎn)動高腳酒杯,里面的紅酒晃了兩下。他挑著眉似笑非笑:“哦?是嗎……”端的是輕描淡寫。

      可明雅聽出了這話里的微樣。她緊張地抓住了腿側(cè)的旗袍,頂住了鄭云甫如有實(shí)質(zhì)的目光說:“是的,副官是讓我這么告訴你的?!?/p>

      次日。

      明雅沒想到的是,鄭云甫并沒有著急去處理學(xué)生逃跑事件。宴會上,他彬彬有禮地將酒杯遞給侍應(yīng)生,然后一把抓住明雅的手腕就將她帶出了宴會。

      一路上明雅被拉扯地跌跌撞撞,最后被鄭云甫扔進(jìn)了車?yán)?。車上,鄭云甫都沒有放開明雅的手腕,他就那么沉默著,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前方。若非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冷氣一波一波襲擊著明雅,明雅或許會誤以為,鄭云甫并沒有計(jì)較這件事。

      回到鄭宅時已經(jīng)過了凌晨一點(diǎn),明雅是被摔到床上的。她顧不得手腕的疼痛,連滾帶爬的到床最里面,警惕并驚懼地問鄭云甫:“你想做什么?”

      鄭云甫笑了兩聲:“我想做什么?你難道猜不到嗎?”

      明雅捂緊了領(lǐng)子瞪著他:“你沒有看好人,就要把脾氣撒在我身上嗎!鄭云甫,你別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鄭云甫三兩步走到床前,大手順著明雅的臉頰一直游走到她的胸口頓住。那里有她砰砰亂跳的心臟,以及,她的溫暖。他呵呵笑了起來,這笑里含著難言的苦澀,“我有時候都懷疑,你這里是石頭做的?!?/p>

      這聲音太小,全神貫注地注意著鄭云甫動作的明雅并沒有聽清。她甚至已經(jīng)摸到了藏在枕頭底下的一把水果刀,想著如果他真的強(qiáng)迫她,就用這把水果刀殺了他。

      這時候,尖銳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打破了這詭異的寂靜。

      鄭云甫定定看了明雅一眼,然后收手轉(zhuǎn)身去接電話。

      明雅長長舒了一口氣。

      電話那頭是鄭云甫的上司,司令大概真的惱了鄭云甫,說話的聲音很大。透過電話筒,明雅甚至都能聽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你要如何向我解釋!”

      鄭云甫沉了聲音道:“沒有什么可以解釋的,是屬下失職?!?/p>

      “你何止是失職!你這是不服從命令!我讓你處理掉那些學(xué)生,你倒好,居然把他們給我藏了起來,鄭云甫啊鄭云甫,你還真是大膽!”

      鄭云甫沉默。

      而明雅,她連呼吸都停滯了。望向鄭云甫的眼神帶著不可置信,張了張嘴,許久,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鄭云甫掛掉電話后,轉(zhuǎn)身看到的便是明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明雅從床上爬起來,她試探著去拉鄭云甫的袖子,一邊喃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呢?不知道自己是違背了上面的命令,偷偷將這群學(xué)生藏下來的?還是說不知道將這件事嚷嚷出去會害了他?

      眼前這個小心翼翼碰觸他袖口的姑娘,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他將地牢這件事告訴她的時候,究竟飽含了多少期盼。

      更不會知道,他有多么愛她。

      或許,他再也沒機(jī)會告訴她這件事了。想到這里,鄭云甫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眸子里是下定了決心的決絕。只見他一把揮開了明雅伸過來的手,電光火花之間只聽“啪”地一聲,她就被他扇了一個耳光。

