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林國棟和季明勛剛好在那個岔路口交談,夏芝芯將一切看得一清二楚,直到看見對方遞給他小袋子,她敏感地意識到他們在談些什么。
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拳??磥恚€要繼續(xù)逼迫自己下去。因為有些擔心,直等到他消失在小路盡頭,她才轉(zhuǎn)了視線。
恰好眼角處亮光一閃,她下意識瞄過去,恁地一額頭冷汗,是那個記者!剛剛的亮光正是他擺弄手中相機時鏡頭反射出的,他從隱藏的叢林后走出來,臉上還帶著難抑的興奮和激動。
她一時間腿軟,險些癱坐在地上。她戰(zhàn)栗著嘴唇,心驚膽寒地想到,他一定目擊了剛剛的場景,而且拍下了照片。無須再仔細考慮什么,她跌跌撞撞地沖下樓,直奔屋外的馬路,見到記者已經(jīng)轉(zhuǎn)了身離開,拼命追了上去。
記者聽到身后急促的腳步,警惕地回頭,發(fā)現(xiàn)了她,職業(yè)的敏感性讓他掉頭就跑,她不敢大喊讓他停下,她怕驚動周邊的居民,提前將這樣的消息曝光,只能拼盡全力地追逐著。
接連跑了幾條街,記者一時大意被路旁伸出的樹枝絆住腳下,幾個踉蹌,摔倒在地,她立即撲了上去,趴在他的身上,用身體的重量壓制住他,想要搶奪他手上的相機。
撕扯間,她為了能夠到他伸到頭頂上方的相機,狠狠用手按死了他,她的力氣大于一般女生,記者卻比一般男人偏瘦許多,但至少還是個男人,掙扎起來,幾次差點兒被他脫身逃掉。
眼見快要阻止不住,情急之下她上腳踩住他,然后稍稍站起身體,屈身向前去搶他手中的相機,很意外地,那一直被拼死握住的相機,自她眼前突兀且頹然地掉在地上,那抓緊相機的手也緩緩松開了,無力地擱在水泥地上。
她隱隱升騰起不祥的預感。她僵硬地、恐懼地低下頭,隨即嚇得捂住嘴掩住尖叫,連連后撤,遠離那具安靜的身體。
她到了這時候才發(fā)覺,剛才竟無意識踩住了記者的咽喉,此刻,他瞪大著不甘的眼,一動不動地仰躺在那里,眼底布滿血絲,嘴唇黑紫,舌頭長長地伸出來……
她抑制不住胃部一緊,歪頭劇烈嘔吐起來。
3夏家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中。
夏家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中,每個人都被這樣的消息筆直地沖擊到,當警察來通知的時候,奶奶當場就暈了過去。
裴珞雙嚇得尖叫起來,不斷喚著老人,奶奶這才漸漸恢復了意識。
見夏赫僎這就要和警察離去,她不顧才剛剛清醒激動地扯住他:“想想她媽媽給夏家?guī)淼臑碾y,想想我們是因為什么樣的原因才離開住了幾十年的祖宅搬到這間破落的屋舍!想想你又是因為什么原因失去了商會主席的位置!這母女倆根本就是夏家的克星,想想你的父親吧,現(xiàn)在都沒法像個正常人一樣地生活,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你爸媽的命嗎?”
夏赫僎見此狀況沒辦法,只好先暫時送走了警察,回來后說道:“媽,虎毒不食子,怎么說她也是我的親生骨肉!總不能就這么看著她被扭送上法庭,什么也不做?!?/p>
裴珞雙冷笑一聲:“是,她是你的親生骨肉,這我們都知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是,別忘了,并不是只有她一個是你親生的,繼濤也是你的骨肉,你有替他考慮過嗎?你有想過他將來的人生會變成什么樣嗎?你可憐她,一直袒護她,可是在我眼里,她有那樣的人生根本是理所應當,她是什么東西?一個洗衣工的女兒,如果不是沾了夏家的光,她現(xiàn)在本該是和她母親蹲在哪家的水池邊洗衣服洗到滿手硬繭,怎么能過得上這樣舒坦的生活?是,我承認我對她刻薄,那是你一直對我不滿的,可是你想過沒有,你憑什么要求我善待她?我有什么理由愛她?因為她是你的嗎?對不起,我沒那么偉大,我一想到她身體里的血液是怎么來的,我就只剩下仇視。但是,因為還有繼濤,我還會委曲求全,接受你的意見,對她盡量容忍,但如果這次你走出這里,我會立即帶著繼濤走掉,我要改了他的姓,徹底讓他和你劃清界限,我是不會看著繼濤本該輝煌的人生,就這樣一點點的被她斷送掉!”
