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塔摩尼卡,荷蘭作家蔡斯·挪特本用一些“沙制的繩索、鏡子、碎金”般的詞語,讖語連篇,連綴為典型的博爾赫斯式的文體,這就是杰作《夢中的黑豹》。那只失名的黑豹被一位盲目老人的夢境招來,它輕輕銜起里爾克的詩集,叼著它走上夜里的電線,戶外的星星看起來就像雪花一樣。而窗臺上的書本里夾著一彎新月……
盲眼的老人躺在敞開的窗前,聆聽著由近城傳來的喧嘩聲,這是他所熟悉的。他似睡非睡,真實與夢境對他來說已混成一體,無法分出是夢、是真。最后的那位女客人走了將近一個鐘頭,他的手撫摸著柔軟的皮制封面,這是剛才那位女客人念給他聽的一本書。
他從前眼沒瞎,現(xiàn)在當他用一根手指滑過書皮上印的名字時,回憶一下子全被涂上了色彩,令他想到了金金的米黃色——蕾娜·瑪莉亞·里爾克全集,1955年。他房里沒放幾本書,在僅有的幾本書中居然沒有一本是他自己的作品。他請女訪客從圖書館為他借來第一冊,因為他想再聽一次黑豹那首詩。
當她用不流暢的德文為他念時,他仿佛看到動物園里的黑豹在來回走動,一而再、重復地沿著柵欄踱步,這只大貓陰沉、逃避的眼神,使人不得不相信自己不存在。
“對它來說,好像就只有這些柵欄,柵欄后的世界根本不存在?!?/p>
他要求她把這兩句再念一次?,F(xiàn)在他靜靜地躺在千篇一律、一再重復的黑夜里,就像那只來回踱步的黑豹。
只要曾經看過一次,即使在夢中也能再見。一陣柔軟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傳來,門無聲地打開,一個黑影進來,比黑夜還要黑。這一次,動物看著他,他也用盲眼盯著那兩只露出兇光的獸眼,想著他曾為其他的猛獸寫的那首題名為“其他的老虎”的詩句。
他不覺得害怕,因為他知道,現(xiàn)在在他身旁的正是他所渴望的夢境?,F(xiàn)在這只動物正夢見他,他因為念了這首詩而引來這個夢。然后他看到,大貓的怒吼聲像陣風似的灌入房間,站直,把書像獵物似的用爪子塞進利牙之間,銜著象牙白色的擄獲物向前一跳,看來很輕快,但同時又顯得奇慢無比,經過開著的窗戶,走上電線,消失在黑夜中。
夜空中的星星看起來像雪花一般。
1996年2月6日圣塔摩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