      這是他第一次打她。

      明雅只覺眼前有重重金星閃耀,被這股子大力帶到地上都沒發(fā)覺。松開捂著臉的手,蔥白襯托著嫣紅,刺痛了站在不遠(yuǎn)處鄭云甫的眼睛。

      明雅的思緒還沒有理順清晰,就聽到一串“噠噠”的皮鞋聲漸行漸遠(yuǎn),隨后門聲響動,明雅知道,鄭云甫出去了。

      嘴里的血腥味這才傳到大腦皮層,也不知道是因?yàn)樾睦锞o繃的那根弦忽然斷開,還是被這濃濃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忽然,明雅重重倒回地上,暈了過去。

      1937年12月4日

      溫婉牽憂腸,悠柔惹紅消。

      明雅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身在重慶。

      巧綠告訴她,司令原諒了鄭云甫,將他官復(fù)原職。而明雅,他似乎是厭棄了她,將她打發(fā)到了這個地方。

      巧綠一邊為明雅梳著頭發(fā),一邊嘆氣:“若是早知如此,少奶奶就該給他抬一房姨太太上來,也省得被趕到這個地方?!?/p>

      剛剛醒來的明雅還有些渾渾噩噩,她按了按太陽穴,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就到了重慶。這邊一側(cè)頭,那邊巧綠不小心拽著她的頭發(fā),一陣銳痛傳來,神思略微清明了些。明雅問:“我昏迷了幾天?”

      “今天已經(jīng)12月4號了,將近二十天?!鼻删G小心翼翼觀察了下明雅的臉色,恭敬回答。

      明雅深吸了兩口氣,怎么也想不明白鄭云甫的一個巴掌可以讓她昏迷將近二十天。

      像是知曉了她在想什么,巧綠說:“少奶奶,您有身孕了?!?/p>

      倏爾,明雅一雙眼睛直直盯向巧綠,猶如穿風(fēng)而來的利劍,讓巧綠的身子簌簌發(fā)抖。連聲音都破碎了:“醫(yī)生,醫(yī)生說您身體不好,又因?yàn)殚L期處于,處于焦慮狀態(tài),所以才會昏迷這么長時間。”說到這里,巧綠忽然抬眸對上明雅的眼睛,“少奶奶,您肚子里有了個小少爺了呢,您要養(yǎng)好身體,等他健健康康地出生?!?/p>

      孩子。

      明雅的手輕輕護(hù)住自己的肚子,在心中默念,我的孩子。不知道馮琛會不會接受這個孩子。

      想到馮琛,明雅的手顫了顫。

      如果她肚子里沒有這個孩子,或許這個時候已經(jīng)千方百計(jì)地逃回金陵去找馮琛了,可是現(xiàn)在她忽然覺得一個人帶著這個孩子也不錯。

      下午的時候,明雅在小花園里曬太陽。白色的搖椅晃啊晃的,晃得她昏昏沉沉,朦朧中聽到有賣報(bào)童經(jīng)過的叫喊聲,頓時將她從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中喚醒了。

      彼時陽光正明媚,手里的暖爐也透著陣陣熱流,可明雅卻忽然覺得很冷。

      那報(bào)童喊得是:控訴日寇暴行,南京即將失陷。

      明雅不知道在原地杵了多長時間,待她手忙腳亂地追出門去,那報(bào)童已經(jīng)拐進(jìn)了臨近的一個巷子里。

      懷著孕的她終究是沒有追上那個報(bào)童,可報(bào)童一聲聲“南京即將失陷”的高喊卻一下下震在明雅的心間。

      明雅扶著墻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擔(dān)心馮琛還是在擔(dān)心鄭云甫,又或者是那些一起鬧事的同學(xué)們。腦子里一會兒是馮琛戀戀不舍的眼神,一會兒是鄭云甫怒氣沖沖的訓(xùn)斥,一會兒又是鄭云甫最后離開的那一段腳步聲。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最后跨出門去的那一步,停頓了那么長那么長的時間。明雅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打她的那個人是他,打得她昏迷了二十天的人是他,可她卻一點(diǎn)都不記恨他。腦子里全是他最后離開的腳步聲,甚至能感覺到,他離開時的不舍。

