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感情的困獸

青春寶貴，不能浪費

走廊里回響著金屬鞋跟撞擊地面的聲音，一條紅色長裙在這樣的節(jié)奏中，搖曳著說不清的曖昧橫生。

這是薇妮第一次穿上十厘米高的鞋子。上午面試時，因為太過緊張，她在主考官龐克欲望重重的注視下不小心摔倒，盡管丑態(tài)畢現(xiàn)，但沒想到龐克竟穿過主考席，親手給她拿了把椅子，溫言軟語地安慰起她來。那時的氣氛忽然變得潮濕起來，屋子里瞬間長滿了曖昧的水草，薇妮仿佛得到了暗示，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像很多女人那樣，踩著他的肩頭，到達另一個高度。

畢竟這個世界里的很多游戲，只要有規(guī)則就好辦。

如今，她到底沒勇氣拋開這根救命稻草。龐克瞇起眼睛，說，你來找我代表你很聰明，你的腳踝是天生的鞋架子。說完，干笑著摟過薇妮的腰，動作老到又利落。薇妮掙扎，他便捏著薇妮的下巴警告她，年輕人，要懂得把握機會。

薇妮哭著說，我有男朋友了，我后悔了。

龐克說，你的男人只能讓你穿這種廉價的高跟鞋，再把你帶進灶膛邊。姑娘，青春寶貴，不能浪費。

那雙鞋被龐克甩了出去，套房里的妥協(xié)與掙扎和著名利與欲望汩汩沸騰，有人說，成功往往只等在轉(zhuǎn)折點。

隔日，全球著名女鞋設(shè)計師龐克的秀場上多了一副新面孔。媒體的長槍短炮全部對準了薇妮，她很難說值不值得。畢竟很多條件比她好的女孩子，再怎么努力都沒有這樣的機會，而且，薇妮得到的不止這些。

因為就在剛剛登臺前，薇妮接到阿生的電話，說他被龐克的工作室錄取了。

女人戒不掉的毒藥

所以，那段明媚的時光，薇妮再也回不去。

那時他們都還年輕，對夢想和未來有過很多憧憬。薇妮做平面模特，給一些二三線品牌或者網(wǎng)購小店做衣架，風格是牛仔褲棉布衫搭配帆布鞋。阿生是跟隨她的攝影師，最擅長捕捉她最美好的一面。他們默契地依賴了兩年，到了薇妮的眼角現(xiàn)出一條魚尾紋的時候，薇妮沒有紅，阿生也沒有。有一天，阿生說，薇妮，我們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

他的頹敗源于手稿慘遭剽竊這件事，那些手稿是他整整兩年的心血，沒想到，最后變成了知名大師的轉(zhuǎn)型之作。他們年輕的寂寞忽然就被撩撥起來，憑什么自己的才華變成了別人收獲名利的工具；憑什么年輕的身體就得淹沒在人潮中，而別人卻能變成一個標桿，成為被追逐的方向？

那個時候薇妮還想不到，人生中第一雙高跟鞋，是屈辱與妥協(xié)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墒?，愛讓她忽略了這一切，她想幫阿生爭一次，也不甘心日子平凡。

高跟鞋與愛情，都是女人戒不掉的毒藥。在薇妮最好的歲月里，這兩劑毒藥，就此開始殘害她的人生。

綠肥紅瘦的渲染

盡管薇妮登上Ｔ臺時還背負了一身的桃色緋聞，但沒想到路卻走得越來越寬。阿生如愿做了設(shè)計師助理，開始他夢想起程的第一步，他的工作繁重而瑣碎，為整個工作室的大師訂餐畫圖，很久沒有再給薇妮拍過照片。等到他終于熬上首席助理的時候，也開始送薇妮很多好看但樣子抽象的高跟鞋，寂寞的顏色和夸張的外形，薇妮的愛情就在阿生初嘗成功滋味后不斷膨脹的虛榮與冷漠中，慢慢萎縮了。

薇妮沒有野心，路是際遇幫她走出來的。不久后，阿生在龐克的扶持下，自創(chuàng)了新品牌，媒體口中的阿生華麗轉(zhuǎn)身為寅生，成了時尚界前途無量的新寵。但外界更感興趣的，是細腳踝公主和寅生及龐克之間撲朔迷離的緋聞。名利場里，少不了綠肥紅瘦的渲染。

跌跌撞撞一年后，寅生終于熬到有資格舉辦一場小型作品秀。壓軸作登場時，寅生不鞠躬不答謝，他在灼灼的閃光燈下，舉起了一個厚厚的信封。他說，我在這個圈子里奮斗了很多年，很感謝龐克，是他把一文不名的我推到了這個高度?？墒牵@個圈子太平靜了，我今天要送給各位一個大驚喜。

站在他旁邊的薇妮腳踩十三厘米高的水晶鞋，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顫抖著雙手，拆開那個信封。

那是三年前，令事業(yè)低迷的龐克成功轉(zhuǎn)型的設(shè)計。這種防抄襲的手法，薇妮最熟悉不過：將手稿封存，然后寄給自己，郵戳日期就是最好的證據(jù)。

