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的圈套

【故事簡介】從小失蹤的姐姐回來之后，喬家千金喬明笑的生活就漸漸發(fā)生了變化。溫柔的絕色管家行為日益古怪，一面與明笑示好，一面與姐姐暗度陳倉。原來，這不過是命運早就規(guī)劃好的軌跡，她自出生那日起，就落入了一個可笑又可怕的計劃中……

第一章

明笑是喬家大小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她是學(xué)校少數(shù)幾個有私家汽車接送的學(xué)生，每日保姆送餐，洋裝從不重復(fù)，一望即知是大小姐派頭。她自己也說，記憶中仿佛只要是錢能買下的東西，喬家都可以買下。

這種霸氣的話不是人人都能說得出口的。但明笑一點也沒有大小姐脾氣，甚至隨和開朗。所以，她那位小時候走丟失蹤了十八年的姐姐喬夜聽被找回來的時候，她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熱情。有人同她嚼舌根：“你從大小姐變成二小姐，小心連家中財產(chǎn)繼承權(quán)也一并丟掉?！?/p>

明笑并不在意這種事，她努力友善地對待姐姐，雖然姐姐于她并不熱絡(luò)。

聽說打小在乞丐窩里混，因為和明笑一樣是美人兒胚子，稍稍長出輪廓便被賣去窯子，吃了不少苦才逃出來。后來在貧民窟里像男人一樣做事養(yǎng)活自己，運氣不好總是碰到黑心工頭，要不占她便宜，要不克扣工錢。曾經(jīng)餓昏在街頭，被當(dāng)成尸體拖到義善堂。

喬夜聽掙扎在社會最底層，遭遇是明笑聞所未聞的。她決定忍受姐姐稀奇古怪的脾氣。

她在成衣鋪置洋裝，一個樣式皆是兩套。

姬翎笑她：“小心這次又是熱臉貼了冷屁股?！?/p>

姬翎是喬家管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細(xì)長眉毛丹鳳眼，漂亮得不像話。尤其喜歡穿清末的長衫，穿出一股子謫仙的味道，和奢靡繁華的大上海格格不入。

這樣的風(fēng)流人物，令大上海的名媛千金趨之若鶩。但他偏偏心甘情愿留在喬家做管事，許多人頗為憤慨，覺得一個小小管事委屈了他。哪里是小小管事？他掌管喬家經(jīng)濟大權(quán)，殺伐決斷，在下人眼中是神一樣的存在。自喬家二老過世后，他名義上是管事，實際已是半個主人。

傳言說他喜歡喬明笑，寵得連天上的星星都能為她摘下來。

性子淡漠、不茍言笑，唯有對著明笑才有笑臉。他對她是真的好，任何時候都護她周全，舍不得她受一丁點傷害。

明笑卻知道自己不是喜歡姬翎，于她而言，姬翎是親人，是哥哥。她喜歡女校的國文老師云飛瀑，這位老師并不待見富家小姐，經(jīng)常諷刺她：“富家都有無病呻吟的通病?！绷粞蠡貋淼脑骑w瀑有一顆曲線救國的壯志雄心，有著文人的孤傲和桀驁，刻薄是本性。

她為著云飛瀑悵然若失和心煩意亂。

好友曾偶然見過姬翎一次，驚為天人，拍大腿懷疑明笑的眼光：“放著這樣一個美男子不去經(jīng)營，偏偏喜歡那性子又臭又硬的云飛瀑，你當(dāng)真腦子進水了?！?/p>

容貌在愛情中并不占先機，喬明笑這樣想。

可是這個人笑的時候還真有讓人停止呼吸的魔力。明笑使勁捏他的臉頰：“這么一張傾城絕色的容貌，脫口說屁股多殺風(fēng)景。姐姐是你千辛萬苦找回來的，她就對你一個人友善，請姬翎用火熱的心焐熱冷屁股吧?！?/p>

