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簡介:男友出軌,對象是自己的最好的朋友,如此狗血的事情,卻發(fā)生在她胡一佳身上。傷心遠(yuǎn)走他國,以為忘掉他便可從此各自天涯。然而幾年之后當(dāng)她帶著未婚夫歸來,卻發(fā)現(xiàn)一切不過是一場任性的誤會……
第一章相遇·你是我床前的明月光
胡一佳和涂家銘是在一起之后才發(fā)現(xiàn)氣場不和的,雖然在外人眼里他們是天造地設(shè)、琴瑟和鳴的一對。
他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律政黑馬,行業(yè)內(nèi)前輩一致看好的新人王;女人眼中的上上簽,怎么卜都是天生吉相。
她是春風(fēng)得意的投行經(jīng)理,頗受公司高層倚重的后起之秀;男人眼中的奢侈品,面子里子全具備,就是稍嫌昂貴。
高帥富與“白骨精”,算是北京這座圍城里最常見的組合,一般情況下,眉來眼去幾番,兩方家長見一面,用胡一佳的話來講,如果評估過后風(fēng)險系數(shù)相對較低,那就基本可以敲定投資了。
然而成人世界是沒有童話的,王子就要快吻醒公主的時候,女巫總會適時地出現(xiàn)。
當(dāng)然,他們之間的問題從初相識時就顯出了端倪。
認(rèn)識涂家銘是因為一個跨國的投資項目,公司里的律師對美國法律一知半解,不得不外聘律師來協(xié)助項目審核,初次見面,并不愉快。
涂家銘穿著白衣黑褲,是律師最常見的衣著,但眉眼之間比其他律師要多著幾分狂傲。幸而長得倒不招人厭,國字臉,線條俊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鼻子堅挺,削薄的嘴唇,看上去就是能言善辯的樣子。
沒待胡一佳開口,他就言之鑿鑿地指出了項目中的好幾處致命漏洞,眉毛一挑,略具挑釁地看著她說:“這個項目的風(fēng)險系數(shù)相對較高,不建議投入大筆資金。”
胡一佳是誰???又豈是他幾句話就能唬回去的,她將白襯衣的袖子一卷,御姐范兒畢露:“我想提醒涂律師,任何國家的法律都有空子可鉆,我們找您過來,不是為了讓您否決項目的?!?/p>
涂家銘如石化般,一動不動,挑挑眉毛直視胡一佳:“我也想提醒胡小姐,打法律擦邊球的方法我可以提供十種以上,但這種做法很下作,并且,無益于項目獲利。”
“這我不管,要求只有一個,必須想辦法讓這家公司明年上市。”胡一佳拍桌子道。
“人都說律師缺德,我看未必,比起投行經(jīng)理,道行差得遠(yuǎn)了?!蓖考毅懹迫坏卣苏骂I(lǐng),回得不緊不慢。
于是乎,不歡而散。
后來那個項目沒有做成,胡一佳跟涂家銘的漫漫合作路卻因此開始了。
仍舊是見面就杠起來,涂家銘句句犀利切中要害,胡一佳呢,沒他能言善辯,但最擅長拍桌子掀凳子,氣勢上略勝一籌。
胡一佳對自己的好友李若斯倒苦水:“見過沒口德的律師,但沒見過這么沒口德的,他也不怕下拔舌地獄?!?/p>
李若斯非但不同情她,反倒長他人志氣:“那敢情好啊,能鎮(zhèn)得住你這孫猴子的,除了如來佛,我看也就剩他了。別怪姐沒教你,一個女孩子家的,那么強勢做什么,小心將來嫁不出去?!?/p>
她教訓(xùn)得是,胡一佳怎么說也算得上才貌雙全,賣相奇佳,可臨到了二十有八,仍舊苦不堪言地待字閨中。為啥?還不就是她那張嘴惹的禍。
就算已經(jīng)是二十一世紀(jì),男人們?nèi)耘f不可免俗,愛蘿莉的永遠(yuǎn)多過追御姐的,敗犬女王?那是偶像劇制造出來的夢,為的就是安慰廣大剩女們那顆空虛寂寞冷的心。
