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種桃,90后收李

80后老師與90后學(xué)生，兩代“叱咤風(fēng)云”的人，在教室里相遇，一定會碰撞出比之前的任何師生，都更為耀眼的火花。所以，“在講臺上看你”，這樣的“看”里，有窺視和對弈的味道，也有祛除媒體對于兩代人浮躁夸張的臆想和猜測的深意。

我在講臺上看你，你在臺下看窗外。云淡風(fēng)輕，時光闌靜。以下是幾位觀察者的講臺生活，記載師生共同的成長。

安寧（真名王蘋），巨蟹座女子，80后人氣作家。文風(fēng)猶如個性，兼具柔軟溫情與犀利幽默。已出版長篇小說與作品集18部。代表作品：《藍顏，紅顏》《試婚》《唐豆的煩惱》《見喜》《聊齋五十狐》。曾獲2009年度冰心兒童圖書獎、2009年度北京市政府優(yōu)秀青年原創(chuàng)作品獎等多種獎項。另有繁體版在臺灣等地發(fā)行。生于泰山，讀于北京，居于青城。外語學(xué)士，文學(xué)碩士，電影學(xué)博士。曾任中學(xué)外語老師，出版社編輯，現(xiàn)為內(nèi)蒙古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院教師、副教授。

安寧博客http://anning6.blog.sohu.com/

大學(xué)第一課

我的可愛的學(xué)生們，大約永遠(yuǎn)都不會知曉，他們看上去鎮(zhèn)定自若的年輕老師，因為第一堂課，而緊張到一夜失眠。

從家到新校區(qū)，打車，在這樣一個交通擁擠的城市里，差不多需要一個小時。我為此在上課的前天晚上，便在腦中放電影般，一遍遍設(shè)想如何起床、穿衣、洗漱，出門買飯、等車，抵達在郊區(qū)的大學(xué)，試用多媒體設(shè)備等等瑣碎的程序。想到最后，我的腦子不僅沒有疲憊，反而進入亢奮狀態(tài)，竟是無法入眠，在黑夜里，看著天花板，睜眼到天光亮起，并聽到窗外一只孤獨的公雞，在依然安靜的城市里，開啟了第一聲鳴叫。

而我的剛剛讀大學(xué)的學(xué)生們呢，他們那時，大約正在開臥談會。宿舍里是剛剛熟悉起來的溫?zé)岬臍庀ⅲq如電影放映之前，爆米花的甜香，與熱咖啡的芬芳。他們談?wù)摃r事，談?wù)撥娪?xùn)結(jié)束后，那個哭著離去的教官，或者食堂里難吃的魚香肉絲，再或為班里選舉班花和班草，關(guān)于我的課程，他們只適合眼前，不經(jīng)意的自言自語一句：也不知明天上午的課，會不會還是一個年老色衰的老師來上。

我與他們的第一面，大約像一對相親的舊式男女，面對面坐著，彼此打量，互相審視，對方身上的每一個小細(xì)節(jié)，甚至牙齒上早飯的殘渣，衣領(lǐng)上沒有抖落掉的頭皮屑，都因為初相識的興奮與緊張，而被放大至細(xì)枝末節(jié)。鈴聲未響之前，我假裝整理電腦資料，將教科書在手里翻了又翻，但卻偷偷地用余光一遍遍窺視著他們。而他們的眼睛，也不斷地從屏幕我的個人簡介，移到我略略不安的面容上，而后又上下打量我今天的穿著。當(dāng)然不會忘了和同桌說笑一陣，竊竊私語這個老師大約是來自何處，有過怎樣的過往，會喜好什么，是文藝女青年，還是一熱愛購物掃貨的瘋狂主婦。