他微微一笑，從她手下掙脫：“她既是喬家的大小姐，我自然要待她客客氣氣的?！?/p>

明笑正要說什么，余光瞥見一個人影自外頭走過。她把手中的東西丟給姬翎，一邊追上去一邊嚷著：“姬翎再見，我有大事要去做?！?/p>

他看著她走遠(yuǎn)，笑容卻是一點點地收斂了，玻璃櫥窗中映出的他的容顏，仿佛仍然留有笑意。佛說笑得多了，即使不笑的時候面上也有笑意。就像演戲，假裝喜歡一個人，習(xí)慣了她的笑臉，習(xí)慣了對她溫柔，分不清什么時候是戲中，什么時候是現(xiàn)實。

第二章

姬翎甫一踏進大廳，便聽到傭人陰陽怪氣地說：“喬小姐，這糕點你不吃就算了，干什么還撒氣丟到地上？你大約不知道這糕點的價值，是西點房做出來的，這大上海一般人家可是吃不起的。喬小姐倒是比我們大小姐還金貴，這都瞧不上。”

喬夜聽冷冷地道：“我不是故意的?！?/p>

另一個傭人掩著嘴笑道：“喬小姐可能沒見過這樣精致的糕點，一時手軟?！?/p>

姬翎輕輕咳嗽一聲，也不見他動怒，只是眸子清清冷冷地環(huán)視一圈，那兩個傭人立即嚇得臉色煞白。他道：“夜聽是大小姐，明笑是二小姐，你們倒是把我的話忘得快，去副管那邊一人領(lǐng)三十個板子，這個月的工錢扣半?！?/p>

打發(fā)了那兩個下人，他緩和了臉色，對著喬夜聽是和明笑一樣的溫柔神情：“讓你受委屈了?！?/p>

他的絕世容顏加上幾許溫柔，一向是無往不勝的利器。那個人前強裝無所謂的喬夜聽頓時紅了眼圈，低頭對著手指：“你干嗎對我這樣好？這么多年了，聽說家人已放棄找我，只有你一直在暗中尋找線索?！?/p>

姬翎挑起她的下巴，凝視她水汪汪的眼睛，仿佛透過眼睛看到女孩子傷痕累累的內(nèi)心：“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不放棄地尋找，也許是偶然間見到你小時候的照片。你不知道，小時候的你即有一雙能夠打動人心的雙眸?！?/p>

在這樣深情的注視下，喬夜聽羞紅了臉，慌亂地跳下椅子逃開。

姬翎的食指仍然維持著挑起的姿勢，嘴角噙起厭惡的笑容。副管進來，到了他跟前福一福身子，報告說，“按照您的吩咐，那兩個下人賞了一個月的工錢?！?/p>

“很好，繼續(xù)這樣下去，別給她好日子過，她生來便是要受折磨的。”他們的命運，其實老早就被決定好了。喬夜聽，注定吃盡苦頭；明笑，注定集萬千寵愛于一身。而他，姬翎笑得越發(fā)叫人心寒，“打一盆水來。”

他洗手，搓得手指通紅，幾乎褪皮。水里映出他的容貌，就因為這傾國傾城的容貌，他便注定要過這種日子。姬翎喉頭一陣惡心，他惡心對喬夜聽說的那些話，惡心不得不維持那樣的笑容。

“明笑呢？明笑呢？”他一時茫然，四處找尋，架子上的水盆被他哐當(dāng)一聲打翻在地，清脆的撞擊聲，四濺的水花，姬翎頓時清醒過來。不管明笑還是夜聽，她們都只是這場戲中的一個演員，唯一區(qū)別的只是戲份不同而已。

明笑是按著他的心意長大的，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小姐不止她一個，可只有她長成了這樣明朗、純凈的性子。是成就感吧？所以在這場戲中，他將重要的戲份劃給了她。

喬明笑回來的時候卻是雙眼通紅。她剛剛為她的愛情痛哭了一場，云飛瀑和警察廳廳長的女兒勾肩搭背看電影，這事可真叫人傷心。她是躲起來哭的，就算云飛瀑知道她喜歡他，她也絕不在他面前哭泣。

姬翎教育她：“不要輕易流眼淚，尤其不要為男人流眼淚。”可是有時候他喝多了酒也會自信滿滿地說，我姬翎天生就是讓女人心碎流淚的。是的，他漂亮到一個微笑就幾乎令所有女性為之傾倒。