以概率論而言,胡一佳愛上涂家銘的幾率低過火星撞地球。
當(dāng)然,如果被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雨困在辦公室里,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
那時正值七月,上午太陽還毒辣辣的,恨不得曬得人脫一層皮,胡一佳穿著紗質(zhì)的露肩小禮服,叉著腰在辦公室跟涂家銘大吼大叫,其他人都知趣地找借口退散了。
誰知下班后就烏云密布,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
大廈突然停電一分鐘,警報烏啦啦地響成一片。
胡一佳開始還算鎮(zhèn)定,但第一聲雷響,管他什么氣質(zhì)形象,管他什么前仇舊恨,立馬就撲到涂家銘懷里去了。
涂家銘不慌不忙地將胡一佳抱在懷里,倒沒說什么,只是輕輕地拍了她背兩下。
他的手掌寬大厚實,拍打在脊背上那種暖暖的安全感,讓胡一佳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停電持續(xù)不到五分鐘,很快,整幢寫字樓又亮如白晝,前臺值班的小姑娘聽見會議室有響動,趕緊過來查看:“原來是胡經(jīng)理和涂律師啊,剛剛沒被嚇著吧,物業(yè)已經(jīng)來打過招呼了,一切正常。對了,外面下暴雨,你們要是沒帶傘的話,前臺還剩著一把。”
胡一佳雙頰緋紅,難得地擺擺手謙讓道:“我車就在樓底下,傘就給涂律師吧!”
不曾想涂家銘絲毫不客氣:“我今天限號沒開車過來,胡小姐送我一程。”
他居然連順路與否都沒問,況且那語氣冷冰冰的,不像是求人幫忙倒像是指使菲傭。于是胡一佳剛對他產(chǎn)生的那零星的好感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當(dāng)著前臺小姑娘的面,不好顯得太刻薄,只得無比憋屈地應(yīng)承了下來。
出了大廈,才曉得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暴雨的范疇,有的地方積水已經(jīng)淹過了輪胎一半以上,胡一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車當(dāng)輪船開,口中不由得抱怨:“我就說為什么要叫做車船費呢,瞧,一車兩用,晴天是車,雨天是船?!?/p>
她本是自說自話,沒打算跟涂家銘聊天,可這位卻接過了話茬兒:“倒沒看出來胡小姐也懂幽默。”
胡一佳沒聽出來他這是夸她呢還是罵她呢,于是不咸不淡地回?fù)簦骸半y得涂律師聽得懂,我以為你不認(rèn)識‘幽默’這兩個字呢!”
“哦。”涂家銘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剛停電的時候你不是害怕,你只是想幽默一下?”
胡一佳的臉紅過朝霞,真恨不得立馬把他趕下車,她正想著找句能切中要害的話傷他一下,誰知前面的車突然停了下來,她一個急剎車,差點就撞了上去。
正感嘆有驚無險時,卻無比悲催地發(fā)現(xiàn),車子拋錨了。
恨得牙癢癢地掏出手機打電話給拖車公司,十家有八家是占線的,還有兩家氣定神閑地告訴她:“排在你前面的還有十多輛,要不然胡小姐您先排個號?”
胡一佳氣得差點將手機摔成八瓣。
反正只要是跟涂家銘在一塊,喝涼水都能塞牙。
這廂涂家銘卻自在得很,從后座取了一本書,嘩啦啦地翻著頁:“淡定一點,你罵破了嗓子不還一樣得等?”