課一旦開啟，便如那開了閘的洪水，走勢不是我所能夠控制的。我沒預(yù)料到第一堂課，便會有人“砸場子”，當(dāng)面將頭歪在書桌上，睡了過去。而那時，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首讓人心旌搖蕩的歌曲。還有學(xué)生，在我臺上聲嘶力竭地“大講”之時，他在臺下，斜睨著眼睛，與旁邊的漂亮女生“小講”，當(dāng)然不會忘了時不時地回應(yīng)我一句。只是，那回應(yīng)明顯是搗亂秩序的，帶著點小得意，和希望引起我注意的小心計。最后一排我目所不能及的地方，則成了幾個時尚女孩比美的小天地，假若是辦公室里的格子間，那幾乎可以有“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的幸福了。

當(dāng)然大部分的學(xué)生，充滿了對于大學(xué)生活的熱望，和對新老師的好奇。隨了我的手勢，讓視線做著各式的運動。那凝視屏幕時眸子里閃爍的光澤，和聽到唯美詩詞朗誦時的片刻發(fā)呆，讓我覺得嗓子因此啞掉，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有時我會提問，尋找一個奇怪的名字，而后在抽象名字代指的學(xué)生站起回答問題時，凝神看上一會，甚至走神，想，他（她）的名字，和他（她）的性格是不是相符的呢？

課間休息的時間里，竟然有男孩過來，找我簽名，又說，讀書的時候，他的同桌，曾經(jīng)摘抄過許多我寫下的文字。又有男孩羞澀懇求，能否寫信給我，如果有創(chuàng)作的文字，能不能發(fā)給我看？還有和我一樣來自山東的女孩，說，曾經(jīng)讀過我的書，不曾想，可以有一場師生的緣分。而一個記錄了詳細(xì)聽課筆記的男孩，在我收拾東西即將離去的時候，匆匆地趕過來，問我能否通過郵件，為他解釋一個沒有聽懂的詞語。我還驚訝一個女孩的坦然與自信，在回答不出我的問題時，她并沒有我曾經(jīng)讀書時的難堪與羞愧，而是正視著我的眼睛，說，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而在我想要她的同桌幫忙之時，她卻又立刻興奮地打斷我，說：老師，不要他幫忙，我自己想起來啦！她果然給出了一個完美的答案，并在我的夸贊中，開心地飛同桌一個可愛又得意的微笑。

四節(jié)課下來，嗓子啞掉。最后離去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力氣，對他們說一聲再見，只低頭疲憊地收拾東西。而這群在我講最后一句話時，還竊竊私語中午去食堂吃什么飯菜的學(xué)生們，在那一刻，突然齊刷刷地站起來，朝我大聲喊：老師——辛——苦——啦！我在這樣溫暖的問候里，一怔，隨即下意識地起身，向他們彎腰致謝。依然說不出任何的話，可是那些感動，卻在我的心里，激蕩起一股又一股的暖流。

初為人師的辛苦與甘甜，因為這樣的一個細(xì)節(jié)，烙印一樣，長久地，清晰地，留在我剛剛啟程的工作的海灘之上。

80后種桃，90后收李

網(wǎng)絡(luò)上天天有90后的鮮活新聞，學(xué)生們的語氣也跟著水漲船高，動不動就拿出時代先鋒的姿態(tài)，教育我這80后落伍的老師。

一次某女孩當(dāng)眾問我究竟芳齡多少，我看著他們新鮮水嫩的面容，便有些羞澀自己馬上奔三的“老邁”，于是模糊回答道，反正姐姐是叫定了。女孩不依不饒：10歲也是姐姐，1歲也是姐姐，您不至于也是90后吧。我只好笑著招了：姐姐我比你們大10歲呢！旁邊一個還帶著點童聲的女孩即刻悄悄接上一句：好大啊，我要這么大，像老師一樣賣力掙錢供房子，不知道該有多難過。說完了又低頭拿出鏡子來，看看自己的眼角，又抬頭瞥一眼我的，然后才心滿意足地繼續(xù)聽我說話。