她這樣解釋自己的雙目紅腫：““學(xué)校不允許禮拜一到禮拜五穿洋裝，我悲從中來?！?/p>

云飛瀑也確實要求學(xué)校實行這樣的規(guī)定，道中女校的校服不應(yīng)該只針對普通學(xué)生，就算市長的女兒，只要在道中女校念書，就該著青衫黑裙。

姬翎聽完就笑了：“這點小事哪值得我們喬家的公主流眼淚？”

明笑壓低聲音：“別給姐姐知道，她會鄙視我為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流眼淚的?！?/p>

“你也知道是微不足道的事情。”他頗為不屑，“我干嗎告訴她？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小秘密?！?/p>

他做了一個茶包給她敷眼睛，當(dāng)真是無微不至。明笑微閉著眼睛，能看到他精致的容貌被漏下來的金色陽光籠罩著，眉間有淡淡的憂傷。這是第一次，明笑在姬翎的臉上看到這種神情。

她有些恍惚，他們不都是在幸福著生活嗎？

第三章

明笑以為姬翎這種人應(yīng)該沒有不順心的事。其實她錯了，從前她看到的都是姬翎的笑臉，那是因為姬翎只選擇這些讓她看。他酗酒，喝得酩酊大醉，這些明笑都不知道。在她眼中，姬翎永遠(yuǎn)是纖塵不染的。

她只見過一次姬翎喝醉。他將酒柜里的洋酒統(tǒng)統(tǒng)清空，神情茫然，抓著她的手說：“明笑，我們來唱戲?！蹦鞘呛芫靡郧暗氖铝?，最后唱沒唱戲她是不記得了，只記得那一天，整座宅子充斥著濃郁的花香，香得要將人逼入死路。那樣的詭異，叫她不得不緊跟在姬翎身邊。他醉眼迷離地說：“明笑，你知道嗎？每朵花里都住著一個精靈。”

明笑聽說精靈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生物，喬家的花園，一年四季鮮花盛開。明笑后來找了很久，一直沒有找到姬翎口中的精靈。姬翎笑她傻，說：“我的酒后醉話你怎么當(dāng)真了？真是單純?！?/p>

明笑才不是單純，她只是相信姬翎。

但自從姐姐喬夜聽歸家后，她越發(fā)琢磨不透姬翎了。他漸漸變得神秘、不可捉摸，老是給她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經(jīng)過明笑的一百八十種猜測后，她推理出也許姐姐曾經(jīng)和姬翎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

姬翎對姐姐，表面上客套，但是私下里的時候……明笑撞見過一回，他很細(xì)心地將粥吹涼了給姐姐喝，姐姐面上含羞帶怯。明笑心里有那么一點點不舒服，還想這兩人的感情什么時候突飛猛進到這種地步了，敢情是從前打下的基礎(chǔ)啊。

她鼓勵姬翎將窗戶紙捅破：“你是不是愛著一個女孩？她就在你的面前，你愛在心上口難開？”

姬翎飛快地轉(zhuǎn)了頭，才沒有將口中的茶水噴到她臉上。但他被嗆得一直咳嗽，對明笑的話甚是驚懼，不由得喝道：“你……在胡說什么？”

她沒料到他的反應(yīng)這樣大，而且姬翎也從未這樣吼過她，一時心上委屈，撇著嘴道：“難道你不是喜歡夜聽姐姐嗎？我這可是為你著想……”后面的話在姬翎越來越?jīng)龅难凵裰凶詣酉艘簟?/p>

仿佛惹得他發(fā)了更大的火，姬翎揮袖子，茶杯碎了一地。這下明笑真的被嚇到了，他用他的招牌寒涼眼神掃了她一眼，負(fù)手走掉了。明笑反思了一下，決定無論如何再不插手別人感情的事了。

活該她走霉運，剛剛受了姬翎的臉色，第二天在學(xué)校又受云飛瀑的臉色。他皮笑肉不笑，極盡冷嘲熱諷的本領(lǐng)：“不好意思，我沒有時間聽大小姐的心事，我這等拿微薄工資、不懂欣賞美的教師，需得四處賺錢養(yǎng)活自己?！?/p>