她真想用手機砸破他的那顆榆木腦袋。
車送修去了,拖車公司的師傅還算好心,將胡一佳送到了家門口,他大概以為他們是情侶,還開玩笑說:“這回你可得當(dāng)當(dāng)豬八戒了,積水太深,小心你媳婦兒劃破了腳。”然后便急沖沖地開著車走了。
胡一佳還想叫住他把涂家銘這個大渾蛋送走,可一轉(zhuǎn)眼,連尾燈的光都看不見了。
雨勢仍舊兇猛,積水淹過了小腿,那傘又小,胡一佳穿著九寸的高跟鞋站在雨中,冷得直哆嗦。
她覺得這個時刻把涂家銘一個人丟在滂潑大雨中實在不厚道,正考慮該如何處置他呢?冷不防卻被涂家銘攔腰一把抱了起來。
胡一佳掙扎了幾下,雨水全往身上招呼,于是趕緊摟住涂家銘的胳膊,好好地打傘。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要湊得很近才能聞見,胡一佳看著他那不茍言笑、線條剛毅的側(cè)臉,不知為何,覺得這大雨竟然下得有幾分浪漫。
天時地利人和,涂家銘就是這么著把胡一佳從冤家變成了內(nèi)人。
第二章 相與·你是我衣上的飯粒子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八個字是胡一佳與涂家銘相處幾個月后得出來的,算得上是實踐出真知。
涂家銘個性冷,她打開始就知道,所以胡一佳并沒期望他是溫柔體貼的如意郎君。
甚至于兩人從工作拍檔變成親密愛人,還是沒有改掉互相拆臺的習(xí)慣,最初胡一佳把爭吵當(dāng)調(diào)情,越吵得厲害越覺得濃情蜜意,然而久了便覺得沒意思起來,憑什么別的女人談戀愛能享盡萬般寵愛,偏她就是個打不死的小強呢?
久而久之,難免使小性子鬧脾氣。
這晚胡一佳在涂家銘處,兩人膩在一塊看了一會兒電影,時間已晚,干脆就在他家留宿了。
湊巧牙刷不見了,胡一佳難得撒個嬌,搖著涂家銘的胳膊,眨巴著大眼睛讓他去樓下超市買。
涂家銘正看足球,不耐煩地?fù)]了揮手:“你不是總提倡男女平等嗎?這是你展現(xiàn)人權(quán)的好機會,況且,我的牙刷又沒有不見。”
這一下,從牙刷問題猛然上升到你是否愛我這個關(guān)鍵性問題來了。
涂家銘被她三天兩頭地?zé)o理取鬧,問得煩了,便隨口答道:“你說不愛就是不愛了?!?/p>
胡一佳氣沖沖地將她放在涂家銘住所的所有東西打包,鼓囊囊地收拾了一個旅行袋,收拾的當(dāng)口,她不斷地用眼角余光觀察涂家銘的反應(yīng)。
他神色如常,荷蘭隊進(jìn)了球,還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那一瞬間她是真的覺得這段感情沒救了,麻利地收拾了包裹摔門而出。
夜色如水,幾點寒星慘兮兮地掛在幽暗的夜空上,胡一佳穿得單薄,坐在小區(qū)門口凍了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等了一個多小時,不見涂家銘下來追。
雖然有點自作自受的味道,胡一佳卻仍然越想越委屈。她從小是被眾人捧在手心的月亮,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睦锸苓^這樣的委屈。
直哭到雙眼紅腫,她便下定決心,這回涂家銘要是不負(fù)荊請罪,她一定饒不了他。
可這一等就等了二十多天,涂家銘竟然無比沉得住氣。
胡一佳找李若斯訴苦:“活該天下的律師都單身,你是沒見著涂家銘那副沒你我活得更舒服的樣兒,我的心都碎得跟餃子餡兒似的?!?/p>
“怎么我看他倒還挺好,不過不太會甜言蜜語哄人就是了。”朋友當(dāng)然是勸和不勸分的。
“你覺得好,那送你算了。”
“求之不得,我都人老珠黃了,還能消費一把涂家銘這樣的高帥富,值了?!?/p>
胡一佳被她這故作輕佻的語氣逗得笑出聲來,猛然想起,李若斯比自己還大著兩歲,赫然已是三十歲了,便沒了抱怨的心思,反而勸起她來:“你也老大不小了,別太挑剔,正經(jīng)找個人結(jié)婚吧?!?/p>
李若斯端起酒杯,將還剩著的那點紅酒一飲而盡:“給我一個涂家銘,我早偷著樂了,你這丫頭,沒個饜足?!?/p>
“那也得他先登門道歉才算數(shù),不然我哪兒去找臺階下???”胡一佳撇撇嘴,并不改初衷。
她為了他,甚至連去加拿大的外派機會都拒絕了,難道涂家銘就連登門道個歉都如此艱難?
