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梁紅艷整晚整晚睡不著覺,就想一件事,怎么讓菲菲死于非命而不露痕跡。
2
菲菲第一次跳上梁紅艷的床,除了留下幾縷狗毛,還有一攤尿跡,就在梁紅艷淡粉色的枕頭上,在那些大朵大朵盛開著白色玫瑰花的中間,散發(fā)著一股潮劣的嗆人氣味。
那天,是梁紅艷和呂澄結(jié)婚的第三天。
那天是新媳婦回門的日子,一大早梁紅艷和呂澄在被窩里醒來,絲毫沒有戀戰(zhàn)的意思,就像已經(jīng)做了很久的夫妻一樣,有著不歡而散的默契感。其實從介紹人讓他們相識到結(jié)婚也就不足一年的時間。這種平淡一直以一種持恒的狀態(tài)存在著。她是經(jīng)人介紹遇到了呂澄,呂澄跟他們最大的不同就是平和,很少憤怒,也不自卑。有一種順其自然往前走的踏實。
那天早上,梁紅艷和呂澄穿著各自的衣服,動作在睡眼惺忪中顯得粘稠而拖拉。然后一個人鋪床,一個人拾掇零零碎碎,很是相得益彰的樣子。畢竟是新婚,什么都是簇新的,哪怕一個鑰匙圈,一雙背靠墊子。都有一種新鮮的活躍氣質(zhì)跳動在屋子里,所以兩人起來自動各負(fù)其責(zé),仿佛欣欣向榮的偽熱愛。其實從相識到結(jié)婚呂澄對梁紅艷都是云淡風(fēng)清般地越過高山大河。這似乎有哪里不對勁。但梁紅艷這樣安慰自己,反正我也不熱衷,正好成全了兩不深切。
這真是天生的,身體對于梁紅艷這樣的女人來說,更接近于生育,而不是分享。34歲才結(jié)婚的梁紅艷,從沒有體驗過抓心撓肝坐立不安的需要感,自我有時也會突然迷惑,好像并不大正常嘛,到網(wǎng)上一查,結(jié)論是雌性激素分泌過低,雄性激素分泌過旺。再一想,還真的挺有道理,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爬冰臥雪睡涼炕,上山劈柴下地扛糧,別人家的女孩常有的痛經(jīng)、寒大、腰酸,在她這里沒有幾乎沒什么概念。干完活往熱炕上一趴,幾分鐘入夢,一覺醒來,疲乏全解。所以,即使34歲才結(jié)婚,也沒覺得日子怎么難熬得支棱八翹。
現(xiàn)在,她經(jīng)人介紹嫁給了呂澄。對這段婚姻所有人都不看好。包括她自己?;槎Y的頭一天晚上,家里人開了個小型會議,其實也就是老爸老媽和那個有著嚴(yán)重風(fēng)濕病的弟弟圍坐在一起,中心議題就是嫁過去要多干活少說話,多提防少暴露。梁紅艷有些不解,暴露什么。老爸說,你不能像在家里一樣心一熱一股腦把心里話全盤托出。全然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身在何處。梁紅艷突然有種恐懼,她此去不是去嫁人,而是進(jìn)了敵人的埋伏圈。家里人做出這一番假設(shè)不是憑空而來,在結(jié)婚之前就因為準(zhǔn)老婆婆一出一出地整事而幾次欲掰未果。但每次都是呂澄賠禮道歉不了了之。梁紅艷有時坐在辦公室里想,她一個從農(nóng)村出來如今已經(jīng)34歲的女人,可以在計較這個詞里發(fā)揮多大的空間呢。
現(xiàn)在,剛結(jié)婚三天,就出現(xiàn)這么嚴(yán)重的事件,菲菲竟然把尿撒在了自己新婚的枕頭上。如果這是一個事件的話,這并不是最關(guān)鍵的部分。關(guān)鍵是呂澄和老婆婆的態(tài)度相當(dāng)?shù)匾恢?,洗了不就得了。他們跟梁紅艷說這個話的時候不但一邊撫摸著菲菲的狗毛,語氣還明顯帶有對梁紅艷驚異表情多此一舉的不屑。梁紅艷一下子感覺到了自己在這個家里的地位,以如此微妙的事態(tài)呈現(xiàn)是她事先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的。即使老爸說過要時刻記得自己身在何處。她還一直以為那是未雨綢繆。現(xiàn)在看來根本不是。但她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迅捷,這么突兀,這么陡峭。
枕頭是一定要洗的,但洗完之后怎么辦。梁紅艷向呂澄和老婆婆提出了這個問題。我都34歲了,呂澄也36歲了,我們要孩子是宜早不宜遲,家里養(yǎng)狗對胎兒不利這是常識。她本以為這個問題很能說明自己的水平,即尖銳又不失風(fēng)范,我是對事不對狗?,F(xiàn)在她已經(jīng)知道菲菲在這個家的地位遠(yuǎn)遠(yuǎn)凌駕于自己之上,所以她對菲菲也盡可能避免直線進(jìn)攻。
但她又失算了,老婆婆說,很多人家給孩子養(yǎng)寵物,從小培養(yǎng)愛心和責(zé)任感呢。