明笑聽得一頭霧水。

到了教室才知道，姬翎找過校長，校長屈服在姬翎的“淫威”下。關(guān)于不許穿洋裝的條條框框統(tǒng)統(tǒng)被取消，發(fā)起人云飛瀑更是遭到扣工資的處罰。云飛瀑一向憤世嫉俗，對仗勢欺人的富家子弟更是不屑。這下明笑算是被打入冷宮了，剛剛?cè)计鸬囊稽c希望火苗徹底被澆滅。

她長這么大，沒有和姬翎紅過一次臉，這下就算覺得他多管閑事，也要鼓起十二分勇氣才能和他拉開質(zhì)問的架勢。結(jié)果明笑好不容雄赳赳氣昂昂了，姬翎卻在外頭收賬，到很晚才回來。

明笑已經(jīng)睡了一覺，聽到花園有動靜，從窗戶中看到姬翎在亭子里喝酒。

她走下去阻止他：“哇，是不是收了很多錢獨個兒在慶祝?。俊?/p>

他的雙目已然布滿血絲，在明笑奪他酒瓶的時候輕而易舉地將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他看著喬明笑，眸子在酒精的作用下失去了往日的清明。還是明笑率先反應(yīng)過來，彎下腰說：“我扶你進房間?！?/p>

“我真后悔把你培養(yǎng)成這個樣子?！彼滞笥脛?，輕輕一拉將她拉進懷里。她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他的唇已經(jīng)覆了上來，烈酒的味道隨著姬翎的溫軟入侵，滲入了明笑的口腔。

這濃郁的味道嗆得明笑幾乎流出眼淚來，靈臺一時清明，她急急地把姬翎推開。他醉倒在地，失去意識，獨留明笑一個人不知所措、心慌意亂，手背在唇上來回磨蹭，想要抹去姬翎留下的烙印。

咔嚓一聲。

小樓上傳來關(guān)窗的聲音，明笑抬頭，喬夜聽身著睡衣倚在窗口，并不避開明笑的目光，冷笑著將窗戶一點點關(guān)上。明笑大窘，叫人把姬翎扶進房間，在喬夜聽那兒徘徊了一下，終于貼著門縫小聲說：“姐姐，姬翎他是喝醉了。”

本沒期望她回應(yīng)，誰知夜聽下一秒就說：“我知道，我相信他。”

明笑轉(zhuǎn)身回房的時候，夜聽的下一句話飄進她的耳朵：“我十分確定，姬翎他喜歡我。所以我的妹妹，請別亂動心思?！?/p>

這個……明笑由不得齜牙咧嘴想，真是囂張！

第四章

有小小的精靈飛進窗戶，停在姬翎面前嘻嘻哈哈：“你親了明笑，什么時候輪到夜聽？”

他霍然睜開眼睛，手一揮，將那精靈甩出去：“多管閑事?！?/p>

唇上還殘留著明笑的味道，是果香，她慣用這種唇膏。他抵著唇，太陽穴突突地跳著，是喝醉了吧，喝醉了才會生出這樣的沖動。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他問自己：“你真的喝醉了嗎？你現(xiàn)在明明這般清醒?！?/p>

不不不，就算沒有喝醉，他也不過是在演戲，為了最后大結(jié)局的效果，為了更準(zhǔn)確地記錄這個實驗的結(jié)果。

是在演戲??！

為了堅定心中的信念，姬翎也吻了夜聽。在園子的角落里，喬夜聽閉著眼睛，微微仰起頭。他俯下臉，最終將吻落在了她的臉頰上，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失望。

明笑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看到這一幕的呢？在她被云飛瀑三振出局，在云飛瀑和警察廳長的女兒越發(fā)高調(diào)，在傳言云飛瀑即將成為警察廳的東床快婿時。在自己的愛情宣告破碎強忍著淚水，猛然間見到濃情蜜意的姬翎和夜聽，喬明笑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明笑！”姬翎大驚，立即追了上去。