幸而過了不久,涂家銘便捧了一束粉玫瑰上胡一佳這兒道歉來了。
他穿一身黑色休閑服,長身玉立,靠在車上毫無表情地遞過來花:“喏,減價?!?/p>
胡一佳這才驚覺,他實在不適合干這種浪漫而無聊的事情,她有些慚愧于之前的小任性,好好地,干嗎逼得小生扮老丑?
和好是和好了,然而打那之后,涂家銘就莫名其妙地變得很忙。
除了一周固定一次的見面,其余時間,只要打過去多數(shù)是秘書臺接的:“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請稍后再撥?!?/p>
胡一佳想起偶然在微博上看到的話,一個人如果不想對你很忙,就一定擠得出時間來。
她悻悻地為買給涂家銘的生日禮物扎上花,想著自己是不是無理取鬧得太過了,惹煩了他,或許趁著生日,能挽回感情也說不定。
即使高傲如胡一佳,也到底有為愛情患得患失的時候。
涂家銘生在十月,天秤座,骨子里的平衡主義者。
為了討他歡心,訂了他最喜歡去的那家西餐廳,想給他一個驚喜來著。
驚喜這個詞,很妙。
同樣地費了心思,對方有可能是且驚且喜,也可能根本有驚無喜。
這一次,胡一佳被自己制造的驚喜給驚到啞口無言了。
估摸著在他下班的點打電話過去,涂家銘接了起來只匆匆地說了句:“我晚上有事,你不必等我?!?/p>
胡一佳就料著他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正準(zhǔn)備發(fā)條短信提醒他今兒是什么日子。
不經(jīng)意地一抬眼便看見一男一女進(jìn)門,那分明是涂家銘和李若斯。
涂家銘穿著卡其色風(fēng)衣,袖子卷起來,任何時候都如同電視劇里走出來的俊朗小生;李若斯呢,長鬈發(fā)懶懶散散地披在肩上,笑起來咧開紅唇,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她的確算不上美貌,可勝在風(fēng)情萬種。
她的男朋友在生日這天偷偷約會她的閨蜜,無論如何,該躲的都不是她,是嗎?