梁紅艷無語了。她轉(zhuǎn)頭看呂澄,呂澄正低頭逗狗,因為狗正在啃老婆婆腳上的拖鞋,那雙拖鞋在老婆婆的腳上已經(jīng)面目全非,但卻晃悠得很有節(jié)奏和充滿趣味。
梁紅艷轉(zhuǎn)身回自己的屋,坐在床上氣喘得不行。最可氣的是呂澄不但沒有跟進(jìn)來,還絲毫沒覺得怎么不恰當(dāng),依然和狗玩得顛三倒四。梁紅艷一個人在屋里生悶氣,人家三口隔著一道門其樂融融。
這算什么。
梁紅艷沉不住氣了,大聲喊,呂澄。
呂澄依然逗狗,干嗎。
你進(jìn)來。
什么事。
你——進(jìn)——來。
你說吧。
畢竟才結(jié)婚三天,梁紅艷捂著自己的胸口到底強(qiáng)壓了下去。現(xiàn)在,她不氣狗,不氣老婆婆,她特別特別地氣呂澄。
但呂澄毫不知覺。本來梁紅艷以為呂澄是男人,心粗。當(dāng)她坐下來和呂澄正式探討這件事的時候,她的情緒會得到應(yīng)有的安撫。但呂澄并不以為意,一邊玩著電腦一邊和梁紅艷有一搭沒一搭地應(yīng)景。
梁紅艷說,我在跟你說正經(jīng)事呢,你能好好跟我說話不。
呂澄說,你就說吧,我聽著呢。
你轉(zhuǎn)過身來。
呂澄說你就說吧,我能聽到。
梁紅艷知道她的世界原本就沒有存在過,此刻更談不上坍塌。她大吼一聲,呂澄,今天你跟我說明白,你和你們?nèi)壹热欢歼@么對我,為什么要和我結(jié)婚。
呂澄轉(zhuǎn)過身詫異地看著梁紅艷的氣急敗壞。一臉的無辜表情。
梁紅艷說,我們還要不要孩子。
呂澄說,怎么不要呢。
梁紅艷把從網(wǎng)上下載打印出來的關(guān)于寵物對孕婦和胎兒所能造成的影響和危害的單子給呂澄看。呂澄匆匆掃完,這上不是說,有這種可能嗎,也沒說一定啊。
梁紅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站起來指著呂澄的鼻子,你也算一個有知識的人,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萬一要是有影響了怎么辦,我們的孩子就可能是腦癱或者是孤獨(dú)癥患者你知道嗎?你說出這樣的話還配結(jié)婚嗎,還配當(dāng)一個丈夫,一個父親嗎?
那你說怎么辦,你明明知道菲菲是媽的命根子,她在狗在。你總不能讓我這個當(dāng)兒子的,娶個媳婦攆走媽吧。
那你說怎么辦?
我那天聽媽說,這條狗已經(jīng)活了六年了,也就相當(dāng)于人的六十來歲,最多也就還有兩三年的功夫。
你的意思是等狗去世了,我們才能要孩子。
呂澄不置可否。轉(zhuǎn)身繼續(xù)擺弄他的電腦。
梁紅艷訇然仰倒在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一行熱淚滴到枕頭上,正好與那攤還沒來得及換下來的枕套上的狗尿混合在了一起。等到她被那股味道驚覺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她翻過身狠狠地撕掉枕套,去衛(wèi)生間里狠命地搓洗自己的頭發(fā)。
現(xiàn)在的問題不是狗什么時候死,而是在它沒死之前。還在繼續(xù)每天折磨著梁紅艷。隨意跳到她的床上,隨意在屋里大小便。
把自己的屋門鎖上從理論上講是有些不恰當(dāng)?shù)?,但此刻的梁紅艷出此下策也是于情于理。果不其然,問題的嚴(yán)重性比想象的還要劇烈。那天早上呂澄看到梁紅艷此舉想要阻攔欲言又止,但他故意沒拿屋門鑰匙,也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我的態(tài)度是不支持不合作。
更不巧的是梁紅艷那天因為單位臨時加班,回家比平時晚了兩個小時,也就是說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里,呂澄像個無頭蒼蠅似地在母親和狗的房間里,因為不斷地聽著母親的添油加醋而最終崩潰。當(dāng)梁紅艷氣喘吁吁地回到家時,看到自己的門已經(jīng)被踹成了一個大窟窿。有意思的是,她腦中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那條狗一定是從那個窟窿里跳進(jìn)跳出地進(jìn)行了一番自娛自樂的玩耍。
那天,梁紅艷發(fā)揮了自己的優(yōu)勢與特長,本來從小就當(dāng)男孩用的,她最不怕的就是力氣,她放下包走到另一個屋的門前,那間是正在上大學(xué)不在家的小姑子的屋門,她鉚足了勁兒一腳踹了下去,門一點都不結(jié)實。一踹一個窟窿。然后她又走到老婆婆的門前剛要下腳,老婆婆小心地說,紅艷,我的門你就別踹了,你的門不是我踹的。
呂澄說,是我踹的。