明笑進了房間，嘭的一聲把他關(guān)在了門外?？拗拗餍陀X得不對勁了，她明明在哭自己早逝的初戀，但現(xiàn)在哭好像有點不合時宜。她開了門，姬翎一直在外頭等著。她有點不好意思，解釋說：“那啥，我哭是因為云老師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了，和你沒有關(guān)系?！?/p>

明笑永遠(yuǎn)忘不了她的這句話對姬翎造成的震撼。他一下扣緊了她的肩膀，雙眼迸發(fā)出瘆人的光芒，一臉震驚和不敢置信地道：“你……說什么？”

仿佛有一面承載著希望的鏡子，忽然間被打碎了，他被一只大手捏住了心臟，痛得無法呼吸。他真的已經(jīng)分不清自己為了什么而痛，是因為實驗中的明笑沒有愛上他，他痛惜實驗的失?。窟€是，因為她輕易愛上了其他人？

十七年，從她出生他就在她的身邊，她居然會愛上其他男人？這是他從來沒有預(yù)料過的。

明笑隱隱地察覺到不對勁，這個樣子的姬翎可怕極了。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你愛上了云飛瀑？你竟然有了喜歡的人？不，不可以。除了我，你不可以愛上其他男人?！?/p>

明笑瞪大眼睛看著他。

姬翎方寸大亂，腳步踉蹌。他關(guān)上門，明笑聽到咔嚓一聲，他上了鎖。她大驚失色，撲上去拍門：“姬翎，你做什么？為什么把我鎖起來？”

“你好好待著，讓我先冷靜一下?！?/p>

窗外姬翎的青色身影漸漸遠(yuǎn)去，明笑在腦海中一遍遍地回想著那句“除了我，你不可以愛其他男人”。她的臉上浮起難以置信的神情，難道，如傳言所說姬翎真的是喜歡她嗎？

這個謫仙一般的人物，對她的無微不至是因為喜歡她嗎？可他不是喜歡夜聽姐姐嗎？

明笑從窗戶處溜了出去。她被這個問題折磨著，恨不得立即找到姬翎問清楚。

她沒想到姬翎在姐姐喬夜聽的房間里。房門虛掩，透過縫隙，她看到一對擁吻的男女，姬翎的手伸進夜聽的衣服中，夜聽在微微地喘息，順勢倒在了床榻之上，兩人的衣服被一件件地剝落在地。

明笑傻傻地站著。這就是他冷靜的方法？她不明白，悄悄地退了出去，她也要冷靜一下。

這一天，明笑受到的震撼實在太多，多到她無法承受。她坐在學(xué)校附近的長椅上，抱著膝蓋回顧自己十七年的生活。她已經(jīng)記不清什么時候姬翎來到喬家，也記不清什么時候他成了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她理所當(dāng)然地承受著他對她的好，從來沒有想過他為什么要對自己這樣好。

一片樹葉落下來，明笑伸手接住。一滴血，啪嗒一聲，滴在那片樹葉上。她抬起頭，云飛瀑蒼白的臉隱藏在繁茂的枝葉中，然后，他的眼睛和明笑對視，一頭從樹上栽了下來。

有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做鋪墊，再知道云飛瀑的真實身份是革命黨，便沒有那么難以接受了。她甚至想，真是跌宕起伏的一天啊。

第五章

街上到處是巡邏警察，明笑把云飛瀑藏在一家偏僻的小旅館中，他中了一槍，只做了簡單的處理，臉色很是不好。明笑的想法比較簡單，他既然失血過多，她給他補血便是。她割破手指，把涌血的指頭塞進他的口中。

云飛瀑把頭偏過去，仍然是刻薄地道：“你單純得像白癡，我要吃了你的血豈不是也會變成白癡？”說著，他拿出老師的氣勢來，“去包扎指頭，別凈在我眼前晃蕩?！?/p>

她胡亂地拿紗布一裹，端詳他的傷口，終于下了決心：“我去給你找個大夫來?！?/p>

他斬釘截鐵地否決了她的想法：“不行，會暴露行蹤的，我會死得更快?！?/p>

明笑看著他，忽然嘴巴一撇，眼眶就紅了：“死了算了，一天到晚藏著掖著。警察廳長的女兒雖然不招人待見，你利用人家姑娘的感情也不是個好東西。為人師表，你第一個不合格。”

