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駿馬秋風塞北,杏花煙雨江南”,山的陡峭,江的澎湃,云的流動,月的圓缺,這是自然界的風景;“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的愛戀,“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的等待,這是人生的風景。瀏覽風景,心胸開闊,理想在天地之間飛翔,真情在心與心之間流淌,內心總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選文1
秋 云
□孫見喜
這是一片沖淘過的秋天,這是一條櫛冰過的山谷,這是一處返璞歸真的休閑去處;你要住在溪邊,可看水中騰霧;你要住在崖下,可觀石上生云;你要住在林間,可聽月下蟲鳴夜鳥夢吟……
這就是灃峪莊園了。
倘是雨天,也只是雨毛毛呀毛毛雨,那淅淅瀝瀝的清琴麗韻聲中,眼見那秋草濕得沉重,眼見那落葉流金溢彩,眼見那蒼苔上的地肥圓鼓脹,你就感嘆在如今的浮躁世界之外,居然有此清心寧神的一方凈土,實在是休閑人的福分。你可以不撐傘,任憑濕潤沁入心脾深處,那冠狀的動脈,那腦血管的梗塞,那糖尿病的煩惱,那肥胖癥的累贅,立時就通了,松了,輕了,就煥發(fā)青春要找人談戀愛了,是男性之人也忍不住要在這兒當上門女婿了!
好在這雨說停就停了。路也不泥濘,山道也不滑腳,偶有一石如杌,你可以消停地坐上去,不用襯什么手絹,那白格生生的石質涼格沁沁地爽,連痔瘡也要根治了去。灃峪溝起了霧,先是一絲一縷,從鳴若佩環(huán)的潭邊,從別墅樓宇的紅瓦頂上,從松林晚照的隙間,從老柘肥碩的草窩子里,拉絲一般,紡線一般,抽穗一般,織錦一般,那霧的條條縷縷接起來,在屋頂盤旋,在樹梢纏繞,如透薄的絲織品,人就疑心是七仙女在晾曬她新裁的天帛;可一眨眼的工夫,這些淡的霧氣就蒸騰起來,在低空,粘連,凝聚,濃縮,成白生生的一團棉,一團面,旋轉著上升,邊沿也越來越光滑,就出落成一朵漂亮的云;溝邊,崖邊,林邊,一團一朵的云就這么生長著,升騰著,從你的腳下到高空去,在湛藍的天幕上排列,行走,演繹高秋的萬千景象。
你的心一時空闊起來,胸中可以撐船,腦中可以盛山,你認定這灃峪溝的一趟不虛此行?!斑琛钡囊宦暸=校飯@牧歌就不再是畫兒上的風景,你自己也成了風景,你的烏發(fā)紅裙早被攝入對面山上的鏡頭,你一個人的休閑成全了創(chuàng)作者。當他的作品給萬千欣賞者帶來美麗與喜悅的時候,你的生命在不知不覺中又具有了另一重要意義。
無功利才能獲得福分。
(選自《西安作家精品選》)
品讀賞析