那天晚上爭吵是不可避免的,但第二天早上呂澄乖乖和梁紅艷花了四百塊錢去家具市場運(yùn)回來兩個門又重新安上了。雖然花了四百塊錢,對于平時花十幾塊錢都心疼的梁紅艷來說不是一個小數(shù),但她感覺特別的值得,心里有一種壓抑的被釋放的輕爽和舒暢,這場戰(zhàn)斗來得迅猛,結(jié)束得也漂亮。這是她嫁過來第一次單槍匹馬全盤告捷。她一邊和呂澄安著門一邊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哼起了歌,頭也就不由自主地擺動起來。這就有些過于輕敵了。她以為通過自己這次破釜沉舟的舉動,呂澄沒有對她動手就是最好的證明,日子還是可以繼續(xù)下去的。她以為這一驚天動地,局勢會迅速逆轉(zhuǎn),奪回被菲菲占領(lǐng)的高地,即使不能成為一家之主,最起碼一席之地還是可以有的。但這種表面的暫時勝利也就維持不到一天,晚上她下班回來時,發(fā)現(xiàn)呂澄在老婆婆的屋里關(guān)著門不知嘀咕什么,好長一會兒從屋里閃身出來,對梁紅艷一臉的陌生和戒備。
那一刻,梁紅艷感覺呂澄就像潛伏在她身邊的特務(wù),隨時向另一個屋子里提供情報,還如此的光明正大。但她卻無從下手,人家也沒對你怎么的啊,我去我媽的房間說會兒話,這到哪里去講誰也說不出個不是。
但你關(guān)著門嘁嘁喳喳把我這個兒媳婦擺到什么位置。
誰規(guī)定了跟自己媽說話必須要開著門。
呂澄明顯站到自己媽一邊,這讓梁紅艷感覺自己的孤立無援。表面上看局勢趨于緩和,不再吵鬧,老婆婆每天除了侍弄狗就是買菜做飯,粱紅艷每天下班回來都吃現(xiàn)成的。但飯桌上大家都緘口不語,悶頭吃飯。狗跑來跑去的生怕碰到梁紅艷,上次梁紅艷當(dāng)眾暴力,把菲菲也嚇得不輕,再加上老婆婆成天躲在屋子里給菲菲上課,菲菲對梁紅艷一般是敬而遠(yuǎn)之。
但這不正常。梁紅艷想徹底跟呂澄好好談?wù)?。但呂澄好像也是被梁紅艷嚇著了,一副任憑你說出龍叫喚,我自巋然不動的姿態(tài)。
這不是梁紅艷想要的結(jié)果。那她想要什么結(jié)果?就是像菲菲一樣的受寵??梢栽谌齻€屋子里像在自己的家里一樣自由地散步;被撫摸頭發(fā)和摟在懷里:名字重疊在一起地被呼喚;可以天天洗澡不害怕有人暗示浪費(fèi)水;可以在飯桌上不必矜持大口大口地吃肉沒有什么顧慮;冬天有人心疼你冷夏天有人擔(dān)心你熱,春秋了一起去踏青,晚飯后一圈一圈地相伴著遛彎。這一切梁紅艷從來沒有得到過。呂澄對她從一開始的平淡到現(xiàn)在的冷淡;老婆婆從一開始對她說,紅艷啊,你嫁到我們家,我會把你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到現(xiàn)在這樣拉幫結(jié)伙在精神上打擊和孤立她。這一切難道都是她的錯。
不管是誰的錯,梁紅艷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退不回去就得一直往前走。
3
梁紅艷第一次見到李綠的時候就感覺這小丫對她充滿了敵意。其實這很正常,一般小姑子和嫂子都是死對頭。梁紅艷沒太往心里去,一個正在千里之外貴州大學(xué)上本碩連讀的學(xué)生,一年只回來一次,指不定畢業(yè)去哪里呢,回這個小山城的幾率幾乎沒有。
最關(guān)鍵的是,她是這個家的養(yǎng)女,也就是說是寄居之人。在這個家跟梁紅艷相比,即沒有社會地位,也沒有財產(chǎn)分割權(quán),而且長相還很說不過去。過長的臉龐即使用再厚再長的劉海遮擋還是掩飾不住那種松垮下來的感覺;厚厚的嘴唇,不是性感,而是肥胖。就這兩樣足夠讓人招架一陣子。所以無論從哪一點上看,李綠對于梁紅艷來說都不具備什么競爭力。
但一個孤兒無論穿著還是用的手機(jī)都是名牌,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后來梁紅艷又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秘密。他們家買超過五百塊錢的東西要往貴州打電話跟李綠商量,卻沒有人和梁紅艷商量,最重要的要等到李綠過年放寒假回來讓她跟著去買,而付款的時候正是李綠從小挎包里往外掏錢,梁紅艷像個扛貨似地跟在后面一溜小跑。
這太不像話了。梁紅艷讓呂澄給她一個明確的答復(fù)。呂澄說,這有什么不對啊。我媽老了萬一付錯錢了怎么辦?
那錢不得放在你這個親兒子手上嗎?
放誰那不一樣啊,都是我們家買。
那太不一樣了。
呂澄看著梁紅艷,說,我看你就是個挑事精。
梁紅艷直接去找老婆婆,媽,你為什么要把錢放在一個外人的手里而不放在自己的親兒子手里?
老婆婆正在給狗換身上的小狗服,我一直把李綠當(dāng)成我自己親閨女一樣。
你覺得我們這個家讓她一個外人說了算合適嗎?