她一有流眼淚的趨向，云飛瀑便沒有辦法，舉手投降：“你千萬別哭，我……我現(xiàn)在這個模樣已經(jīng)夠狼狽了，分不出精力安慰你……我……好好好，我不是個好東西……”

明笑撲哧一聲笑了，云飛瀑躺在床上，看著她笑靨如花，不禁感嘆女孩子的臉果真如三月的天，一會兒陰一會兒晴。卻見明笑俯下身，嬌顏一點點靠近，一雙明亮的眼睛更是燦若星辰。

他慌忙問道：“你……你干什么……”

離得只有一寸距離，明笑說話，吐氣如蘭：“云老師，我能不能親你一下？”

一個人怎么能用這樣單純的語氣和臉孔說這種話呢？云飛瀑簡直無法招架，動了一下身軀，牽動傷口，痛得他倒抽涼氣。明笑大驚失色，正要檢查他的傷口，只覺后背被輕輕一壓，自己便伏在了云飛瀑的身子上。

并沒有吻，四目相對，他的黑色瞳孔在濃密睫毛的映襯下越發(fā)黑亮，明笑的臉龐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諝庖卜路鹫慈玖藭崦粒兊酶裢鉁?zé)?。明笑不停地眨著眼睛，仿佛緊張得不能停下來。她問：“云老師，你是喜歡我嗎？”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然后喬明笑說了一句令云飛瀑噴血的話：“你會喜歡我的時候還喜歡其他人嗎？會說喜歡我然后還和其他女人上床嗎？”

“喬明笑！”云飛瀑吼了一聲，這下傷口是真的裂開了。

她去抓藥，然而每一家中藥鋪子都接到了上頭的命令，不僅不得出售有關(guān)藥草，還要將抓藥的人送到警察廳。好在她是喬明笑，藥鋪的掌柜不疑有他，只懇求喬小姐別讓他們難做。她覺得有些挫敗，是不是沒有姬翎，她便什么都做不成？連自己喜歡的男人都救不了？

路過一家花店，明笑指尖驟然劇痛，本已結(jié)痂的傷口忽然落下一滴血，瞬間沒入花盆中。那是一盆玉蘭花，花苞瞬間綻放，一個有著透明翅膀的小人兒露出鮮花般明艷的面孔，輕聲喊她的名字：“明笑，你是喬家的明笑。”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張口結(jié)舌。

這是姬翎口中的精靈嗎？然而，除了她，沒有人看到這個小小的漂亮精靈，人們對失態(tài)的明笑投來詫異的目光。明笑揉了揉眼睛，小精靈對著她笑，仿佛十分贊賞：“你居然喜歡的不是姬翎，姬翎要發(fā)火了。”

她眉心一動，爬起來往藏匿云飛瀑的旅館跑去。

姬翎坐在云飛瀑躺過的床上，他的身后已經(jīng)沒有了云飛瀑。他溫和地說：“明笑，你一個人溜出來我是要擔(dān)心的，真是不懂事?！?/p>

喬明笑覺得寒意四起，聲音亦在發(fā)抖：“云老師呢？”

“他是革命黨，自然是交給了警察廳的人?！彼f得那樣云淡風(fēng)輕，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他甚至走過來，將手輕輕地搭在明笑的肩膀上，“好了，我們回家吧。這個人只是你生命中的過客，你勿需再記掛?！?/p>

她被他按在手下，竟然無法動彈。電光石火間，明笑想起了姬翎什么時候來到喬家，她的記憶從四歲開始，那個時候姬翎便是現(xiàn)在這副模樣。十幾年了，他的模樣一點沒有變過。到底是歲月優(yōu)待他，還是他異于常人？

明笑鎮(zhèn)定下來：“你冷靜好了？你和夜聽姐姐上完床就冷靜好了？”