本文開篇別具匠心,運用排比的修辭手法,從不同的角度充分展示了灃峪莊園秋天獨特的自然景觀。然后,“這就是灃峪莊園了”獨立成段,既交代寫景主體,又讓人恍然大悟身置何處。然后,作者對灃峪莊園的秋雨進行特寫,細膩生動地描繪了那如毛的、清琴麗韻聲的秋雨和雨中的秋草、落葉、蒼苔。這一切是那樣的甜美而寧靜,足以使人驅逐浮躁,身心愉悅。然后作者用“好在這雨說停就停了”,路不泥濘,道不滑腳,那路邊“白格生生的石質涼格沁沁地爽”的山石則更具神韻,坐上去居然連痔瘡也能根治了。那山溝中的霧也是人間奇景,作者從“先是一絲一縷”再到“一眨眼的工夫”將動與靜、人間與天上、現實與想象巧妙結合,運用排比和比喻的修辭手法,把灃峪莊園的秋景描繪得形神畢肖。結尾更是神來之筆,那“哞”的牛叫,那“自己也成了風景”,成全了創(chuàng)作者,愉悅了欣賞者,使生命“完成了另一重要意義”?!盁o功利才能獲得福分”的人生感悟,升華了文章的主旨。
選文2
化為風景
□張鳴躍
一個女人游山散心,無意中看到一對老夫妻,看呆了。那對夫妻都很老了,從山林深處走出,走得很慢,老夫發(fā)須花白,身上背有一小捆干柴,老妻皺臉如菊,一手提著裝有野菜的竹籃,一手挽扶著丈夫,都笑瞇瞇的,小聲說笑,像兩個親密的孩子。
女人被一種神秘的溫暖包裹了,從來沒有過的溫暖,她心底一種冰冷的東西也融開了,從眼中流了出來。她很想過去問老夫妻點什么,但想不出問什么怎么問。本是兩種正常,卻為兩種世界,相隔太遠,連走近交談都是一種荒誕。
女人悄悄跟著,跟到了老夫妻的家門外。山谷有零星人家,戶戶相離甚遠,老夫妻的家獨處一隅,靠山面谷,竹林掩映中一間小屋,有很低矮的院墻,女人站在墻外就能看清院里的一切。院里有兩棵大槐樹,正槐花爛漫,兩樹中間有一石凳。老夫妻在石凳上坐下歇息,緊偎著,都揚臉看槐花,仍是笑瞇瞇的……
女人悄然轉身走了,似乎是不忍驚動,那是她一生都難以企及的寧靜,寧靜得讓她為自己心疼。
女人回到自己的正常生活中,驚心動魄又滴水不漏的日子,只有在深夜獨自一人躺在床上時,才得以嘆幾聲或罵幾句,就像違心大戲謝幕,又累又恨。每當這時,老夫妻就會浮現在腦海中,逼她連續(xù)思考一個問題:人生究竟是什么東西?
她想了多年沒想明白,只有老夫妻的那種神秘的寧靜愈久愈濃,因為她發(fā)現她拼命追求的東西沒一樣完整到手,愛情化為古董了,親情渾濁不清了,人情淡如涼水了,金錢能換取的人生漏洞補丁越來越少了,最可怕的是,她姿色已失,老了!
這天,女人又去了那大山里,找那對老夫妻,想請教一個問題。
老夫妻都不在了,那屋子和院子也不在了,只有兩座墳相偎相伴,在那兩棵槐樹下。陽光,槐花……仍是一種寧靜的溫暖。女人看了好久,跪下了,說:“謝謝老人家,我明白了……”
人生是風景,女人一生都拒絕成為風景,只想做風景之上可以品嘗一切占有一切的萬景之主,但自身風景還是每天每時每分每秒都在悄然失去永不再來!人生只是化為風景的一個過程,無論先天資賦和后天成敗如何,是否有清醒的風景意識都可決定一生是苦是樂。也沒人可以頑固不化,因為終點都是墳!