李綠七歲到我們家來,都十多年了,我沒有覺得她是外人。
好,就算她不是外人,呂澄是哥吧,是老大吧,是男人吧,錢放他那才更有道理吧。
放誰那不都一樣嗎,不都是買回到這個家嗎。
你覺得我和呂澄像個跑堂的跟在她后面,她一個人想買什么樣式什么顏色都不跟我們商量一下,我們只管搬貨合適嗎?
她不是小嘛,你們倆個讓著她點,她年輕還有文化,眼光不會賴的。
呂澄在那屋喊,紅艷你過來一下。
紅艷拔高嗓門,呂澄,你給我過來。
那天的形勢是,李綠坐在廳里的沙發(fā)里一邊吃著蘋果一邊聽著梁紅艷表面給呂澄爭取地位實質(zhì)上是給自己爭取,而默不作聲地一言不發(fā),像看著小丑似地看著梁紅艷一會兒跑老婆婆屋里論幾句,一會兒跑自己的屋里跟呂澄論幾句,好不痛苦。
但沒有結(jié)局。
因為結(jié)局一開始就有了,現(xiàn)在發(fā)生的只能是過程。
梁紅艷發(fā)現(xiàn)自己忙活了半天,其實早已經(jīng)四面楚歌,但她可不是西楚霸王追求凄美絕倫為人生理想。她要落荒而逃,秣馬厲兵,以求再戰(zhàn),收復(fù)失地。
自從李綠回來之后,家里立刻覺得擁擠了不少。早上衛(wèi)生間得一個一個來吧,時間就往后延伸了一下:晚上李綠到呂澄這屋上網(wǎng)查資料,梁紅艷怎么遞動靜李綠就是沒反應(yīng),還時不時地跟呂澄商量來商量去輕笑幾聲。最后還是梁紅艷實在熬不過去一個不小心睡了過去,呂澄什么時候上的床竟渾然不覺。
梁紅艷就是在那天晚上看出點端倪。第二天晚上她把呂澄叫到自己屋,把門反鎖上,說,呂澄,你告訴我,你和李綠是怎么回事。
呂澄當(dāng)然不會承認(rèn)。
梁紅艷說,我說的嘛李綠怎么一直對我夾槍帶棒的架勢,原來根在你這爛的。
呂澄說,你說話能文明點不。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們到底有沒有事?
你覺得呢。如果有,我為什么不和她結(jié)婚呢?
你們倆個相差十多歲可能嗎?
有什么不可能的啊,古今中外這樣的例子還少嗎。
那你怎么不和她結(jié)婚啊。
我也不喜歡她啊。
真的?梁紅艷感覺自己的心一下子舒展了許多。對于呂澄這樣間接地對她表示愛意深感受用。
但我敢肯定她喜歡你。
那是她的事,我不知道。
你的意思就是承認(rèn)了她喜歡你。
你去問她吧。
呂澄最后還是承認(rèn)了李綠真的喜歡他,而且他媽還親自為這事問自己的兒子同不同意。
呂澄說,這回你滿意了吧。我媽對她好,就是為了安慰一下她。
梁紅艷說,那誰安慰我啊,我怎么那么倒霉啊。我憑什么一上來就得為了安慰人家而自己受委屈啊。
呂澄說,其實你就是想不開,錢放誰那兒付賬有那么重要嗎,關(guān)鍵是這個東西你正在享用。
梁紅艷聽著聽著感覺還是有道理的,關(guān)鍵是自己經(jīng)過這么長久的廝殺屬實也心力交瘁,不勝折磨,心一松一過,這一篇總算翻了過去。
但李綠并沒有翻過去。她不但沒有翻過去,她還在上面勾勾畫畫,成天唱什么駿馬奔馳保邊疆,馬兒啊,你慢些跑啊慢些跑。不管唱什么梁紅艷聽出來了,主題只有一個,就是很積極很主動很樂觀。那天晚上李綠非得要吃鍋包肉,而且就要吃自己家做的,不要飯店的。這就有些作人了。那時是晚上九點,老婆婆已經(jīng)摟著菲菲睡著了,李綠去喊正在電腦上看新聞的呂澄,忸忸怩怩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呂澄看了一眼正在假寐狀態(tài)的梁紅艷,用眼神一指,示意她出去跟他說。
那天晚上,呂澄系上了圍裙給李綠從冰箱里拿出來放到微波爐里把肉化上,然后給李綠做鍋包肉。可想而知,李綠不可能吃上這頓鍋包肉,梁紅艷穿著睡衣跑出來又鬧了個天翻地覆。這一回,誰也沒有讓她,三人一齊對著梁紅艷一頓狂轟濫炸,梁紅艷被他們?nèi)齻€人的唾沫淹在地中間,啞口無言,窒息異常。
老婆婆說,紅艷,這回你真是過分了。呂澄給她妹妹做點飯怎么就不行了,你今天就給我說說有什么不行?
梁紅艷立在當(dāng)場也覺得有些理虧,就算人家曾經(jīng)有過小曖昧,已經(jīng)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跟你結(jié)婚了,人家一沒親嘴二沒上床,就是做個飯,至于你這么抓住不放嗎?
梁紅艷說,你們?nèi)谑且患胰耍瑸槭裁醋屛疫@個外人進(jìn)門呢,你們是安的什么心啊。既然你們一家子相親相愛,你們倆結(jié)婚多好啊,什么矛盾都沒有了,至于像我這樣成天雞飛狗跳的,誰也不安生嗎?