姬翎的眸子驟然收縮，笑容凝滯。過了一會兒，他道：“是的，我冷靜好了。我決定不放開你，直到你喜歡上我為止?！?/p>

這是宿命，明笑必須喜歡姬翎。

第六章

姬翎替明笑辦了休學(xué)手續(xù)，她被困在宅子里，她永遠(yuǎn)找不到宅子的大門在何處。

她知道革命黨入獄不會有好日子過，日日擔(dān)心云飛瀑的處境。姬翎待她一如往日的好，可她已經(jīng)開始防備他。這個人太自信，仗著絕色容顏覺得明笑和夜聽都該對他傾心。他甚至和明笑說：“我，才是你命中的男子?！?/p>

那他又是夜聽的什么呢？一個男人怎么可以在侵占了一個女孩的身子后，對另一個女孩說這樣的話呢？

明笑覺得可怕，從姬翎在她身邊出現(xiàn)伊始，他所有的目的只有一個，叫她喜歡上他。對她如此，對夜聽亦是如此。明笑警示姐姐：“姬翎不是你想的那般簡單?！?/p>

夜聽冷笑道：“我搶了他，你心里不舒服嗎？”

“我不喜歡他。”明笑強調(diào)說，“他不是我喜歡的人?！?/p>

夜聽終于正眼看她，企圖在她認(rèn)真的態(tài)度中找出蛛絲馬跡推翻她的表態(tài)。然而她的妹妹態(tài)度誠懇，沒有一絲欺瞞和掩飾。她喃喃自語道：“他對我一點好，我便恨不得將心挖出來給他。他對你那樣好，你竟然一點都不喜歡他？”

每個人都以為她應(yīng)該喜歡姬翎，是不是姬翎也這樣以為了？所以在得到否定的答案時惱羞成怒？

幾天后，傳來云飛瀑即將被槍決的消息。明笑心急如焚，再也坐不住了，半夜里偷偷到花園里，割破手指把血滴在一朵花中。但是這個精靈一點都不友好，明笑連問了幾個問題，他都懶洋洋地伸個懶腰說：“我沒有回答你的義務(wù)。你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問姬翎?！?/p>

喬明笑脊背一寒，回頭看到姬翎在她身后。他微微一笑，給她批上一件大衣說：“天氣這樣冷，你穿成這樣容易著涼。”

她只得求他：“姬翎，你救云老師出來好不好？我不要他死?！彼钟们屐`的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他，乞求他的庇護。

姬翎面上的笑容收斂，他緩緩地道，“沒有用了。在他心中，是你將他出賣了，他是不會原諒你的。他厭惡你、嫌棄你、討厭你，你們之間的信任薄弱似白紙，即使這樣，你還要救他出來嗎？”

剎那間，明笑知曉姬翎做了什么，她怒憤交加，尖聲叫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在喬家這么多年，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望一望自己的手指，淡淡地說：“我不過是想要你，明笑，我喜歡你啊?！?/p>

她越加激動：“喜歡我？那夜聽算什么？你一邊喜歡我一邊和夜聽上床？真是可笑?！?/p>

“是啊?！倍溉婚g，另一個聲音冷冷地插了進來，月光下，喬夜聽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我也很想知道我算什么。姬翎，我算什么？”

姬翎臉色陡然一變，看看喬明笑又看看喬夜聽，露出頭疼的表情。那朵花中的小精靈拍手道：“好啊，又到最精彩的時刻了?！?/p>

“閉嘴?！奔岷鹊?。

夜聽和明笑第一次見到精靈時的表情一樣，大為驚懼，不得不扶住了墻壁支撐顫抖的身子。明笑腦海中有什么一閃而過，不只她，姬翎和夜聽都看得到精靈，這說明了什么？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場陰謀，在很早很早的時候。

姬翎手一揮，那朵花悄然合上，小精靈安靜了下來。

良久，他道：“你倒聰明，這樣就發(fā)現(xiàn)了精靈?！?/p>

他看著她笑起來的時候，和平常沒有兩樣，仍然是寵溺和溫柔的。這場戲，他演了很久，演了十七年，自明笑的出生開始，已經(jīng)不能抽身。

他的宿命軌跡，明笑和夜聽的宿命軌跡，從一開始都不能由自己掌控。精靈王國的長老們堅信他的容貌沒有女子不心動。然而，實驗了那么多次，他的傾城容貌終有不靈的一天。

第七章

姬翎抬頭告訴夜聽：“你算什么？喬夜聽，你什么都不算。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只是玩弄你。你也不是第一次和男人上床，應(yīng)該不會痛吧？從前你為了一頓飯或者一件棉襖被男人摸遍全身，而今和我上一次床便有永久的安逸生活，其實占了大便宜呢！”