那一刻我覺得那個女孩就是一面鏡子，照見了我眼角的皺紋，也照出了我在跨入30歲之后的悲傷。揮霍青春的時代，早已經(jīng)不屬于我。我所能做到的，大約便是倚在窗前，看他們在陽光里，幸福地叫喊，奔跑，撒歡，并騰起可以將我們這一代人，埋葬在背景里的陣陣煙塵。

他們還毫不掩飾地問我一個月掙多少錢，我幽默說：白居易一個月掙5萬人民幣，老師一年還不到5萬呢。學(xué)生們一片嘩然：老師你那么窮，干嘛不跳槽呢，死守著這份窮酸的工作，還不如回家跟爹媽撒嬌要零錢花好。我于是倒苦水，我不是富二代，我爹媽也沒多少錢，而且我還要供房子，老大不小了，生孩子也耽誤不起，如果跳槽，勢必不穩(wěn)定，我已經(jīng)沒有精力像你們一樣，胡亂折騰了。學(xué)生們便集體發(fā)出一聲帶著同情意味的悠長的“哦”，還有人丟嘴里一塊口香糖，嚼得很肆意，好像一個毫不動容的看客，聽我一通牢騷，笑笑走開，繼續(xù)過自己悠閑自在的生活。

學(xué)院里有一美女老師，剛過30歲，但熱愛臭美，每次上課穿衣服，都勢必不重復(fù)，避免給學(xué)生造成審美疲勞。不過學(xué)生們對她這樣的苦心，毫不領(lǐng)情。還屢屢打擊她的自信和愛美的熱情。某天她穿了一件有些緊身的裙子，大約是顯出一些身上的贅肉來了，所以在轉(zhuǎn)身去黑板上寫字的空當(dāng)，下面即刻有一個男生大聲道：嗨，老師，您該減肥了，否則會有婚姻危機哦。美女老師當(dāng)下覺得人生悲涼，回道：你們就學(xué)不會奉承別人么，嘴巴這么損，將來怎么會有女孩子喜歡，我看你們這一代人，談個正常點的戀愛都有危機。另一男生不緊不慢地接過去：嗨，老師，正常戀愛就是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吧，偉人說了，不以結(jié)婚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我們就是想耍流氓呢，看人家四川仔心態(tài)多開明，將談女朋友叫耍女朋友。美女老師有些氣結(jié)：那你們出去耍，老師還是想過踏實日子。男生們聽了都嘿嘿笑：老師，逗你玩呢，踏實日子離我們遠(yuǎn)著呢，等我們像您一樣大年紀(jì)，也玩夠了，就一定踏實去。

同齡的同事們，都慢慢被這些學(xué)生們給磨出了好脾氣，因為實在是沒有辦法，誰讓我們在他們嘴里，成了“老人家”呢，而且，80后一代人，終于被媒體棄之不理了，原來在天上捧得高高的，現(xiàn)在全腳踏實地養(yǎng)家糊口過日子了，就算為了不讓領(lǐng)導(dǎo)K，也不能跟這幫小子們一般見識。有同事說得更狠，讓這幫人，一年年地驕傲去吧，總有一天，我們生的2010后，會用一聲響亮的“叔叔阿姨”壓住他們的風(fēng)頭；而且，就他們這幾兩啃老的本事，沒有我們被高房價高物價低就業(yè)零薪水折磨過的經(jīng)歷，還想成中流砥柱，純粹是癡心妄想；不信，我們走著瞧，看看過上10年，哦，不，過上20年，他們都未必有我們這樣的本事，80后30歲不能立，他們90后一代，估計，40歲能在潮流里立足，就算不錯了。

其實我知道同事的這番憤慨，只是因為我們老了，30歲一過，就成了一個邁向平庸的為生活而奔波的人，昔日那些媒體眼中的另類、孤傲、銳氣、不羈，全都被現(xiàn)實給磨平了。曾經(jīng)種下的桃樹，以為會掛滿飽滿甜美、養(yǎng)陰生津的桃子，不想，結(jié)出的卻是不可多食、損傷脾胃的李子。而且，還讓更生猛的一代，全摘了去，嘗一口，便嘻嘻哈哈地丟掉，從沉默不言的“桃李”樹下離開，去往那更五光十色的生活。