老婆婆說,我看也是。
呂澄喊,媽。
梁紅艷一下子涌出淚來,媽,你要是真這樣認(rèn)為,我現(xiàn)在就給李綠倒地方,你們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其樂融融。說完捂著嘴沖進(jìn)屋里倒在床主嚎哭不止。
李綠這時不失時機(jī)地對呂澄說,哥,我在學(xué)校的時候就想著你做的鍋包肉,既然嫂子誤會我,明天我就提前回學(xué)校了。說完也潸然淚下。老婆婆嗷的一聲,誰也不許走,我走。
老婆婆要帶著菲菲自己過的想法,讓梁紅艷防不勝防。這明顯是將她一軍嗎。老婆婆說了,她已經(jīng)看好了房子,一樓,月租三百,她和菲菲搬過去住。李綠也要開學(xué)了,就你們倆個好好過吧,我們都走了??茨銈兡懿荒苓^上神仙眷侶的模樣。
呂澄急得晚飯吃不下去,躺在床上無論梁紅艷怎么跟他說話都是無聲無息。
梁紅艷說,媽,你這不是在逼我呢嗎,這個家到什么時候都是你的,要走也得我走,我怎么能讓你走呢。那天晚上,兩個人說著說著都委屈不已,痛哭不止,最后摟在一起竟然化干戈為玉帛。
這就是女人。女人釋放的方式也是女人弱智的伎倆。,
李綠回學(xué)校的那天,梁紅艷上班沒有時間,呂澄請假和老婆婆一起拎著大包小裹去火車站送的。梁紅艷掐著點給呂澄打電話。呂澄說,上車了。
梁紅艷放下電話,一塊定時炸彈暫時安全了。
只是暫時。但暫時也比不斷地縈繞假設(shè)好啊。因為李綠的回來沖淡了梁紅艷和菲菲的矛盾,現(xiàn)在李綠走了,菲菲又回到原來的焦點位置。
正在梁紅艷一籌莫展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梁紅艷的周期一直都是很準(zhǔn)的,準(zhǔn)到不差幾個小時,如果是每月的二十五號,最晚不超過當(dāng)晚的十二點,也就是不會超過二十五號。但這個月,大姨媽已經(jīng)遲到兩天了,試紙一測,果然中的。
這個時候懷孕對于梁紅艷來說,驚喜中摻雜著驚恐。像剛學(xué)會開車,即有興奮感又害怕出車禍。事情還在那堆著呢并沒有解決,這么貿(mào)然地懷孕明顯弊大于利,這是她深深知道的。當(dāng)梁紅艷把這個消息告訴呂澄和老婆婆的時候,她第一次得到了仿如菲菲的感覺。那天不但做了好幾個她愛吃的菜,而且吃完飯說什么也不讓她洗碗擦地,讓她回屋里歇著。梁紅艷在那一刻一下子對自己深刻反省起來,是不是自己一直以來太計較、太尖銳、太不寬容了?多好的一幅圖景啊,說來就這么來了,一點思想準(zhǔn)備都沒有。
可能是梁紅艷的身體底子屬實太好了,她從不嘔吐也不挑食,跟正常人一樣能吃能喝,如果再拿出孕婦的架子自己都感覺到別扭。然后她又像以前一樣,洗碗擦地一點不耽誤。老婆婆不知給菲菲上了什么課進(jìn)行了哪番培訓(xùn),菲菲再也不到梁紅艷的屋里跑了,有時到了門口,一只腳已經(jīng)踏進(jìn)去了,又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刻縮回去,轉(zhuǎn)身向自己屋跑去,臨走還回頭對梁紅艷緊緊鼻子。梁紅艷看在眼里,假裝不給好臉色,心里已然笑出了聲。
就在梁紅艷覺得自己的新生活因為孩子的到來真正開始的時候,那天她從市政府開完會,看了一下手機(jī)上的時間。猶豫了一下,腳尖一轉(zhuǎn)就沒有回單位,直接回了家。她想回家先睡一覺,然后上網(wǎng)查查關(guān)于孕期的注意事項。她打開門,家里竟然沒有人,平時這個時間老婆婆一般不是在擇菜就是在給菲菲洗澡。今天家里沒有人,她想真好,這樣的情況并不多見。這三室房子七十來平,現(xiàn)在就是自己說了算了,她放下包一邊哼著歌,一邊解開褲子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還沒等她看清楚。一個黑影從里面猛地?fù)淞松蟻?,沖她拉門的手背狠狠地咬了下去。
梁紅艷顧不得手上的疼痛,已被眼前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得跌倒在地,再一看菲菲正眼露兇光狠狠地怒視著自己。梁紅艷害怕它再次沖上來,慌忙狼狽地爬起來往屋里跑,反鎖上門。一邊拎著褲子一邊給呂澄打電話,然后整個人靠著椅子癱軟不已。,
呂澄是下了班才回來的,他回來的時候,梁紅艷因為驚嚇過度在床上已經(jīng)睡著了。婆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在呂澄回來之前好像并不知道菲菲咬人的事情。菲菲更像沒事的樣子圍著老婆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屋里屋外地忙活,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呂澄擰開門,看著梁紅艷躺在床上又走了出去,到廚房問媽,紅艷沒事吧?
紅艷怎么了?
呂澄看著菲菲,一腳踹過去,老婆婆一下護(hù)住,怎么個意思?