奶奶這時早已因裴珞雙的一席話痛哭流涕,想著夏家這些年的破落,想著家人的四分五裂,她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該要做的,是放棄這個孩子,這個本來就不該屬于我們的孩子。”
她用幾乎幽怨的眼神看著一臉掙扎的夏赫僎,“她殺了人是事實,你也聽到警察的話了,連她自己都供認不諱,當時也是人贓并獲被逮捕的,你插手進去,除了會賠上夏家所剩無幾的基業(yè),還能有什么用?”
這句話,仿佛才真正說中夏赫僎的心事,讓他變得心灰意懶。
奶奶原本堅硬的語氣此刻變得稍稍軟下來:“赫僎,你總說自己愛繼濤,可是,你捫心自問,你真的為他做過什么?你會每年帶著小芯去看她的母親,你會毫不避諱地在這個家里談起她,絲毫不顧及阿珞的感受,你有想過繼濤看到自己母親難過他也會難過嗎?你有讓繼濤感受過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幸福嗎?你活到現(xiàn)在,都只是在為自己活,從來沒有真的為了身邊人舍棄過什么?說你是有自己的想法也好,說你固執(zhí)專一也罷,可是,到頭來又有誰獲得了幸福,每一個人都傷痕累累、不堪重負,這就是你所謂的疼愛嗎?現(xiàn)在無論做些什么,小芯的人生不可能被挽救回來了,所以繼濤是你最后的希望。一個殺人犯的弟弟,你覺得怎么樣?要是你你會不會同情這樣的人,想要和這樣的人交朋友?我理解阿珞的想法,如果你還是一定要堅持不放棄這段關系,那么也許只有讓繼濤放棄同你的關系,才是最后保護他的辦法。”
他雙肩終是垮了下去,困難地問:“真的要做到和她斷絕關系嗎?”
“是的,”蒼老卻不失威儀的聲音,“我們夏家留不下一個殺人犯!”
夏赫僎輾轉(zhuǎn)反側(cè)數(shù)日,同夏芝芯脫離關系的聲明已經(jīng)在母親的催促下簽字并發(fā)布了,可是,有些事還是無法輕易放下。
對于這份聲明,外界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好像這件事早就在他們的預料之中,本來那拖油瓶就是岌岌可危的地位,被甩開也只是時間問題。于是,對于被夏家拋棄回歸到平民階級的夏芝芯,沒有人再愿意分精力去關心她的死活,連提起來都嫌麻煩。
今天,夏赫僎私下里找了Johnny——他的私人律師,也是他最信任的心腹,這次會面是他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沒有告訴任何人。斷絕關系的聲明便是Johnny幫著擬定并公開的,而且,兩人私交甚好,因此對于整件事的內(nèi)情的了解程度不亞于夏家人本身,所以也省去了諸多解釋的話。
“現(xiàn)在,對她來說可以將影響降到最低的辦法是什么?”
“我現(xiàn)在只能盡力在法官面前為她辯解她是‘非故意傷人’,這樣她的刑罰會輕許多?!?/p>
“那么好,一切就拜托你了。”
“我明白,我會親自出庭的?!?/p>
他又想到什么,“我知道她現(xiàn)在一定很不好受,很需要家人的安慰,只是這會兒的情形,我實在沒法親自去看她,我擔心她會覺得連我都放棄了她,我怕她會絕望。你可不可以拜托去見她的人說這是法院的決定,對涉險重罪的犯人拒絕一切探視?”