可胡一佳攥緊了好幾次拳頭,指甲都掐進(jìn)肉里,還是沒有膽子露面,甚至于身子往沙發(fā)里又縮了縮,生怕被他們兩人發(fā)現(xiàn)。
到這時候,她仍舊在為他們倆開脫,或許是路上碰見,順路一起吃個飯罷了。
可是她卻看見涂家銘對著李若斯笑,他整個人眉飛色舞,正興致勃勃地跟李若斯說著什么,期間還很溫柔地為她夾了一次菜。
他從來沒對她笑得如此好看過,即便是胡一佳可愛到極致時,他也只是彎彎嘴角,點一下她的腦門兒:“小傻瓜?!?/p>
他們歡聲笑語地聊了一個多小時,胡一佳從沙發(fā)之間的縫隙偷偷地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直到他們離開,她透過玻璃,還看見涂家銘把外套脫下來給李若斯披上,李若斯側(cè)過臉來對他笑,那畫面溫馨到讓胡一佳不忍再看。
他也從來不曾脫下他的外套給她披上,即使是在她嚷著冷的時刻。
胡一佳將整張臉埋進(jìn)手心里,咬碎了銀牙,終于還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她很快遞交了去加拿大的外派申請,也很快就審批完畢。
胡一佳悶在家里收拾了三天行李,將涂家銘送她的所有東西裝箱快遞了過去。
國內(nèi)手機號停用,胡一佳同時失去了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
第三章 相離·你是我不能言說的傷
多倫多的冬天和北京不同,雖也飄著雪,可人人臉上都喜氣洋洋的,早晨走在路上,隨意地裹個三明治吃,旁邊溜著冰的小孩擦身而過,笑著跟她打招呼:“Hi, Pretty girl!”他們的睫毛上結(jié)著冰,俏麗無比。
在胡一佳的眼里,時間如街道上的積雪,有時一夜銀白,有時消融無蹤。
想涂家銘時,時間漫長。
想李若斯時,恨不能瞬間老去。
她不是無憑無據(jù)就給男友和閨蜜亂扣帽子的人,對他們兩個人,她算是經(jīng)過嚴(yán)密分析的。
這種分析推理,相當(dāng)于是撿碎片,努力回首往事,將過去那些不大留心的細(xì)枝末節(jié)拼湊成完整圖形,真相昭然若揭。
胡一佳在多倫多的第一個月,所有的夜晚都葬送在回憶往事里。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其實涂家銘跟李若斯他們是舊相識。
當(dāng)初美國的投資項目找不到好律師,是李若斯推薦涂家銘的。
帶涂家銘去跟李若斯吃飯,他們并不像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聊得熟絡(luò)異常。
有一次聚會,涂家銘點菜的時候自然而然地跟服務(wù)生說:“不加香菜,李若斯過敏。”
還有,李若斯曾經(jīng)說過:“給我一個涂家銘,我早偷著樂了?!?/p>
那些關(guān)于他們二人的曖昧細(xì)節(jié),胡一佳當(dāng)局者迷,旁觀者清?,F(xiàn)在一一理了出來,心如針扎。
多少次的三人聚會里,她以為自己是被幸福眷顧的安琪兒,現(xiàn)在看來,她才是那個多出的那個人,瓦力充足的電燈泡。
時間久了,她便不再去糾結(jié)于往事,雖然涂家銘像她的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痛一般,逢陰雨天氣就要發(fā)作一番,可到底也算不上致命的傷,發(fā)作時隱隱作痛個三五天,也就過去了。
她開始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工作上來。
加拿大的分公司,雖說跟總公司在名義上是從屬關(guān)系,但實質(zhì)上是另起爐灶自負(fù)盈虧的,開始還不覺得什么,漸漸地才覺出壓力。