羞澀的富二代

我的學(xué)生里有為數(shù)不少的富二代，我在第一次登上講臺的時候，就一眼窺出來了。他們的神情，大多是從容不迫，淡定自如的，見我有些唬人的簡歷，絲毫不覺得驚訝，倒是顯得我小家子氣，拿了虛浮的榮耀，修飾自己。想想我比他們大了近10歲，一口氣讀完了博士，又差一點，想要出國修煉鍍金，這才鑄就了今日這般上得了廳堂的模樣。而他們，在我走出山村，來到城市，連火車和天橋都沒有見過的時候，就早已隨著有錢的爹媽，走遍了祖國的大好河山，而且，歐洲游都不在話下。后來看到一個學(xué)生博客里，每逢假期，必走一個國家的豪邁氣派，人頓時萎靡下去，覺得自己把一點北京生活的經(jīng)歷，拿來示人，幾乎會被他們笑掉了大牙去。

好在我讀書還算豐富，不能行萬里路，至少相比于他們，有讀了萬卷書的氣概。所以往他們面前一站，氣勢上可以略略勝上一籌，否則，他們準(zhǔn)會不屑一顧地在茶余飯后，或者臥談會上，給我毫不客氣地下一定義：鄉(xiāng)下來的。

網(wǎng)上日日都有富二代的不良新聞。打人，撞車，罵架，裝乞丐尋求刺激，追漂亮女孩，然后棄之。或者，燒錢炫富，日日奢靡。所以我站在臺上，看到那些打扮嘻哈或者西部牛仔，再或化濃重?zé)熝瑠y的富二代學(xué)生們，心里還是有一股子自卑和膽怯。這樣的卑微，大約源于我的草根平民的出身，源于我的從泥土里刨食來吃的農(nóng)民父母。就像我的窮二代的學(xué)生們，在富二代學(xué)生面前，總是有一道無形但卻無比分明的界限。這樣的界限，漂浮在他們食堂購買的飯菜里，隱匿在上課對我問題的反應(yīng)中，深藏在他們看似隨機選擇的座位上，或者，在下課后自動形成的小團體里。

因此我偶爾會用言語，打壓一下他們讓我此生無法實現(xiàn)的富二代氣勢。譬如一次，講到《西廂記》里落魄了的富二代張生與崔鶯鶯，便順口教導(dǎo)，萬不要因為自己爹媽有錢，便在外人面前囂張，或者逞能，所謂窮不過三代，富不過三代，搞不好，被你坐吃山空了，就落到張生這樣，父死被人欺的落魄境地。這樣的打壓，對于生活優(yōu)越中的他們，不知道會有多少的心理反彈，但對于我，卻有種不便明說的小得意。似乎，平日里因他們遲到、曠課、撒謊、尖叫、怠慢種種，帶來的心理創(chuàng)傷，皆可以因此而痊愈如初。

但我沒想到，就在我眼皮底下，一個富二代，竟然羞澀安靜到半個學(xué)期過去，我都不知道，她有如此優(yōu)越到可以打敗班里所有有錢同學(xué)的家境。這個叫宛的女孩，一直不聲不響地坐在第一排，因為穿著的素樸，我?guī)缀鯇⑺雎缘?。事實上，宛的素樸，我后來才發(fā)現(xiàn)，應(yīng)該叫低調(diào)，是那種牌子隱在衣服內(nèi)里的名牌，穿在她的身上，因其靜寂無聲，而更顯素雅。所以，我還一度將其作為“弱勢”學(xué)生關(guān)愛有加，每每提問，都會對她的回答，夸贊鼓勵一番。還曾在她的作業(yè)上留言，說，憑借出色的朗誦水平，只要努力，四年之后，肯定可以驕傲地站在別的同學(xué)前面。她在拿到作業(yè)后，紅了臉，悄悄看我一眼，大約算做對我這伯樂的感激。

