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關(guān)于世界末日的想象,都從這個問題開始:“如果世界末日就要降臨,你會怎么辦?”
如果世界末日將在后天發(fā)生,窗外的世界一片混亂,沒有供電、沒有交通工具、沒有秩序。你在房里,留戀一切美好卻沒有未來的物事,例如一首歌、一本書。當(dāng)你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閱讀,我希望你翻閱的,是《最后一本書》。
當(dāng)你打開這一本書,你會看見海明威《一則很短的故事》中,一名年輕士兵在戰(zhàn)爭中找到真愛卻在戰(zhàn)后幻滅并走入無愛的世界;你會看見日本詩人峠三吉如何透過詩句,描繪《八月六日》那一天,原子彈如何在他眼前化為光束,殘酷地奪走他所摯愛的一切;你會看見吳明益描寫臺風(fēng)過后的《樹倒》場景;你會看見王盛弘、何曼莊在散文、小說中描述當(dāng)所愛的人離開身邊,自己如何走入《一個人的世界末日》,而世界又將如何失去平衡,在眼前《傾斜》;你也會看見鯨向海在《嚴(yán)冬》中,訴說著:“要是有人能/再擁抱一次多好/天氣冷得讓人想燒炭/活下去?!碑?dāng)然,你也會在《最后一本書》中看見各式各樣的人生場景:不得不墮胎的香港媽媽、無聲無息死去仿佛抹滅一切生存痕跡的年輕男同志、下班了只想跟自己相處的上班族、相爭能力高下的天使與魔鬼、心被掏空了而失去愛人能力,把自己鎖在雨不停國的圣誕老人……
75名來自美國、日本、馬來西亞、香港、臺灣的創(chuàng)作者,透過一首詩、一篇小說、一篇散文、一張照片,或是一幅插畫,娓娓對你訴說,由于末日逼近所伴隨而生的,對于這個世界的恐懼、依戀、信仰、希望。你將知道你不是一個人,還有75個人用他們的末日奇想陪伴著你,同時,你也陪伴他們消弭自身的恐懼?;蛟S你便可以把那一個問題,轉(zhuǎn)換為這一個:“如果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你想叫誰不要怕?”
《最后一本書》的編輯歷經(jīng)了許多人之手,從目前人在新西蘭的編輯曾谷涵與我,到跨刀相助的作家郭正偉(《可是美麗的人(都)死掉了》),書本樣貌也因而有許多改變,從一開始準(zhǔn)備走惡搞風(fēng)的《世界末日大魔王》與《逃命吧,地球人》,到后來變成冷調(diào)寂靜的《最后一本書》,或許也反映了我對于書——或是說閱讀,或是說出版——的態(tài)度。
我曾經(jīng)以為,只要有熱血,就能夠改變一些事情。誰說出版很困難?你看光是社群網(wǎng)站上,就能找到那么多熱愛文學(xué)的讀者朋友,他們熱情地討論著某些社會議題,轉(zhuǎn)貼某位作家的文章,讀者作者之間的互動如此熱烈,每一個作家出書之前的資訊分享,總是換來幾百個“贊”,這是過去從未有過的現(xiàn)象。我們以為看見了希望。但終究,那些“贊”,那些轉(zhuǎn)貼,那些分享,并沒有對等反映在書籍的銷售量上面。每次看書籍銷售報表,內(nèi)心總是很難過,仿佛這一些書,生來就已經(jīng)注定被遺棄在幽暗之倉庫角落,靜靜地等待濕氣沾染身體,在還沒有完全被霉菌或黃斑覆蓋之前,就被投入熔爐銷毀。
對比之下,那些喧嘩熱鬧的網(wǎng)絡(luò)社交場景,仿佛是一個緩慢擴(kuò)張的冷漠異境,我感受到背后的冰冷本質(zhì),卻無法拒絕那表面的光與熱——就算是假的也好,至少別人愿意花那一秒鐘時間按“贊”在我(或是我出版的書)身上,至少有些溫暖。
久而久之,我也想通了?;蛟S有些東西就是不合時宜又小眾的,例如文學(xué),例如我回家路上那一家賣蚵碟的小攤子。正如我無法接受蚵碟的味道,所以連10元都無法掏出;那些不買某一本書的人或許也有相同的想法。再者,讀不讀書都無所謂,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需求,只能說他們迫切需要的滿足,不在我這里,我們就這樣錯身而過,不是誰的錯。
那天在印刷廠,當(dāng)我看著在印刷機(jī)器內(nèi),一張一張潔白的金鉆白牛皮紙,印上了銀色與黑色的文字,然后迅速堆疊起來,竟然興起想哭的念頭。這樣的感覺其實不陌生,因為每一次印書的時候,不管是哪一本,我總覺得那就是逗點的最后一本書了。我想起黃崇凱小說《比冥王星更遠(yuǎn)的地方》中,那一名陪母親化療的文藝青年。他總在幻想中練習(xí)殺死母親,一次又一次地,以為這樣子就能夠在母親真正過世的時候,少痛苦一些。而我,似乎也做著相同的練習(xí),盡管我早確定當(dāng)我推出了(真正的)最后一本書之后,終將卡在惡夢與現(xiàn)實的邊緣,哭喊著要醒來,卻還是被黑夜包覆,看得見卻碰觸不到光。
希望到時候,會有一個讀者拿著逗點的一本書,拍拍我的肩膀說:“請你不要害怕,我會繼續(xù)陪伴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