它把紅艷咬了。
什么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
今天下午。不能吧,我一直在家啊。
你一直在家。
是啊,我一直在家,我在屋里睡覺。菲菲什么時候出去的我不知道,我只告訴它不許再到你們屋里去,上午我還揍了它一頓。如果再去我就把它從窗戶扔出去。
它把紅艷的手咬傷了。
菲菲看著老婆婆沖自己來了,一轱轆往屋里鉆,老婆婆追進(jìn)去,呂澄聽到菲菲嘶鳴的一陣陣慘叫,不得不走進(jìn)去,算了,媽。
我打死你,你這個畜生,誰讓你咬人的,我是怎么告訴你的,今天我打死你。打死你你就不咬人了,說著一腳又朝著菲菲的迎面骨揚(yáng)了過去,菲菲仰倒在地上,趴在墻腳裝得奄奄一息。
明顯是裝的嘛,呂澄看得一清二楚,媽的腳明明只掃到一半它就隨著那股狠風(fēng)倒了下去,配合得真是默契啊,沒白養(yǎng)這么多年。
好了,呂澄看不下去了,轉(zhuǎn)身回自己屋。紅艷還在睡呢。
其實梁紅艷早就醒了,在老婆婆第一腳下去的時候就被吵醒了。她現(xiàn)在想的不是怎么收拾菲菲,而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辦,她要不要打狂犬疫苗。孩子要不要打掉,打掉之后會不會影響以后的生育。這一系列問題讓她欲哭無淚,全身麻木,不知所以。
呂澄推開門。你醒了?
梁紅艷還沉浸在受驚嚇的想象中。
呂澄說,我媽打菲菲了。
梁紅艷說,打死它也沒用了。我們的孩子完了。
呂澄走過來抱住梁紅艷,對不起,紅艷。真的對不起。
你不是對不起我,你是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孩子你知道嗎,那是一個生命啊。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們這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家啊。
呂澄蹲在地上同樣感覺到全身麻木得不知說什么好,只是頭抵著床單一動不動。
那天晚上,梁紅艷反而沒有鬧,只是安靜地吃了點飯,就一個人上床睡覺了。接下來的事情更是沒有力氣去鬧了,做人流,做月子,做一個無奈的悲痛的人。
這還不算最痛的,最痛的是那天梁紅艷的同事來看她,問她打沒打狂犬疫苗。她才想起自己這一陣子光想著孩子,卻忘了自己。
她讓呂澄上網(wǎng)查查流產(chǎn)之后多長時間打針才好?呂澄從老婆婆屋里出來對梁紅艷說,我媽說,菲菲已經(jīng)打了狂犬疫苗,你就不用再打了。
你媽什么時候當(dāng)醫(yī)生了。
我媽不也是為了你好嗎。聽說那個針可疼了。
梁紅艷終于崩潰了。她感覺自己全身一下子沒有了力氣,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你媽是怕花一百八十塊的針錢吧。一語道破天機(jī)。呂澄愣在當(dāng)場想的是梁紅艷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小人,你們家是君子。小人怎么能與君子為伍。呂澄,我們離婚,我做完月子咱們就離。不,我們明天就離。我回家去坐這個因為狗而坐出的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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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紅艷去醫(yī)院咨詢了才知道,被狗咬傷之后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打狂犬疫苗才最有效力,即使狗已經(jīng)打了針,它的感染機(jī)率還有千分之一。如果她是那個一,她不敢想下去。
離婚仿佛已經(jīng)鐵板釘釘?shù)氖?,但呂澄堅決不同意。他的理由很充分,他對梁紅艷說,我們沒有原則問題,哪家沒有點矛盾,如果因為一點矛盾就都去離婚,那是對自己的太不負(fù)責(zé)任。不就是一條狗的事嗎,我們等兩年狗死了再要孩子,這有什么不可以的。呂澄不同意離婚。其實梁紅艷更不想離婚。一個三十四歲的女人離婚了怎么處理自己呢。娘家留不下,扔又扔不出去。而且呂澄再怎么不知體諒和愛惜,畢竟發(fā)生過這么多事,他從來沒有動手過,就憑這一點還是有安慰的。
所有的人都說梁紅艷因為一條狗而放棄自己的婚姻是不明智的,簡直就是荒謬的。梁紅艷沒事的時候坐在辦公室思來想去也真是滑稽之極,她一個大活人還斗不過一條狗。即使靠我也把你靠死了。
說是這么說,當(dāng)梁紅艷走在大街上看到誰抱著孩子,那粉嘟嘟的小臉是那么的讓人喜歡,再加上不知細(xì)情的人見了面第一句一定會問孩子多大了。她感覺那種刺激和想望讓她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最關(guān)鍵的是她要每天和那個敵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在自己的腳邊跑來跑去,她簡直不能忍受。梁紅艷越想越氣。她一個大活人竟然被一條狗欺負(fù)得如此狼狽慘痛,她感覺自己都對不起托生了一回人。