      “少奶奶,您怎么出來了!”巧綠高喊一聲,連忙跑過去攙扶明雅。

      明雅反手握住了巧綠的手,仍是那定定的眼神:“你告訴我,最近都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外面究竟怎么了?政府不是在南京嗎,為什么會即將失陷?”她的手因?yàn)橛昧?,指?jié)微凸,那蒼白膚色上的道道青筋驀地顯出一兩分可怖。

      巧綠這一次沒有像上午那般驚慌失措,她看向明雅的眼神里帶著濃濃的悲哀:“少奶奶,您是不是不喜歡少爺,其實(shí),少爺他對您真的很好?!?/p>

      明雅呼吸窒了窒。

      “政府前幾天已經(jīng)遷到重慶來了。副官說,少爺因?yàn)榈米锪松厦娴娜?,所以明面上是讓他官?fù)原職,實(shí)際上卻是要讓他留在南京等死?!鼻删G一臉哀戚,并沒有發(fā)現(xiàn)明雅的臉色剎那間毫無血色。她繼續(xù)說,“少奶奶,求您別再同少爺置氣了,一定要好好自己的身子,這可是少爺唯一的骨血?!?/p>

      “嗯,我知道了?!泵餮泡p描淡寫地應(yīng)了聲。

      巧綠只顧著欣慰,沒有注意到明雅那飄忽的眼神。

      1937年12月8日

      細(xì)細(xì)呀,道來吆,

      明雅用兩天的時間讓巧綠放松了對她的看護(hù),然后在這一天夜里,偷偷跑出了小別墅。

      她不知道鄭云甫現(xiàn)在是不是還活著,那個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的男人,大概早就知道了她是潛伏在他身邊的探子,只是不動聲色而已。

      她記起來了,六月鳳凰花開的時候,某一天鄭云甫帶著濃濃的酒氣回來,抓住她的手說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話。當(dāng)時她聽得時候并沒有在意,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一字一句,甚至連鄭云甫的每一個表情都?xì)v歷在目。

      他說:“我母親很早就過世了,父親便抬了姨母做正妻。原本這個姨母表面上待我也是極好的,后來她生了自己的兒子,便疏遠(yuǎn)了我。畢竟是在姨母身邊呆了很久,長得稍微大了些,便開始懷疑我母親的死因。后來查出來是姨母背地里動的手腳,我便親手將她殺了。那個時候我就想,以后定要只娶一個妻子,我會待她很好很好,讓我們的兒子能夠一生平安喜樂。不要像我一樣?!?/p>

      當(dāng)時明雅正坐在沙發(fā)上聽留聲機(jī),依依呀呀的調(diào)子回響在臥室里,所以鄭云甫的聲音并不是很真切,她只撿了自己注意到的一個點(diǎn)問:“她是你的姨母,你小小年紀(jì)居然就敢下手殺人了?”話里帶著濃濃的厭棄。

      鄭云甫冷哼一聲:“我此生最厭惡的,就是我姨母那樣的女子,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彼f這話的時候看向明雅的目光若有深意,只不過明雅沒有發(fā)覺。彼時留聲機(jī)正好唱完了一張片子,明雅一手抬起了唱針,另一手取了另外一張片子放上去。

      歌聲停頓的空當(dāng)里,她聽到一聲輕輕的嘆息。隨后脖頸上感覺到鄭云甫呼出的濕熱氣息,又是一夜纏綿。

      從那天之后,鄭云甫便很少回家了。

      之后,鄭云甫風(fēng)流的艷名遠(yuǎn)播。

      不過這些明雅從沒有在意過,就像她沒有在意過鄭云甫曾經(jīng)對她百般寵愛一樣。

      她記起來了,鄭云甫曾經(jīng)親手給她洗腳,曾經(jīng)親手下廚給她做飯,知道她喜歡聽秦淮景,還專門學(xué)了每夜唱給她聽,哄她睡覺。

      重慶的火車站上人來人往,不知是哪個撞了明雅一下,將明雅從回憶里撞了出來。她伸長了脖子探頭探腦,終于看到了售票的月臺,用力擠過去打算買一張去往南京的車票。

      賣票的姑娘聞話抬頭看了明雅一眼,帶著關(guān)心說:“那邊正打仗呢,這位夫人,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去不可嗎?”