“可是,放棄她是事實吧,她又不笨,早晚會知道的。”
“不,不會,只要不告訴她真相,她就還不會死心,就還能帶著希望堅持下去,即使的確已經(jīng)不能為她做什么了,可我還是怕她就這么帶著怨氣走掉?!彼纯嗟赜檬謸踝∧?,肩膀輕晃著。
Johnny嘆息地起身拍拍他的肩:“你也有你自己的難處,大家都明白,不要將自己逼得太辛苦。”
他稍稍平復了情緒:“還有,可不可以先暫時不要讓她知道夏家的決定?我想等到將來,她出院后,再和她解釋清楚整件事?!?/p>
對方點點頭:“知道了,她總是那么理解你的,從小時起就是這樣,所以,這次,她一定也會理解你的決定?!?/p>
理解自己為何被家人親手拋棄嗎?他覺得奢望那樣的事簡直對她太殘忍。
可是,命運何其對他不殘忍。
他突然說著:“那樣的情形下,我確實沒辦法。我不能不為家人考慮?!甭犐先ジ袷窃谡f服自己。
她不是家人嗎?律師心里想著,但沒有問出口,有些事,其實誰心里都有答案,只是有的人夠坦誠,就讓丑陋暴露在那里,有的人卻要不斷地粉飾,不知道是自己瞧著那些丑陋礙眼,還是不想讓別人看到那些丑陋。
4這成了一場最速戰(zhàn)速決的官司。
從她被關押進這間看守所那天開始,除了獄警和執(zhí)法人員再沒有其他人來過。
她獨自一個人窩在窄小的禁閉室內(nèi),四周是晦暗濕涼的水泥墻。白天,昏暗的光線從一個很小的窗子擠進來,晚上便是漆黑一片??墒牵龥]有起身去開燈,這么些天,她連飯都沒有動過一口。
送飯的人也不管餐盤有沒有動過,到了時間就將擱在門口的餐具從門下方的小孔收走,暫時關押在這里的待審犯人用絕食來抗議,對他們來講已經(jīng)是見怪不怪了。
她卻并非想象中的抗議,只是整個人都被困死在那一刻的場景中,反復徘徊,怎么也走不出來了。
她感受不到晨昏,感受不到饑餓,感受不到困倦,甚至感受不到自己還活著。
她滿腦子都是死掉的那個人,這輩子頭一次,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生命的殞滅,那樣迅速,雖然,前一秒她確實對他怨憤至極,在心里用最惡毒的字眼詛咒著他,可是,到他真的在她面前一動不動,眼中一片空茫時,她只剩下焚心蝕骨的恐懼。
但就是這樣,她仍是沒有忘記自己該要做的事,幾乎是本能地,那種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心情在支撐著她,她想到那充滿希望的眼神,那意氣風發(fā)的豪言壯志,那令人嘆服到心疼的忍辱負重,那是她喜歡的姿態(tài),她很希望自己也能有那樣的勇氣和韌性,那仿佛是黑夜的一盞燈,如果滅掉,便是徹頭徹尾的絕望。
她于是很辛苦地蹲下身去,拿那落在僵硬身體旁的相機,混亂地掰開后蓋,取出里面的膠卷,顫抖著放進自己的衣兜,卻還不放心,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摸上記者紋絲不動的身體,此刻,溫度仿佛在降下去,冰的她的心發(fā)顫,終于尋到了只打火機,她混亂地將膠卷抽出來,動作太大,將手劃開了一道道血痕,可她早已顧不得自己,執(zhí)拗地向外拉扯,一直到拉不動,終是一把火,燒了個干凈,看著那漆黑陰森的底片漸漸消融,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好像也正一寸寸地走向盡頭,就在一切終究化為飛灰之際,她聽到了一聲尖叫。
她抬眼,看到一個嚇得面無血色的女人。
她有一瞬間想過逃走,可是,終究是沒有邁開步子,她毀掉了一個生命,這個人,也一定有他的家庭,他需要保護的人,他給予承諾的人,可是,全都因她而化為泡影。
她必須償還。
云翔國際機場。
眼前是筆直的通關入口,林國棟拖著行李箱的手因為興奮而間歇收緊松弛著,幾乎管不住快要撐破心房的雀躍想要放聲歡呼。
涌進機場玻璃窗的陽光筆直地照亮了他的前程,也將無限朝氣充斥進他燦亮的雙眸,再也沒有了持續(xù)到前一刻的虛弱和委頓,他覺得呼吸異常輕松。
終于,人生到了全新的一站,迎來了這么璀璨動人的直航。
從今以后,他可以肆意丟開曾經(jīng)加諸在他身上的一切,去迎接那嶄新且意義非凡的起點。
今天,看守所來了個陌生的探視者,他出示了批文,自稱姓駱,是夏芝芯的代表律師,想要見下自己的當事人。
獄警于是來到她所在的監(jiān)禁室,開了門,站在門口叫到:“夏芝芯,你的律師要見你?!?/p>