她開始每天在辦公室沒事的時候,在一張紙上進(jìn)行周密的籌劃,那個策劃定了刪,刪了再定,一次又一次讓她寢食難安。她不知選擇人口稠密的街道,還是荒無人煙的鐵軌,最后她感覺還是街道更會掩人而目,讓人發(fā)生錯覺是由于車輛混雜而出了交通意外。她甚至覺得在人多的地方實施起來讓自己充滿了安全感,好像有很多人在陪著她作案,而不像在荒郊野外,一陣風(fēng)都容易把自己嚇著。但不管實施哪一種方案,上好的精品骨頭是必不可少的。她把那些準(zhǔn)備好的骨頭扔到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躲藏起來看著菲菲在車輪間不停地穿梭。然后終于一輛車在左躲右閃之間‘嘎’的發(fā)出刺耳的剎車聲。一切結(jié)束了。
梁紅艷想象著這樣的畫面,心里是慌亂的,她長這么大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人的事。連撒謊都很少。一個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樸實更多的來自于面對這個世界太多事情的驚慌和不適應(yīng)?,F(xiàn)在她想要謀殺一條狗,一條她的老婆婆視為生命依賴的一條狗,讓她充滿了犯罪感整夜整使的失眠和不安。但一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想到自己還要再等兩三年或者更久才能真正擁有屬于自己的孩子,她的心里又重新充滿了勇氣。其實是那么陌生的一種東西,兇狠。
梁紅艷在等待時機(jī)。在等待的時候,她反而是平靜的。好像終于給自己了一個交待。經(jīng)過這么多的事,菲菲的確成熟了很多,不但不再去梁紅艷的屋子,看到梁紅艷也躲著走。有一次梁紅艷大聲咳嗽一聲都把它嚇得一哆嗦。這讓梁紅艷對它又浮上來一絲惻隱之心。日子就在這種等待中反反復(fù)復(fù)地忽上忽上。
梁紅艷一個人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然后機(jī)會來了。那天風(fēng)和日麗,天氣是相當(dāng)?shù)煤茫掀牌沤拥嚼霞业碾娫捯⒓舆h(yuǎn)房侄女的一個婚禮,一開始說要把菲菲帶去的,但呂澄和梁紅艷一致反對,說現(xiàn)在火車上已經(jīng)不讓帶寵物了,如果帶就得把它灌上安眠藥,把它放在一個大玻璃絲袋子里,但風(fēng)險是萬一被安檢出來是要沒收或罰款的,而且菲菲很容易在袋子里窒息而亡。
老婆婆雖然一百個舍不得,還是把菲菲留在了家里,說好了只去三天,一定返回,告訴呂澄早中晚都吃什么,什么時候洗澡,什么時候睡覺,它已經(jīng)被摟著睡覺習(xí)慣了,讓呂澄到她的屋里去陪著菲菲。這個就連呂澄都覺得有些過分了。他說,媽,我們不是還想要孩子嗎,狗對我也有影響啊。
就兩天能影響到哪去。我摟著它五六年了,都沒受什么影響,你怎么兩天就有影響了。
好,好,你別說了,就兩天,我忍了。
呂澄摟著媽的肩膀,放心吧,遵照領(lǐng)導(dǎo)安排,一定摟著它。
老婆婆走的頭一天晚上,梁紅艷就嚷嚷肚子疼。說是好像拉肚子,還吃了兩片瀉立停。所以第二天一早她說晚點走,呂澄就先走出了家門。在她確定呂澄走遠(yuǎn)之后,她把菲菲的中午飯倒進(jìn)了垃圾桶。一整天她都坐立不安。然后終于等到快要下班的時候,她先回到家把菲菲領(lǐng)到十字路口的,把事先準(zhǔn)備好的骨頭散放到大街上,像是無意中把菲菲往那邊領(lǐng),領(lǐng)著領(lǐng)著自己就躲到了一家郵局的門里,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菲菲在十字路口旁若無人地狼吞虎咽。那個十字路口是個很陡的斜坡,剎車很困難。這個地方是梁紅艷想了很長時間才想到的,她看著菲菲在那些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輛間充滿了兇險卻又履次化險為夷,眼看著呂澄下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梁紅艷感覺自己的手心在一點點冒汗,后來竟然發(fā)展成后背也汗?jié)?,她越是著急越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她不停地看著手機(jī)上的時間,再抬頭看遠(yuǎn)處在車輛中間渾然不覺危險的菲菲。還有十分鐘,呂澄如果按照正常下班時常會坐這個線路的17路車經(jīng)過這條馬路,那么他也許會看到在馬路中間啃著骨頭的菲菲,一切都將大白于天下?,F(xiàn)在,離婚她已經(jīng)不害怕了,她害怕的是,所有人都將知道她在謀殺一條狗。一條一個老人視為生命依賴的狗。想到這,梁紅艷推開郵局的門沖著菲菲走去,她往菲菲方向走著,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菲菲的身影,她想她或許可以把菲菲往更高的坡度吸引,那個地方比它現(xiàn)在啃骨頭的地方更加危險,那個地方想要剎車幾乎是不可能,但因為有一個彎度一般司機(jī)會看到人,但不一定會看到狗。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菲菲吸引過去。