有時在走廊里遇見，宛總是微微朝我一笑，道一聲老師好，便再不多言，貓一樣走了過去。班里的學(xué)生大多喧嘩，更有一些打扮入時的女生，無視我的存在，在課上就敢吵嚷，甚至讓其回答問題，都膽敢當(dāng)面拒絕。唯獨宛，永遠(yuǎn)都用仰慕的視線聽我講課，筆記本上，總是滿滿地記錄了很多的內(nèi)容。

后來有一天，班里那個總是跟宛坐一起的女孩，在下課后，突然對我說：老師，宛也是富二代呢，她爸爸，是房地產(chǎn)商，算是我們班里最有錢的了。但不等我詫異，她又接著補充一句：不過，她人緣特好，很有修養(yǎng)，跟誰都說得到一起，當(dāng)然，她平時話不多的，傾聽時居多。我想要問更多一些的內(nèi)容，關(guān)于宛。卻恰好看到宛走了過來，女孩子朝我吐吐舌頭，便跑開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些安靜走出教室的孩子，發(fā)呆，然后想，富二代這樣一頂在時下有些貶義的帽子，當(dāng)被我們扣到這些青蔥面容上的時候，是不是，應(yīng)該溫柔一些？如果物質(zhì)在帶給我們奢侈與浮華的同時，亦能帶來從容的心境，與對這個世界的把握與自信，那么，我們又為什么讓新的一代，拒絕父輩帶給他們的榮光，而甘心地居于貧窮？

我在講臺上看你

我在臺上，常常看到臺下學(xué)生氣象萬千的容顏。

有像草原上狍子一樣好奇心重的女孩，瞪了大大的眼睛，看我在講臺上的一舉一動。她大約像我猜測她一樣，猜測我回到家是否也這樣激情，或者有一個什么樣的愛人，究竟在家里誰下廚房，我又喜歡吃什么樣的飯菜。她的這些游離于課堂的想象，讓這一堂課上得飽滿而且生動。我的關(guān)于文學(xué)的講述，在她熱衷于八卦的心里，不過是幾朵長得漂亮的云朵，點綴在更為廣闊的天空上，來與去，都無足輕重。我們在同一個教室里，彼此窺視，并互相探測內(nèi)心的深度。

而她的旁邊，有時會坐著一個男孩，留著很藝術(shù)性的長發(fā)，額頭上的那一綹，一定是落下來，頹廢地遮住了半張臉。但他很不適宜地有一副明媚陽光的面容。所以他的假裝的藝術(shù)氣質(zhì)，便一下子打了折扣。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自卑，或者對于藝術(shù)并不怎么能夠把握的膽怯。偶爾他會回答我的問題，總是磕磕絆絆，尋不到重點。我只好代他圓場，不再拿更多的問題讓他難堪。他常常會臉紅，一低頭，裝作思索一下我的點評，然后迅速調(diào)整好表情，繼續(xù)抬頭若無其事地吸引女孩矚目的視線。他長了媚惑誘人的容顏，這一點，他一直有深信不疑的小得意。

偶爾有外來的學(xué)生，慕名，或者只是對課程本身懷了興趣，所以便找了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但我能夠感覺到他們炯炯有神的雙眸，還有一顆熱烈持久的心。他們的筆，總是隨了我的講述，而在紙上跳著雀躍的舞蹈，那種美妙的聲音，像蠶在啃噬著桑葉，或者戀人間綿綿不休的親吻，可以激起每一個臺上老師的熱情。我喜歡注視著他們的眼睛，不管他們給予我的，是胸有成竹的冷靜與克制，還是一臉的仰慕與欣喜。我會覺得花費如許多的時間，來備的這堂課，即便是為了這外來的聽課者，也是值得的。