首先,信任就是個大問題。
友好領(lǐng)邦,別人雖然明面上不露蔑視之意,但打心底并不信任黃皮膚黑頭發(fā)、個子小小的亞洲人。
要獲得信任,最快捷的方法就是找到保人,有好心的業(yè)內(nèi)前輩給她介紹了丹尼斯:“剛來的華人都找他,當(dāng)?shù)鼐蛯偎忻?,你要想在多倫多打開市場,沒有丹尼斯,寸步難行?!?/p>
丹尼斯住在一棟兩層的花園洋房里,面積不大,可從門口那些樹木就看得出來主人頗費心思地在打理,門口的兩株臘梅開得尤其好,清香撲鼻。
還沒有見著人,胡一佳就覺得,這人必定是很好打交道的,熱愛植物與生命的男人,多半是謙謙君子,待人溫和。
不像涂家銘,家里永遠(yuǎn)黑白灰,不養(yǎng)動物與植物,還有輕微潔癖。也怪了,當(dāng)初怎么就沒發(fā)現(xiàn)他這些惡習(xí)呢?他本來是那么難以親近的一個人。
丹尼斯來開門,胡一佳嚇了一跳,要不是他臉上掛著笑,他幾乎就要以為這是涂家銘。
一模一樣的臉,那濃密的眉、細(xì)長的眼,以及削薄的嘴唇。
唯一不同的是,丹尼斯看起來更加溫和,嘴角永遠(yuǎn)向上挑起,像隨時歡迎你跟他交談的樣子。
胡一佳愣了片刻,有點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拉拉衣襟,趕緊遞上自己的名片:“你好,丹尼斯,我是浩瀚創(chuàng)投的胡一佳,田先生介紹我來的?!?/p>
丹尼斯笑著接過名片,把胡一佳往里讓,給她倒來一杯茶:“我其實有中文名的,我的中文名叫谷偉亞,偉大的偉,亞洲的亞,我們家世代都有中國情結(jié),可惜在那邊已經(jīng)沒了親屬,回不去了。”
胡一佳這才確認(rèn),他跟涂家銘沒有親戚關(guān)系,根本八竿子打不著。
那一天他們聊了很久,谷偉亞留她吃了中飯才走。
說來是件罕事,胡一佳自認(rèn)口才好,在他面前竟然并沒有說話機會,全程都是谷偉亞在說,從呱呱墜地說到如今,一件小事都沒放過。
最后,胡一佳酒足飯飽,又掛著公司還有其他事務(wù),這才起身告辭。
谷偉亞打包了好些點心讓她帶回去,一直送她到私家路的盡頭,臨了,還有點戀戀不舍的樣子:“下次胡小姐再來,我還要帶你看看我的收藏,整個二樓都是中國古董?!?/p>
胡一佳低頭看了看他最后才遞過來的名片,哦,公益律師,怪不得人緣好。
遲鈍如胡一佳,也看出來谷偉亞對她非同一般了。
打那天會面過后,他就頻頻出現(xiàn)在公司樓下,有時候是幫她引薦客戶,有時候請她到附近飽餐一頓。
周圍的人開始揣測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前輩有一次意味深長地拍著她的肩頭:“丹尼斯是個好男人,要珍惜?!?/p>
多多少少,她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丹尼斯的背景,早在民國,祖上就來這邊開疆拓土,一代一代積攢下來,家財頗豐,不然,也由不得他干這種毫無進(jìn)益可言的公益律師了。
倒是他們兩人并沒有提過這茬兒,所以胡一佳覺得他實在是個聰明人。
想必他也看出來了,她對他,有信任,有依靠,卻唯獨沒有愛。
胡一佳呢,也懷著些狡黠的小心思,既然他不說破,她也就裝聾作啞,畢竟一個單身弱女子,在異邦是很需要照顧的。
不得不承認(rèn),就算每次想起涂家銘來都恨得咬牙切齒,可胡一佳并不是對他毫無期望。
像每逢節(jié)日,她還是會到前臺問個五六遍,以為哪天會有莫名的驚喜,涂家銘會寄來道歉的小禮物,然后她再裝腔作勢地罵他幾句,就奔入他的懷抱了。
沒有禮物,一張道歉的卡片也行,或者,他懶得提筆,打個電話來總可以吧。
可是轉(zhuǎn)眼好幾個月過去,一點音訊也沒有。
雖然她換了電話號碼,可是涂家銘要找她費不了什么力氣的,浩瀚跟他是合作方,要胡一佳的電話,稀松平常。