      “我丈夫在南京。”這話剛剛落下,肩膀上忽然被人重重一拍,明雅回頭。

      背著一個包袱的馮琛對明雅咧了咧嘴:“真的是你,你這是要去哪里?”他目光落在明雅手里那張票上,忽然伸手奪了過來,難以置信地瞪眼,“你要回南京?”

      明雅沒有回答,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油然而生,反問:“你怎么來重慶了?”

      馮琛目光閃爍了兩下。

      “是不是鄭云甫?”

      馮琛暗暗嘆氣,只不過這一口氣還沒有嘆完,那邊明雅就已經(jīng)搶了票奪路而去。他驚叫一聲:“回來,你不能去南京!”一邊撥開人群向明雅追去。

      1937年12月12日

      絲絲呀,黛黛吆。

      火車并沒有開到南京,那邊已經(jīng)完全被日軍包圍,除了汽車,明雅根本進(jìn)不去。

      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到處可見逃亡的人群,當(dāng)真是哀鴻遍野。

      明雅開著的這一輛汽車是她在半路撿的,當(dāng)時車上還有兩個被日軍殘害的中國人。其中那個女子全身光裸,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是好的,座位上浸滿了血。她忍著干嘔將上面的人扯下來,想了想又從懷里取了把刀子將頭發(fā)割斷,換上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男裝。

      然后上車準(zhǔn)備踩油門,恰在這時,方向盤被一個男人的手握住了。

      明雅被嚇了一跳,待看到來人才稍稍緩和了下,隨后蹙了眉心:“馮琛,你怎么,怎么跟回來了!”

      馮琛麻利地上了車,將明雅擠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坐著,一邊疾聲厲色:“就你這三腳貓的開車水平,還想開到南京城里去?”

      明雅一把固定住方向盤,眼睛直直瞪著馮琛再問一遍:“你怎么跟過來了?”

      馮琛沒有回答,仍是按著自己的話頭往下說:“那時咱們還在上學(xué),你非要讓我教你開車,我起初并不同意,你卻說‘亂世之中,多學(xué)一樣本事便是多一些保命的機(jī)會’,便是這句話讓我愛上了你?!?/p>

      這是將近兩年前的事情了,明雅依稀記得,她和馮琛在一起不久,學(xué)校里便有學(xué)生組織游街抗議,馮琛便是組織人之一。當(dāng)時年輕氣盛,明雅立刻跟著他加入了,她的主要任務(wù)就是游說同學(xué)們跟著他們一起游街抗議。然后警局派人鎮(zhèn)壓,許多同學(xué)消失,責(zé)任感與負(fù)罪感驅(qū)使著她選擇了嫁給當(dāng)時這起事件的負(fù)責(zé)人鄭云甫探聽消息。

      時光荏苒,誰也沒想到他們兩個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明雅收回握住方向盤的手,將皓腕上的那個碧綠通透的鐲子取了下來往馮琛眼前一遞:“這個鐲子早就該還給你了,馮琛,我是回去找我丈夫的,我不想,連累你?!彼f到自己丈夫的時候,語氣輕柔,帶著些繾綣的依戀。

      馮琛轉(zhuǎn)頭定定看了明雅一眼,然后將目光落在那個鐲子上,風(fēng)卷殘燭般的光點(diǎn)轉(zhuǎn)瞬熄滅:“你想多了?!彼鋈恍α?,“我原是擔(dān)心鄭云甫發(fā)現(xiàn)你的真實(shí)身份傷害你才去了重慶尋你,既然你無事,我自然要回去和同學(xué)在一起。他們都還在南京城里,準(zhǔn)備與鬼子同歸于盡。”