她仍是一如既往紋絲不動地坐在床角,目光呆滯。
獄警又不耐煩地叫了幾聲,見她絲毫沒有反應,于是來到外間:“我看,您也別和她談什么了,那個人,從被送進來那天開始,就一直一副傻了似的樣子,不說話,也不吃不喝不睡覺,我看就快要撐不住了,現(xiàn)在,整個人都沒個人的樣子。”
駱律師笑了笑,客氣地說道:“我只是按照規(guī)程辦事,必須通知我的當事人一些決定,如果她自己不方便出來,您看,可不可以允許我去里面見下她?只是盡到通知的義務,走個過場而已,說不上兩句話,您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有些程序無法摒棄,否則將來惹上司法糾紛會很麻煩?!?/p>
獄警想想,覺得他說得在情在理,而且,特殊情況下這樣做也是被允許的。于是便拿了鑰匙,領他到了門口,將門打開。
律師走進來的時候,便看到門口放著的飯菜,滿滿的碗盤,沒有分毫撥弄過的痕跡,叫他一不小心差點踩進里面。
他稍稍皺皺眉,穩(wěn)住腳步后,整整領帶,朝著夏芝芯走來。
這種腳步和獄警那種堅實的大皮鞋踩在地上的腳步聲不同,她眼睛稍稍晃了下,不知道是想起了些什么,朝著律師走進來的方向瞧了一眼,看到是完全不認識的人,便收回了眼神。
獄警上前來告訴她:“這位先生是負責你這次案件的律師。”
駱律師緊接著自我介紹:“敝姓駱,這次來是通知夏小姐一些事?!?/p>
獄警嫌這里的氣味難聞,于是匆匆交代了一句:“只有三十分鐘時間,長話短說?!边呎f著邊走到外面將門飛速地掩上。
律師拿出相關的文件:“我是你的代表律師,這次案件比較棘手,但鑒于你沒有前科,表現(xiàn)良好,我想以‘非故意傷人’為你辯解,到時在法庭上,你需要……”
律師侃侃而談,而她的體力早就瀕于極限,此刻,也只是慣性一般強撐,好像連倒下的力氣都不具備似的,只能無限地靜止下去,讓人生停滯在那樣的一幕、那樣的一刻。
所以,她對律師所說的話根本感知不到,腦袋早就不能思考,一切于她都只剩殘酷的紅、凄冷的黑。
后來,她終于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正式審理那天,她依然渾渾噩噩,好似進入一場永久的噩夢無法再醒來。
這場官司其實打得極為艱難,但是憑借駱律師多年來的豐富經(jīng)驗,以及舌燦蓮花的口才,最終,夏芝芯被判處“非故意傷人罪”。
5一個她那么陌生的地方。
站在灰白的鐵門外,夏芝芯癡癡的看著這個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三年前,她懵懵懂懂被人帶來這里,安置下來,一個人冰冷的面對這世界,本來法官判刑五年,但是由于她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一再減刑,于是便只在這個罪惡的地方待了三年。
現(xiàn)在該是要擺脫過去,重新找回人生了。這段時間,也許是她人生最安逸溫暖的時期,這里仿佛一個孤島,幸福的人來到這里是可怕的絕望,傷痕累累的人來到這里卻覺得是天堂。
所以,她漸漸養(yǎng)好了傷,她很慶幸,手中還握著夢想,那份憧憬,她一直沒舍得丟棄。
輾轉(zhuǎn)回了家。
她一個人佇立在曾經(jīng)的家門前,門牌已然是“王”姓人家。竟然……已經(jīng)搬家了。
她還是按了門鈴,向這家人問來了夏家的電話。
她想怎樣也要和養(yǎng)育自己的人有個交代,即便他們并不想要關心……還有那么多那么多愧疚,她憋在心里好久,她想著能和他們說聲抱歉。
她沒有管這家人借電話,而是來到了僻靜巷子里的共同電話亭。
護士給的錢,已經(jīng)全用作路費了。
她猶豫著,最終將手伸進了內(nèi)側(cè)衣兜,摸索出那里裝著的一枚錢幣,這是當初她自法庭上清醒后,獄警將個信封交給她,她打開來,只有這么一小枚硬幣,她一直將它帶在身上,當做和家里的唯一牽連。
留得那么久,這會兒看著它跌進公用電話的投幣孔,消失不見,心底真真切切感到不舍。
接電話的是父親,即使只聽到一個字,她還是辨認出來,眼眶迅速地濡濕,想起那雙曾經(jīng)被自己依賴的大手此刻正在另一邊握著話筒,她突然好渴望能哭著大喊一聲“爸爸”。
可她最終只是沉默著,不敢發(fā)聲。她覺得羞愧,也怕父親會聽不出她的聲音。
“是……是小芯嗎?”