可見,他是不想找她。
倒是谷偉亞,逢年過節(jié)必有驚喜,連六一兒童節(jié)也不放過。
來多倫多的第二個圣誕節(jié),谷偉亞邀請她同過。
本以為是集體聚會,到了才曉得,整個餐廳就他們兩個人。
橋段很爛,胡一佳從冰淇淋杯里吃出一枚戒指來。
胡一佳拿著那枚式樣簡單的戒指,默默無言地看了很久,看來,攤牌的時刻終于來了。
谷偉亞是個好男人,家世好、長得好、溫柔體貼,一般人眼中的如意郎君大概也就是這樣子了。
可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縱然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胡一佳輕輕將戒指推到他面前去:“對不起。”
谷偉亞八面玲瓏,又怎么會應(yīng)付不了這種場面呢?他臉上表情雖有幾分失落,但很快轉(zhuǎn)為正常,他拿過戒指笑道:“圣誕驚喜,嚇到了吧,跟你開個小玩笑而已?!?/p>
晚餐很快結(jié)束,胡一佳堅持不讓谷偉亞送。
他站在風(fēng)雪中為她攔車,卻久久沒有停下來的,大過節(jié)的,人人都回家樂去了,誰還做生意。
胡一佳冷得夠戧,環(huán)抱著手臂瑟瑟發(fā)抖,谷偉亞不經(jīng)意回頭看見了這一幕,立馬就脫下了大衣裹住她。
不知道為什么,憋了一年多的委屈,在這一刻全數(shù)涌了上來,胡一佳顧不得形象,就在酒店門口,哭得驚天動地。
谷偉亞將她摟在懷里,里面只穿了一件薄毛衣的他渾身冰涼。
在那一瞬間,胡一佳突然決定要跟他在一起了。
要嫁,就要嫁冬天風(fēng)雪中把大衣讓給你的那個男人。
而涂家銘的衣服,在李若斯的身上。
第四章相逢·你是我無可替代的好時光
要回中國,是因為突然接到律師行的電話。
那邊號稱有一家屬于她的投資公司要她回去做執(zhí)行董事,胡一佳云里霧里,完全不曉得自己什么時候還靈魂出竅回北京創(chuàng)了這么一番事業(yè)。
先不管是不是她的產(chǎn)業(yè),總該回國弄個清楚的。
那時候,她跟谷偉亞感情已經(jīng)基本穩(wěn)定,雙方父母也會過面,都十分滿意?;槭鲁醪蕉ㄔ谀甑着e行,準(zhǔn)備得也差不多了。
她要回國,谷偉亞自然也是陪著的。
是李若斯來接的機。
兩年不見,她居然蒼老這許多,眼角皺紋悄悄爬滿,皮膚松弛,也懶怠化妝。她也不過才三十二歲而已,怎么看上去竟垂垂老矣。
得知來接機的是她,胡一佳本身還有些許別扭,可見著本人之后,不知為何,眼睛酸酸的,所有前嫌在那一刻灰飛煙滅。
無論她做了什么,胡一佳都是可以原諒的。
抱了許久,胡一佳才抽出身來向她介紹谷偉亞:“我未婚夫谷偉亞,偉亞,這是李若斯,我最好的朋友。”
谷偉亞彬彬有禮地前來握手,倒是李若斯,看起來并不太歡迎他的樣子。
上了車,胡一佳便開始問起正事來:“怎么我突然成了這家公司的執(zhí)行董事?太蹊蹺了。對了,那家公司叫什么來著?”
李若斯沒有回答她,默默地遞過一沓資料來。
那家公司叫做銘佳創(chuàng)投,出資人,涂家銘。
最后一頁,是遺囑——
本人涂家銘,因身患骨癌,在經(jīng)北京人民醫(yī)院主任醫(yī)師白云飛確認(rèn)意識清醒的情況下立此遺囑,現(xiàn)將名下銘佳創(chuàng)投(全名:銘佳創(chuàng)投資產(chǎn)管理有限公司)贈予胡一佳。
胡一佳不可置信地看著李若斯,她只希望這是李若斯給她開的一個玩笑。怎么可能?她離開的時候,涂家銘還好好的,吃嘛嘛香。
最后一次見面,兩人還拌嘴呢,胡一佳氣不過說讓他去死,他還氣定神閑地反駁:“不好意思了,閻王爺準(zhǔn)了我五百年的壽命,怕是你孫子都死了,我還活得龍馬精神呢,氣死你?!?/p>
涂家銘,你這個王八蛋!你不是要活五百年的嗎?