每節(jié)課都會有心不在焉的學(xué)生，看他人坐在那里，卻是已經(jīng)心騖八極，神游四海。我看他的眼睛，盯著屏幕，時而黯然神傷，時而靈動飛躍，便知道他大約是陷在了一段愛情里。但也有可能，是昨晚打電腦游戲，太過投入，早起趕來上課，依然在游戲廝殺的狀態(tài)中，且不肯跳出身來。我對這樣迷糊的學(xué)生，常常抱有寬容，因為想到大學(xué)時的自己，也是這樣，迷戀于課上走神的時光。不是老師的課不能吸引到自己，而是更癡迷于外人不能懂得的那片小天地。而且假若老師的聲音比較悅耳，那便是給這樣的游離，做了上好的背景音樂。猶如香菜之于米粥，或者小蔥之于青菜。

這方講臺上的天地，盡管只有我一個人，在45分鐘的時間里，唱一臺獨角戲，但是卻有形形色色的觀眾，陪我一起度過。我們互相審視，彼此猜測。說不上息息相通，卻能夠在這不大的空間里，看到一小段對方起伏跌宕的人生。

他們在課間的休息時間里，所問的問題，大多與課堂上無關(guān)。或者，只是一個引子，七折八拐，又到了另外一條他們經(jīng)常散步的小徑上去。女孩們會嘰嘰喳喳地問我，讀書時有沒有喜歡的男孩，或者我出生的小鎮(zhèn)上春天會不會開滿桃花，再或我穿的那條裙子，是在哪里買到的。男孩們則言語謹(jǐn)慎而且成熟，他們更關(guān)注我所成長的外省的天地，是否與他們的城市相似，或者我使用的電腦軟件，是哪一款的，有沒有過時，或者存有缺陷。我們的交流，常常比課上活躍而且隨意，我依然在講臺上，他們也還是站在臺下，可是彼此間的距離，卻因為一聲下課，而瞬間變得親近，盡管，這樣的親近，也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試探。

所以我覺得最美妙的時光，當(dāng)是在課下休息的10分鐘里。相比于課上的神采飛揚，我在這短短的時光里，慵懶而且隨性，并可以因為這樣的放松，而看到臺下更真實的人生片段。他們會喧嘩，絲毫不介意我的存在。也會給心愛的女孩電話，聲音溫柔而且笑容甜蜜，看得到心底濃密的愛意，一股股流溢出來。女孩子們會拿出小小的鏡子，抹一下唇膏，補一點妝容。如果教室里女孩子多一些，她們就有些“放肆”，甚至?xí)低档卣{(diào)節(jié)一下內(nèi)衣的肩帶，或者趁我的視線飄向別處，親吻一下旁邊的男友。

我喜歡走下講臺，站在窗邊，假裝發(fā)短信，或者看風(fēng)景，而后傾聽他們在教室里的私語，抑或窺視他們在玻璃上晃動的身影。窗外是安靜的校園，而窗內(nèi)則是一片讓人微醺的生機。

這是臺上臺下交織而成的世界。我在一角，看著那些青蔥動人的容顏，便覺得人生美好，而且不忍辜負(fù)。不管他們對我，是喜還是不喜。

此書是80后人氣作家安寧，以大學(xué)教師的身份，對于90后大學(xué)生的觀察與窺視。

此書雖然是以隨筆的“散漫”形式，從不同角度寫作小“專題”，但事實上有著提前規(guī)定好的非常統(tǒng)一的風(fēng)格和完整主題。6個專輯，分別涉及90后大學(xué)生的課上觀察、愛情態(tài)度，與80后老師們的沖突和摩擦，80后老師們的小自私，90后的畢業(yè)與工作，兩代人的淡漠與寬容。這其中又以“大學(xué)第一課”開篇，以“最后一課”作結(jié)。6個大的主題，便將兩代人迥異的人生觀，詳細(xì)地凸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