(選自《短篇小說》2009年第11期)
品讀賞析
本文選材富有特色,老夫妻的生活場景只是擷取其中的點滴瞬間,抓住了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的舉動,突出了寧靜、溫暖的人性之美。女人一生都拒絕成為風景,只想做風景之上可以品嘗一切占有一切的萬景之主,結果是“愛情化為古董了,親情渾濁不清了,人情淡如涼水了,金錢能換取的人生漏洞補丁越來越少了”。失去精神寄托的女人想到了老夫妻,“不在了”的老夫妻墳墓相偎相伴,與大自然和諧相處,仍然是一種寧靜的溫暖。
本文通過對比,讓讀者深切地感受到人性的美好,美在愛情、親情、人情,美在溫暖,美在精神世界的充實。
選文3
敦煌鳴沙山記
□賈平凹
放眼望去,一座沙山。一座沙山,偌大的蘑菇的模樣,排列中錯錯落落,紛亂里有聯有系:豎著的,順著的,脈絡分明,走勢清楚,梁梁相連,全都向一邊斜彎,呈弓的形狀;橫著岔著的,則半圓支疊,弧線套叉,傳一唱三嘆之情韻。這是沙山之遠景啊。
沿沙溝而走,漫坡緩上,徐下漫坡,看山頂不高,并不清晰,萬道熱氣順陽光下注,浮陽光上騰,忽聚忽散,散則絲絲縷縷,聚則一帶一片,暈染夢幻,走近卻一切皆無;偶爾見三米五米之外有彩光耀眼,前去細辨,沙竟分五色——紅、黃、藍、白、黑,不覺大驚小叫,腳踹之,手掬之,口袋是裝滿了,手帕是包滿了,滿載欲歸,卻一時不知了東在哪里?西在何方?茫然失去方向了,這是沙山之近景啊。
登至山巔,始知沙山之背如刀如刃,赤足不能穩(wěn)站,而山下泉水,中間的深綠,四邊的淺綠,深綠綠的莊重的好,淺綠綠的鮮活的好。四周群山倒影又看得十分明白,疑心山有多高,水有多深,那水面就是分界線,似乎山是有根在水,山有多高,根便有多長;人在山巔抬腳動手,水中人就豆粒般倒立,如在瞳仁里,成千上萬倍地縮小了。這是沙山俯景啊。站在泉邊,借西山爽氣豁人心神,迎北牖涼風蕩滌胸次,解懷下臥,仄眼上眺,四面山坡無崖,無穴,無坎,無坑,光潔細膩如豐腴肌膚。這是沙山之仰景啊。
陰風之日,沙山外表一尺左右團團一層迷離,不即不離,如生煙生霧,如長毛長絨,悲鳴齊響,半晌不歇,月牙泉內卻水波不興,日變黃色,下澈水底,一動不動,猶如泉之洞眼。盛夏晴朗天氣,四扇空洞,如在甕底,太陽伸萬條光腳,緩緩走過,沙不流不瀉,卻絲竹管弦之音奏起,看泉中有魚躍起,亦是無聲,卻漣漣擴散,不解了這泉是一泓樂泉,還是這山是一架樂山?這是沙山動中靜、靜中動之景啊。
有三伏炎炎之期,這兒一個,那兒一個,將雙腿深深埋入灼極熱極的細沙之中,長久靜坐,至極痛而不取出的,是天南海北腰痛腿疼人療治疾苦啊。九月九日秋高氣爽,有斯斯文文長臉白面之人,或居沙巔望遠觀近,或臥泉邊杓水烹茶,詩之歌之,盡述情懷的,是一群從內地而至的文學作者啊。有一學子壯懷激烈,說:這沙山古今自鳴,“不平則鳴”,為的是天馬當年不該遠走,還是為的感嘆這泉月在沙中長明?這泉月形為上弦,沙不能掩,卻不滿圓,為的是訴說自己被遺落之愁苦?還是為的蓄光養(yǎng)體,一旦上天作長夜光明行?還是為的再孕育天馬,報國效邦?
(選自《賈平凹散文精選》,有刪改)
品讀賞析
本文少有議論,也少有敘事,在描寫時作者抓住景物的主要特征,借助觀察點的變化來構思。本文從遠景、近景寫沙山之景,然后又從俯視、仰視的角度寫沙山之景。沙山給人的感覺應是光禿荒涼的,沙給人的感覺應是肆虐的,然而,作者卻運用移位取景的手法,把贊美之情傾注于文中。
本文一反傳統(tǒng)對沙山的評判,使荒蕪變得有生機,突出其美學價值。只要我們細細品味,就能品出不平常的風景,不平常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