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接火車,奏樂!”
儀仗隊動起來,鼓樂震天。像一個信號,遠(yuǎn)處傳來一串火車的汽笛聲。人群騷動起來,很多人只在電視電影里聽過這種聲音。一個大拐彎處徐徐駛來一輛火車,慢得如同在散步。鼓樂和掌聲一直響著,直到火車近了,掌聲開始稀落下來。車頭后面竟然只有兩節(jié)車廂,整個火車就像一條被切掉后半身的黑蟲子慢騰騰地爬過來,樣子很滑稽,驚訝之后大家就笑了。這就是盼望已久的火車,不比生了銹的鐵軌新鮮多少。
失望歸失望,還是高興,再怎么說也是火車。陳木年也很高興,他覺得火車就應(yīng)該這樣,破一點,舊一點,他希望火車能夠一直行駛下去,永遠(yuǎn)不停下來。他和在場的人一起,感受到了火車行駛過來時大地的震顫。但它在主席臺旁邊準(zhǔn)確地停下來了。
新一輪鼓樂又起,地上到處是人和火車和樹的影子。鐵軌邊有一棵大槐樹,陰影落到了火車上。從陳木年的方位看,有點像凡高在1890年6月畫的《歐韋景致》。他想跟金小異說,發(fā)現(xiàn)金小異正在翻凡高的畫冊,也找到了這幅畫。金小異說,好啊。
秦可對陳木年說:“我還沒坐過火車呢。什么時候你帶我坐吧。”
陳木年還沒回答,魏鳴就在一邊說:“有空我也帶你坐?!眲傉f完,屁股被鐘小鈴掐了一把。他猛地跳起來,說:“你干什么?”
秦可咯咯地笑起來,陳木年也跟著笑。喇叭里說,請市長為試行火車授彩。所謂“授彩”,就是“掛彩”,把一條拴著大紅花的紅綢子掛到火車頭上。市長在眾人的幫助下,先把紅綢子的一端拴在火車的右側(cè),再蹣跚地翻過鐵軌到火車另一邊,把另一頭拴上。大紅花處在了火車頭的中間。剛拴完,鞭炮聲和掌聲同時響起來。兩掛五萬頭的鞭炮一起炸,炸了漫長的一段時間。炸完了,周圍一片煙霧和好聞的硫磺味。
鼓樂聲再起。主持人對著麥克風(fēng)大聲喊:“試行開始!”
火車開始啟動,冒煙,汽笛聲越拉越長。周圍的觀眾都圍上來,樹上的孩子也跳下來,都想看看火車的腿是怎么走路的?;疖嚶v騰地開始行駛,人們叫起來,現(xiàn)場一片喧囂。大地重新激動得發(fā)抖。他們看著車頭和兩節(jié)車廂簡單地就從自己面前經(jīng)過了,覺得不過癮,就跟著向前走。開始是走,接著是小跑,火車開始逐漸加速,他們也跟著加速。火車再快一點,大人們就沒興趣繼續(xù)跟著跑了,剩下的都是孩子,一邊嗷嗷地叫一邊成群結(jié)隊地跟在后面跑。但他們的速度有限,慢慢開始力不從心,被火車甩在后面。
秦可站在陳木年身邊一上一下興奮地跳,拍著手,叫著火車火車。突然覺得肩膀被撞了一下,看到陳木年從她身邊迅速地沖出去,悶著頭向火車跑去。她不再叫火車火車,而是喊木年木年,不是一上一下地跳著喊,而是跺著腳喊。剛開始的幾聲陳木年聽見了,沒回頭,接下來就聽不見了。他看見撒開腿追趕火車的小孩一個個被他超過,他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穩(wěn)健,直到把跑在最前面的一個男孩甩在身后。他找到了晚上一個人在操場上萬米長跑的感覺,比那個還刺激,還興奮,耳朵里灌滿了風(fēng)聲和燦爛的陽光,他聽到的聲音只有火車的汽笛和自己的喘息,他的喘息好像從腳底下傳上來的,像大地的脈搏。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和火車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他覺得兩條腿充滿了力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快追上火車時,他跳上鐵軌的路基,踩著枕木向前跑??煲稽c。再快一點。他伸出手一把抓住車廂后面的一個把手,腳底踉蹌幾下,試探了幾次后,胳膊猛地用力,縱身一越,雙手扒住了車廂邊框,身體貼到了車廂上,然后調(diào)整好平衡和姿勢,身體縱上一下,右腿掛到了車廂上。整個人進(jìn)入車廂時,他面朝后方。兩個大氣球和紅條幅變小了,那棵槐樹和圍觀的人變得更小了,花花綠綠的一堆。他仔細(xì)看,還是分辨不出哪一個是秦可。
火車恢復(fù)了自己的速度,陳木年不自主地張開雙臂,從內(nèi)心到身體瞬間感到了飛翔的快意。他看到巨大的風(fēng)裹著陽光像雨一樣滿天滿地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