“姬翎你在說什么？”明笑怒火中燒，眼見夜聽臉色蒼白，身子顫抖如風(fēng)中的秋葉。

她猶自不敢相信雙耳，將昔日的誓言統(tǒng)統(tǒng)搬出：“你……你說你愛我的，你說憐惜我過了那么久的苦日子，你說欣賞我的堅強，你……你說永遠(yuǎn)會和我在一起的……”

姬翎的話一句比一句殘酷：“男人有一肚子的甜言蜜語，挑著撿著在上床的時候說給女人聽，虧你在外頭混了這么久，不知道這種話不能信嗎？”

明笑越加不安，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只聽到夜聽咬牙切齒地說：“姬翎，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的眼角有眼淚滑落，晶瑩剔透，滾到地上。

明笑第一個注意到不對勁，驚恐地大叫：“姐姐！”

喬夜聽的身子在夜風(fēng)中愈漸透明，她甚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就這么在風(fēng)中消散了。明笑目睹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是她的親姐姐，早已雙腿癱軟，跌在了地上?？墒羌岷敛灰馔?，他甚至笑了，一只手扶住了明笑：“明笑，你看，這就是最精彩的時刻?！?/p>

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掙扎著躲開姬翎的攙扶。

她想起一本古老的羊皮書上的故事：精靈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如果遭受情人背叛，心生怨恨、流下丑惡的眼淚，將魂飛魄散。

喬明笑是精靈，喬夜聽是精靈，姬翎也是精靈。

這是精靈王國自導(dǎo)自演的實驗。精靈生活在人間，總是難以逃過與人類相戀，越是禁止越是愈演愈烈?？墒亲詈蟮慕Y(jié)局十之八九是遭遇背叛，精靈王國的子民有減無增。于是長老們想出了一個可笑的實驗。這個實驗不過是將一批初生的精靈按照計劃培養(yǎng)長大，測試哪種方式長大的精靈面對情人背叛的時候，能夠不流下丑惡的眼淚。

如明笑，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大。

如夜聽，受盡折磨長大。

姬翎，他扮演情人的角色。

為了這個可笑的實驗，她成長的十七年統(tǒng)統(tǒng)是假的，她和姐姐從小被分開，甚至還得面對一個三角戀的尷尬境地。明笑望著姬翎哈哈大笑：“你為什么要告訴我呢？你不是應(yīng)該等到我哪一天魂飛魄散的時候，向長老們報告實驗結(jié)果嗎？”

姬翎向她伸出手，說：“我會一直是你的守護者，你待在我的身邊，我不會叫你有魂飛魄散的一天。我可以告訴長老們，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長大的喬明笑，單純善良，不會為著情人的背叛流下眼淚。你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p>

“實驗品？”明笑重復(fù)著，搖頭說，“錯了錯了，你不是我的情人，我不愛你，我當(dāng)然不會為你流眼淚。我也不是什么勞什子的實驗品，我有自己的人生?！彼沧驳嘏艹鋈?，她要去找云飛瀑，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真實。

姬翎望著她走遠(yuǎn)，目光悲哀。

沒有用的， 實驗中的精靈永遠(yuǎn)沒有自己的人生。花朵中有精靈跳出來，宣讀著長老們的旨意：“姬翎，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讓明笑愛上你，繼續(xù)進行實驗。另一個是將實驗轉(zhuǎn)嫁到云飛瀑身上，永遠(yuǎn)有誘惑擺在他的面前，直到他背叛明笑，看明笑面對情人的背叛時，能否不流下眼淚。”

他是個敬業(yè)的演員，他演得肝腸寸斷。

姬翎低頭，他會選擇第一個，他說過，他是她的保護神。她在他的身邊，永遠(yuǎn)不會有魂飛魄散的一天。明笑會回來求他的，離了他，她什么也做不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