淚水瘋狂地擠進她的眼眶。
“嗯……”她忍住喉頭的哽咽,用力地點著頭。
“你出院了?”
“是……”然后,她沒給父親開口的機會,她怕他會充滿愧疚地向她解釋什么,她不想讓自己絕望。
于是強迫自己在父親看不到的地方綻放笑容,告訴他她的決定:“爸,我不打算回家去了,我想要一個人開始新的生活,我想要徹底忘記過去的一切。我會用新的名字,在我沒有取得足夠輝煌的成就之前,我永遠不會提起自己是您的女兒。我已經(jīng)讓您丟了那么多的臉,我不會再繼續(xù)下去了。所以,您也暫時把我忘記吧,不過,只是暫時哦……”她緊捂住自己的嘴,阻止哭泣的聲音傳遞過去。
“赫僎,是誰的電話???繼濤還等著你吃飯呢?!?/p>
她聽到繼母的聲音。
然后是短暫的嘈雜,像是……掩住話筒時發(fā)出的,但還是封堵得不夠緊,那句“沒……沒什么……一個老同學……我這就去”,還是鉆進了她的耳朵。
她再也沒法找借口逃避些什么了,她再也沒法做夢了,正好一開始投進去的錢幣用光了,像是天意一般,電話“嘟”的一聲斷掉了。
她掛了話筒,擦干臉頰上的淚,她用身上最后一絲和家里的牽連,換來了徹徹底底的自由和死心。
四遺忘
要她怎么說,說因為她殺了人,所以他們怕被拖累,所以甩開她了嗎?
她不可能告訴別人這件事,除非她不想再走下去。
1她說,做演員是她選擇的職業(yè),可舞蹈是她被賦予的使命。
她改了自己的名字,打了小半年的工,攢足學費和路費后,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報名進入一所藝術預備學校學習。
這里,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大家對她的了解僅僅是她叫余蘭,不是本地人。
她的目標是戲劇大學,為了追上同齡人的腳步,她只給自己留了一年來準備考試。高中的基礎科目她連書都沒碰過,文化的知識她幾乎從零開始,還要一并準備藝術測試的相關內(nèi)容。所以,她很拼,而這樣的姿態(tài)卻被身邊很多人嗤之以鼻,覺得她根本是自不量力。
她卻只是埋頭做自己的事,隨他們怎么去說,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遺忘。
她感謝時間讓她沒時間去做那些少女時期都已然是奢侈的夢,現(xiàn)在,她早已能看懂現(xiàn)實。但是,她從沒有后悔做過那樣的夢,除了很深的自責。曾經(jīng)的自己只是個傻傻的癡心少女,那樣一個年紀,情感單純得近乎于頑固,只想要保護著自己珍視的東西,卻忘記去保護自己,可如果時間再回退到那一刻,她相信自己一定還會那么選。
車小婉是她在班上的同桌,因為一開始并不太了解,兩人間只是見面點個頭的關系。
一次,在閱覽室上完晚自習后,夏芝芯朝著樓梯的方向走,路過舞蹈教室時,聽到里面隱隱約約傳出些沉悶的聲響,她于是拉開了教室的門,發(fā)現(xiàn)一個身影正跪在地板上,痛苦地呻吟著。
她急忙上前問道:“你怎么了?”
