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在壬午,余與晦木、澤望2入四明,自雪竇返至過云。雰靄淟濁,蒸滿山谷,云亂不飛,瀑危弗落,遐路窈然。夜行撤燭,霧露沾衣,嵐寒折骨,相視褫氣3,呼嗟咽續(xù)。忽爾冥霽地表。云斂天末,萬物改觀,浩然目奪。小草珠圓,長條玉潔,瓏松插于幽篁,纓絡(luò)纏于蘿闕?,b琮俯仰,金奏石搏。雖一葉一莖之微,亦莫不冰纏而霧結(jié)。
余愕眙4而嘆曰:“是非所謂木冰乎·《春秋》書之,《五行》志之,奈何當吾地而有此異也·”言未卒,有居僧笑于傍曰:“是奚足異·山中苦寒,才入冬月,風起云落,即凍洛 5飄山,以故霜雪常積也。蓋其地當萬山之中,囂塵沸響,扃鐍6人間。村煙佛照,無殊陰火之潛,故為愆陽7之所不入。去平原一萬八千丈,剛風疾輪,侵鑠心骨。南箕哆8口,飛廉弭節(jié);土囊大隧,所在而是。故為勃郁煩冤9之所不散,溪回壑轉(zhuǎn),蛟螭蠖蟄,山鬼窈窕,腥風之沖動,震瀑之敲嗑10。天呵地吼,陰崖冱穴,聚雹堆冰,故為玄冥11之所長駕;群峰灌頂,北斗墮脅,藜蓬臭蔚,雖焦原竭澤,巫吁魃舞,常如夜行秋爽,故為曜靈之所割匿。且其怪松人楓,礜石罔草12,碎碑埋磚,枯胔13碧骨,皆足以興吐云雨。而仙宮神治,山岳炳靈,高僧懸記,冶鳥木客,窅崒14幽深。其氣皆斂而不揚,故恒寒而無燠?!?/p>
余乃喟然曰:“嗟乎!同一寒暑,有不聽命于造化之地;同一過忒15,有無關(guān)系于吉兇之占。居其間者,亦豈無凌峰掘藥,高言畸行,無與人世治亂之數(shù)16者乎·”余方齟齬世度,將欲過而問之。
(選自《黃梨洲文集》)
注釋:
1.木冰:雨著樹木即凝成冰。
2.晦木、澤望:黃宗羲弟。
3.褫(chǐ)氣:喪失膽氣。
4.愕眙(chì):驚視。
5.凍洛(luò):冰凌。
6.扃鐍(jiōng jué):箱篋前鎖處。喻隔絕。
7.葕(qiān)陽:冬日陽氣。
8.哆(chǐ):張大。南箕,星名,主管風。飛廉,風神。
9.勃郁煩冤:風回旋的樣子。
1.0嗑(kè):咬。
11.玄冥:水神。
12.礜(yù)石罔草:毒石,糾結(jié)的草。
13.胔(zì):腐肉。
14.窅崒(yǎo zú):深峻。
15.過忒(tè):變更。
16.無與,不參與。數(shù),命運,氣數(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