寅生說，當年，龐克抄襲了我的作品，讓我的成功遲到了這么久，現(xiàn)在我要感謝他用他的無品，磨礪了我的才華。

那些過去薇妮不想重新回顧。可是那個男人現(xiàn)在叫寅生，心上長出了比鞋跟更尖銳的針，他不會顧及一個女人的感受，盡管這個女人陪他度過了他最灰色的時光。

失勢的龐克承認抄襲的真相，收起過去的張揚，在發(fā)布會上只說了一句話，我對一個靠犧牲自己女人身體來換取工作機會的男人，沒有話講。

無情且多情

名利場上向來無情且多情，從來只捧新人笑，誰還記得舊人事。龐克的輝煌因為他的抄襲事件變成了大家取悅現(xiàn)任大師的底料，那個被人津津樂道的新大師，被冠之細腳踝殺手。他的模特個個細腳伶仃，薇妮依舊受寵，但那些一起拍平面又窮困又潦倒的歲月，卻恍若隔世那么遠。

酒店二十五層的走廊，薇妮踩著十五厘米的高跟鞋行走自如，目送著不遠處那條搖曳的紅裙消失在轉(zhuǎn)角，恍然間，薇妮想起她曾有過的忐忑和掙扎。上前猛地推開門，情欲的味道迎面撲來，羅冉生正與一個女人糾纏在一起，一雙細瘦的腳踝不安地停在茶幾上。

薇妮灰心地笑了，悄悄退了出去。這幾年，羅冉生把他的愛，從薇妮的臉龐轉(zhuǎn)到薇妮的眼神，再從薇妮的眼神轉(zhuǎn)到薇妮的身體，最后落于薇妮的腳踝。只因曾經(jīng)的愛情讓薇妮那一雙被龐克津津樂道的腳踝，變成了羅冉生橫渡不過的罪惡。

只有服從，沒有尊嚴

秀場后臺，羅冉生的助手把一雙十八厘米的超高跟放在薇妮的腳下。這幾年，羅冉生的作品越來越抽象，獲得的贊譽越來越多，他對薇妮的腳也越來越苛刻，可是她和羅冉生之間的愛，卻隨著鞋子的高度越來越稀薄。剛剛那一場秀走下來，薇妮腳傷發(fā)作，這些年，她不曾在公共場合脫下最低十三厘米的高跟鞋，這是羅冉生對所有模特的底線。她和那些普通的模特一樣，在他的作品面前，只有服從，沒有尊嚴。

薇妮忍痛穿上那雙恨天高，但即便有再高的防水臺來中和高度，那雙鞋子也不適合行走。就在走到Ｔ臺末端的時候，薇妮在看客們的熱烈掌聲中，狠狠摔了一跤。

會場中間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唏噓聲，羅冉生氣急，拉著薇妮青筋暴出的胳膊，低聲吼了句，你想出名想瘋了，薇妮。

薇妮做了這么多年的模特，從雜志到Ｔ臺，從成衣到鞋，還搭上了大師的順風車，緋聞情事被炒得滿天飛，卻都不及這一摔來得有價值。她相繼接到更多秀場的邀請函，羅冉生早就不愛她了，這些年，他在復仇，或者說他的成功需要一個人從頭至尾地見證，沒有誰比薇妮更適合懂得從阿生到寅生、從寅生到羅冉生的轉(zhuǎn)變歷程了吧？

都曾經(jīng)是感情的困獸

羅冉生說，如果你真的決定離開我，我有能力讓你在這個圈子里無法立足。薇妮放下箱子，說，我的腳受傷了，根本不能再穿那么高的鞋走秀了，你現(xiàn)在捆住我無非是因為我是你的一個話題而已，除此之外，我對你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了。

她還是懷念那段用鏡頭寫詩的歲月。薇妮的腳背上一直掛著兩個永不愈合的血泡，行走常常伴著骨裂般的疼痛，薇妮在醫(yī)生的指導下，穿上一雙舒適的拖鞋，剛站起，頸椎和腰椎的反應是酸麻的。

醫(yī)生說，你患了高跟鞋綜合征，以后盡量別穿高跟鞋。

薇妮回到家，把那些不可一世的高跟鞋，統(tǒng)統(tǒng)鎖進了柜子里，發(fā)誓從此與疼痛的歲月告別。后來，薇妮去了另一個城市，開了家外貿(mào)小店，每天都穿平底鞋，這才重新?lián)炱鹦腋５母杏X，那是一種踏踏實實的快樂。

那天，薇妮踩著一雙帆布鞋走進了劉若英的演唱會。演唱會的主題是“脫掉高跟鞋”。

都曾經(jīng)是感情的困獸，臺上的人唱得不能自已，臺下的人聽得熱淚盈眶。

還是要感謝歲月，她想，是歲月給了自己如今的心境，有勇氣擺脫搖搖欲墜的不安，如今回想，那些疼痛的時光真像一場夢一樣，她穿過了荊棘滿布，終于走向清醒。

薇妮在臺下跟著節(jié)奏搖晃熒光棒，奶茶唱《一輩子的孤單》時，薇妮想，等找到一個愿意永遠幫她脫掉高跟鞋的男人，就嫁他。

編輯 / 楊世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