      “你——”

      “我也一樣,準(zhǔn)備和小日本同歸于盡?!彼鸬哪抗饫锶菆?jiān)定的信念,話畢立即啟動了汽車,向著南京城而去。

      整個南京城已經(jīng)亂套了,被政府所拋棄的民眾,聽著不遠(yuǎn)處的槍聲炮聲,一個個面如菜色,猶如無頭蒼蠅般到處亂撞。

      明雅逆著逃難的人群,行得是寸步艱難。其實(shí)馮琛原是準(zhǔn)備親自送明雅回到鄭家的,沒想到剛一下車兩個人就被人群沖散了。

      她伸著頭到處張望著,被人群擠到街道最邊角也惶惶不知,直到腦袋撞到了不知什么時候塌下來的酒樓牌子。

      明雅認(rèn)識這家酒樓,因?yàn)檫@家酒樓的東北側(cè),就是她住了將近一年的鄭家大院。

      終于回到了鄭家大院。

      院子里的下人已經(jīng)全都散了,日頭落下,屋子里漆黑一片。明雅不小心踢到了桌腳,哐當(dāng)一聲,許是桌子上的杯盞滾到了地上,清脆的聲響在這空蕩蕩的房間里顯得異常刺耳。

      “誰?”鄭云甫的聲音像是含著沙粒一般,粗啞難聽。伴隨著這聲音還有瓶子滾過的聲音,骨碌碌地,停在明雅的腳邊。

      隨后,屋內(nèi)燈光大亮。

      正彎下腰撿腳邊瓶子的明雅忽然僵住了,她感覺到自己的脊背被火辣辣的目光灼痛,時間剎那間靜止,屋子里安靜地可以聽到彼此呼吸的聲音。

      “果然是喝醉了?!编嵲聘嘈α讼拢职c回了地上,隨后取了身邊的一瓶酒喝了口,放下酒瓶,繼續(xù)擦手里的槍。

      明雅直起腰來,三兩步走到鄭云甫身前,居高臨下將他注視著。

      鄭云甫抬了抬眸子,迷惑的光點(diǎn)一閃而過忽然清亮了起來,略微起身一把抓住明雅的手腕:“是你,真的是你……”話還沒說完,語氣陡然變得兇狠,“你怎么回來了!馮琛呢?我不是讓他找你去了嗎?你快給我滾,滾,你他娘的滾!”一邊說,一邊狠狠推搡著。

      忽然,“轟隆”一聲炸響在兩人耳邊,天際冒出滾滾濃煙。兩個人循聲望去,鄭云甫頓時一臉蒼白。

      他們來了,逃不出去了。

      1937年12月13日

      吳地美人吟,秦淮葉落了。

      歷史會永遠(yuǎn)銘記這一日,這是南京大屠殺的第一天。

      鄭云甫帶著的一隊(duì)人馬已經(jīng)全軍覆滅,濃煙滾滾中,燒殺搶掠的暴行一直在進(jìn)行。槍聲炮聲里,呼聲喊聲震天,日本人所謂的殺人游戲在進(jìn)行著,他們毫無人性地殘害著中國手無寸鐵的百姓。

      明雅就親眼看到一個手里抱著小孩的婦女被日本人殘酷虐待,血?dú)舛溉簧嫌?,她就要奮不顧身地沖出去,鄭云甫連忙將她拉住。

      明雅回頭一邊掙扎一邊說:“你松手!”

      鄭云甫鐵青著一張臉:“你瘋了嗎?就憑你根本救不了她!”