李若斯視谷偉亞為無物,跟她講起涂家銘的事情來:“你走之前,他就被查出來患病了,他怕走了之后你無依無靠,找了我一起幫他做這創(chuàng)投公司。其實,我們也不是存心想瞞你來著,可實在是怕你承受不了,你還記不記得你們那次鬧別扭,你來找我訴苦之前,家銘就給我打過電話了,就是那天晚上確診的,他實在是沒有心情來哄你,甚至想借著吵架分手算了,可終究是沒舍得?!?/p>
她說得一臉淚水,到最后都有點口齒不清了。
歇了一會兒,她才又接著說:“后來你莫名其妙地去了加拿大,我們也打聽過你的電話,好幾次都想聯(lián)系你,可想著借此機會斷了倒好,免得你知道真相干傻事?!?/p>
胡一佳看著窗外,一滴眼淚也沒掉。
奇怪了,她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
只是覺得,窗外的天瞬間暗了下來,谷偉亞抓著她的手,發(fā)現(xiàn)已然沒了溫度。
她只是在心底一字一句地罵——
“你丫不是怕我承受不住嗎?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我就能承受得住了?”
“當(dāng)律師的全不是好東西,以為留個遺產(chǎn)就算是負(fù)了責(zé)了?”
“涂家銘,你這個王八蛋!我跟你沒完?!?/p>
那天從機場回來之后,胡一佳便把自己鎖了起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哪怕是李若斯,也不敢去敲門打擾。
谷偉亞訂了第二天的機票回多倫多,臨走之前異常的沉默。
愛與不愛,其實都不需要語言,一個眼神,就什么玄機都展露了出來。
胡一佳看到“涂家銘”三個字時,那種一切皆空的眼神,告訴了谷偉亞答案,雖然真實得殘忍,可真相就是真相,你必須接受它。
涂家銘的墓碑很簡單,上面連照片都沒有。
李若斯把一束黃菊花放在墓碑前,向胡一佳解釋道:“他自己選的墓碑,交代說一定不要放照片,說你要是哪天回來了,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傻。”
胡一佳臉上沒有表情地喃喃道:“不放照片,也挺傻的。”
李若斯在旁邊站了一會兒,便很知趣地走開了。
胡一佳脫去外套,默默地走到那墓碑前,靠著墓碑坐了下來。
石頭冰冷,像是涂家銘的眼神??筛杏X卻是如此的安穩(wěn)可靠,像涂家銘的懷抱。
以前他就是這樣抱著她,懷抱并不溫暖,可是踏實異常,他說:“還是生女兒吧,女兒大多像爸爸,能好看一點?!?/p>
胡一佳靠著靠著,突然就哭了起來。
直到今天,她才明白,為什么和谷偉亞在一起的時候,雖然安穩(wěn)美好,卻總是沒有辦法打從心底笑出來。
因為有的人,無論他對你是好還是壞,他都是無可替代的。
那些好時光,定格在生命的某一瞬間,換不來。
坐到傍晚時分,胡一佳才起身。
墓園里的黃昏,更顯得凄清可怖,可因為這是涂家銘的安身之處,她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就在剛剛,她想過很多次怎么才能死得輕松點,想到最后,她才想明白,涂家銘煞費苦心地瞞了她這么久,不就是想她好好地活下去嗎?
她得活著,好好地經(jīng)營他留下來的產(chǎn)業(yè)。
還有,那么傲氣的他,墓碑前怎么可以沒有花?
胡一佳,女,享年七十二歲,銘佳創(chuàng)投執(zhí)行董事,終身未嫁,投身慈善事業(yè),曾捐助二十多家醫(yī)院的骨癌研究項目,收養(yǎng)四名孤兒,并助其成人。
遺愿:請葬我于涂家銘之旁,墓碑不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