對方抬起臉,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車小婉,她指指自己的腳:“剛才做跳轉(zhuǎn)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估計是傷到了小腿,這會兒站不起來……”說話的時候,她的冷汗一直冒著。
夏芝芯立即將身上的書包取下來:“幫我拿一下?!比缓螅谲囆⊥裨尞惖难凵裰惺炀毜貙⑺称饋?,用很快的速度向著樓下跑去,然后,在路邊招了輛出租車,直接開到了醫(yī)院。
經(jīng)過醫(yī)生的檢查,車小婉是突發(fā)性肌肉痙攣,休息段時間就沒事了。
看到她打電話和家人聯(lián)系上,夏芝芯便悄悄地離開了,那即將到來的一家三口的畫面,她還是不看的好。
這些天,車小婉都告了病假,上課時,身邊座位空蕩蕩的,夏芝芯還有些不習慣。
班上有看她礙眼的學生,自己不努力卻又害怕著別人努力,于是隔三差五地找碴挑釁。
趙羅綺便是其中之一,據(jù)說她家里有幾個錢,背后又有些圈內(nèi)關系,所以猖狂得很,連老師都不放在眼里,還對外自稱為這所預備校最漂亮的女生。
今天,趙羅綺一下課就挨了上來,一臉怒氣沖沖的表情:“余蘭,你是不是私下里給了老師什么好處?”
她冷淡地回著,連頭也不抬:“不知道你說什么?!?/p>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班上很多人都嚇了一跳,夏芝芯這才緩緩仰起臉:“你干嗎?”還是沒多少表情,沒人知道,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比這可怕太多的事,對這樣小兒科的行為,早就免疫了。
趙羅綺是生氣夏芝芯又被指定為話劇的女主角了,雖然只是學校每月例行的教學成果展示,但在她來之前,明明每次那個位置都是她的。
對面面無表情的臉讓她更覺掛不住,于是口不擇言地想要激怒她:“余蘭,聽說你沒有家人的是吧?像你這樣的人也想著在這個圈子里混,別做夢了,整天一副清高的樣子,其實還不是上課偷偷給老師拋媚眼。”
“哎喲——”她話剛落,突然像殺豬一般大叫起來,竟是旁邊的桌子倒了,剛好砸在她的腳上。
大家這才看見,車小婉站在倒掉的桌子另一頭,一根拐杖倒在橫躺的桌子上,她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不好意思,手滑了。”
其實,大家都明白,一根拐杖哪能壓倒一張桌子,分明是她做了些小動作。
不愧是車小婉,就算暫時受傷了,身體也這么靈活。
趙羅綺一看是車小婉也就不說話了,這個女生還是少惹為好,聽說她私下里常常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還認識很多厲害的“摩托車黨”。
于是趙羅綺氣哼一聲,又狠狠踢了倒掉的桌子一腳,罵著“該死的”,跛著腳回了自己座位。
夏芝芯連忙起身幫車小婉撿起拐杖,之后又將桌子扶起來,這時,突然聽到一聲“謝謝”。
她意外地抬頭,車小婉陽光地笑著:“那天,沒機會和你說?!?/p>
于是兩人相視一笑,她也說了句:“謝謝,”單手擋住嘴,壓低了聲音,“剛剛的事。”
“我真的是無心的啊……”
“你的拐杖很輕啊?!?/p>
“湊巧的吧……”
“反正是謝謝你啦?!?/p>
“呵呵,那好吧……”
兩個人都笑了。
就這樣,兩個人成了好朋友,雖然學業(yè)和生活上的交集并不多,但因為她們都是喜歡在學校里留到很晚的學生,所以,夏芝芯常常下了晚自習后,直接去到舞蹈教室,而這個時間,車小婉通常都會在。有時候,她只是看著車小婉練習;有時候,她會讓車小婉指導她一些舞蹈動作;而有時候,她們則坐在地板上聊聊天。
完事后,一起結(jié)伴回家,在校門外第二個十字路口處別過。
有一次,她們并排抵著鏡子屈膝坐著,車小婉突然很奇怪地問她:“余蘭,你的力氣怎么那么大?那次背我的時候,你怎么能那么輕松?還一路跑下樓?”說著,她掐掐夏芝芯的手臂,又掐掐自己的比較下,“差不多啊,我們個頭兒也差不多吧?”
她只是羞赧地笑笑:“小的時候寄住在親戚家里,幫他們照顧小孩,上下學總是背著小孩子來回,就鍛煉出來了?!彼f了小部分的謊話,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寄住在夏家,至少,她曾經(jīng)的確將那里當做自己的家。
車小婉也勉強地配合她笑了笑,之后猶豫地開口:“那你的父母呢?”
“去世了,因為事故?!彼p描淡寫地說著。
“不好意思?!?/p>
“沒關系,是我出生后不久的事,我其實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是聽收養(yǎng)我的親戚講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