全然沒有看腳下的路,然后一輛車從坡上開了下來。一般情況,司機(jī)看到人不會停車,他會緩緩地滑動,因為司機(jī)和行人是有一種默契的,都在不自覺地躲著對方,本來按正常,梁紅艷是應(yīng)該一邊走一邊度量著與車的距離,做出適當(dāng)?shù)恼{(diào)整腳步,但那天她只看到一輛車正從另一個方向駛向了正在啃骨頭的菲菲,她腦子里想的都是快了,快了。那輛車在即將擦到梁紅艷的時候,她腦子里還在想著不知想象了多少次的那幅血腥畫面,菲菲突然凌空而起用整個身體撲向了駛向梁紅艷的那輛車的擋風(fēng)玻璃,那輛車被突如其來的巨響本能地打了一個急轉(zhuǎn)彎撞到馬路牙子上。梁紅艷呆住了,所有的人群和車輛都一起停了下來。看著地上血肉模糊的菲菲,像一簇盛開的花朵。
沒有人懷疑梁紅艷的動機(jī),那些骨頭因為路人的踢踏,當(dāng)呂澄趕來時已經(jīng)不知所蹤,呂澄是在路人的議論聲中知道菲菲用生命救了梁紅艷,而此時的梁紅艷因為驚嚇過度躺在路邊,120正在趕來的路上。
一切都結(jié)束了。
梁紅艷躺在病床上,誰來看她她都是默不作聲。因為她的腦子里總是浮現(xiàn)菲菲一只腳剛踏進(jìn)她的屋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猛地縮了回去,轉(zhuǎn)身回自己屋,二-邊走一邊沖她緊緊鼻子的乖巧模樣。那幅畫面和菲菲凌空飛起撲向擋風(fēng)玻璃的畫面此起彼伏,她不敢看呂澄的眼睛。呂澄握著她的手,讓她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老媽那邊他會去說清楚的。
很多時候梁紅艷都是沉睡著的,她感覺自己太累了,結(jié)婚半年她感覺自己像經(jīng)歷了二萬五千里長征那么遙遠(yuǎn)和艱難,現(xiàn)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她感覺到不是勝利的喜悅,而是失魂落魄的傷感。
現(xiàn)在,她不再是整夜的失眠了,而是整夜的做噩夢,夢見老婆婆拿著菜刀要她的命,讓她賠菲菲的命,沖她說,菲菲做鬼也不會放過她。
但事實是老婆婆從農(nóng)村回來知道這個消息并沒有像梁紅艷想的那樣氣急敗壞或者一病不起,只反復(fù)說,這都是命,這都是命里注定的事,反正它也活不太久了,臨到老還弄個烈士榮譽(yù),也算有福了。
街坊鄰居都說老人家想得這么開真不容易,還能幽自己一默簡直就是大仁大量了。梁紅艷出來進(jìn)去的就更加覺得自己無處藏身了。
李綠也來電話安慰老媽,并且長途一打就是一個小時。梁紅艷憋了好久實在是好奇忍不住問呂澄,我感覺李綠好像很有錢似的,這么久的長途她不在乎錢啊。
呂澄神秘地說,李綠現(xiàn)在自己差不多能有一百萬。
什么。梁紅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是不是中過大獎?
呂澄說不是,那個太俗。李綠也算個傳奇人物。李綠剛生下來的時候被扔到兒童福利院門口,后被一對老夫妻領(lǐng)養(yǎng),但幾年后老夫妻在一次旅游中一起出了車禍,留下一套房子,歸于李綠名下,那時李綠才三歲。后來李綠由一個沒結(jié)婚的老姑娘領(lǐng)養(yǎng),可是李綠七歲時,老姑娘得了乳腺癌撒手而去,又留下一套房產(chǎn)。作為街道干部的老婆婆當(dāng)時正陷入老伴去世的悲痛之中,心中無著無落,正好李綠是他們社區(qū)的人,就把李綠領(lǐng)養(yǎng)了。當(dāng)時兩套房產(chǎn)也不足幾萬塊錢,一晃快二十年過去了,房子拆遷重建坐地起價就四五千塊一平,算算兩處房子加在一起是多少錢。呂澄對梁紅艷說著這些的時候臉上也流露著掩飾不住的羨慕。
那你怎么不娶了她?
這還不算呢,呂澄繼續(xù)說,因為李綠考的是本碩連讀,這在民政局的孤兒中幾乎是首屈一指了,所以作為典型政府補(bǔ)貼,各界捐款這幾年加在一起也說不上多少錢了,你知道嗎李綠每次從貴州回來都是坐飛機(jī)的。只不過走的時候害怕太顯眼了所以才坐的火車。不過她半道想上哪接著坐飛機(jī)一點不用猶豫。
梁紅艷把嘴張得老大,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這個有爹有媽都三十多歲的人了還沒坐過飛機(jī)呢,這是不是就是俗話說的因禍得福。
梁紅艷一下子對呂澄刮目相看,這么大的誘惑你都能抵擋?我太佩服你了,但聽起來怎么這么不現(xiàn)實呢。
呂澄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和她結(jié)婚嗎?
梁紅艷狠狠地?fù)u頭。
因為我不想讓人說我媽當(dāng)初領(lǐng)養(yǎng)她是有目的的。
但你媽就是有目的的。這不明擺著呢嗎。她不還親自替李綠問過你嗎。
所以,我更不能答應(yīng)。
你對你媽不是最孝順的嗎,怎么這么狠心讓你媽精心策劃了將近二十年的心愿付之一炬。
我答應(yīng)她才是最大的不孝。
梁紅艷看著眼前的丈夫,又一次張大了嘴巴,不知是應(yīng)該高興還是需要憂傷。
責(zé)任編輯 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