      兩個人這邊爭論不休,那邊忽然傳來兩聲槍響,隨后是日本人的叫罵聲。明雅探出頭去,正好看到了馮琛拐入旁邊拐角的身影,以及日本人匆匆追過去的背影。

      明雅怔了怔,耳邊忽然炸開了一聲響,不遠(yuǎn)處亂石血光飛散,一切歸于寧靜。

      明雅目光呆滯,恍惚中喃喃:“馮琛……”手臂忽然發(fā)緊疼痛,握著她手臂的鄭云甫臉色更加難看了。

      “我們救不了人,但是可以多殺幾個日本人對不對?”忽然想起馮琛在車上說的那句話,明雅偏頭看向鄭云甫,目光堅(jiān)定:“其實(shí)你早就準(zhǔn)備和這些日本人同歸于盡了吧,云甫,我們一起。”

      鄭云甫苦笑,已經(jīng)臟得毫無昔日貴公子形象的他忽然將明雅摟緊了懷里,他的力道好像要把她揉進(jìn)自己身子里一般,嘶啞著嗓子說:“好。”

      無盡的槍聲,混亂,一個個槍傷,疼痛已經(jīng)算不得什么。

      就在鄭云甫為明雅擋了最后的致命一槍后,他們兩個再也支撐不下去了。

      明雅連傷心哭泣的力氣都沒有了,她覺得眼睛里干澀得厲害,扶著鄭云甫躲進(jìn)了就近的一座建筑物里,便癱倒在了地上。

      血不斷地從鄭云甫的傷口里涌出來,他甚至都能感覺到生命在緩緩流逝。

      明雅就癱在他的身側(cè),她面色安詳,即便是追來的日本人腳步聲越來越想,死亡越來越近,她都是微笑著的。一邊撫摸著自己的小腹,一邊對鄭云甫說:“可惜了我們的孩子,還沒有到這世上來看一看,就要陪著咱們兩個去了?!?/p>

      已經(jīng)失了眸內(nèi)光彩的鄭云甫聽到這話,緩緩握住了明雅的手,他說:“沒有孩子,我讓醫(yī)生騙巧綠的,沒有孩子?!?/p>

      明雅的手僵了僵,驀地笑了,她說:“鄭云甫,我何德何能,得你如此傾心。”以為讓醫(yī)生騙了她,就可以絆住她回來尋他的腳步嗎?以為她可以為了孩子而保住自己的性命,卻全然不顧他是不是已經(jīng)死在了日本人的槍下?明雅忽然將鄭云甫緊緊抱住,淚流滿面。

      忽然,耳郭流過溫?zé)岬臍庀?,鄭云甫說出的下一句話讓明雅全身僵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真名叫什么?”

      鄭云甫呵呵笑了兩聲:“你嫁過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不知明雅,雖然兩次相親我都不在,可還是見過真正明雅的照片的。你叫什么呢?我真怕到了地下,找不到你?!?/p>

      “秦淮,我叫秦淮?!泵餮盼⑿χ崧曊f,“我生于秦淮河邊,母親給我取名字為秦淮?!?/p>

      “秦淮,怪不得那么愛聽秦淮景。”鄭云甫蹭了蹭明雅的脖頸,他喚著:“秦淮,秦淮,秦淮。”

      明雅一聲聲應(yīng)著:“我在,我在,我在?!?/p>

      “新婚那一天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會是我的妻子,不管你叫什么。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鐘情吧。秦淮,我對你一見鐘情。”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愛上了你,我只知道,我是愛你的。”

      鄭云甫輕笑了兩聲,一張黑臉上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我再給你唱一遍秦淮景吧?!?/p>

      “好?!?/p>

      日本人很快將兩個人圍了起來,沒有人注意到的地方,明雅拉開了五個手榴彈的保險栓。

      在震天響的爆炸聲里,藏著一段男人沙啞聲音唱出來的秦淮景:“聲聲蘇州謠,侉侉江南調(diào)。 清音說故國,揚(yáng)子風(fēng)韻嬌。 一曲淡幽情,再彈濃春宵。 溫婉牽憂腸,悠柔惹紅消。 細(xì)細(xì)呀,道來吆,絲絲呀,黛黛吆。 吳地美人吟,秦淮葉落了。

      他的歌聲似乎還沒有散,一切已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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