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皇帝還是大臣的眼里,宦官,即我們平常所說的太監(jiān),不過是伺候人打雜跑腿的下人差役,由于所伺候的對象是皇帝,或者皇族的王爺,在沒有皇帝之前是周天子或者諸侯,這些享有眾多妻妾的人,恰好對自己的性占有權特別在意,或者特別沒有自信。所以,這些伺候人的人,被摘掉了命根子,成了閹人。
對于宦官,歷史評價負面的多,宦官專權,被史家列為歷代王朝三大禍患之首,每每提起趙高、十常侍、劉謹、魏忠賢之輩,大家都恨得牙根癢癢,到今天也余恨難消。不過,宦官專權,必然有昏君當朝,宦官的惡,跟昏君之昏,每每有絕對的相關,也就是說,宦官專權之權,實際上是從昏君那里躉來的。專權的宦官讓人怕,不專權的宦官,同樣令人忌憚三分??v然是嚴嵩這樣的權臣,上朝的時候,也得對旁邊伺候的小太監(jiān)拱拱手才上去。有清一朝,鑒于前朝之弊,對宦官干政防范特嚴,但聰明的大臣,對于皇帝身邊的太監(jiān)卻一直陪著小心,甚至刻意籠絡,絕對不敢怠慢。個中的道理,最近讀史,讀到兩個故事,也許能說明一二。
一個來自《左傳》,是定公三年的事兒。一個小國邾國的國君邾莊公,一天晚上,和大夫夷射姑飲酒。喝得差不多的當口,夷射姑出來小便,看門人(閽者)向他討肉吃。大概凡是君臣飲酒的時候,大夫都會順便給看門人點什么吃的,可是,夷射姑已經(jīng)有點醉意了,不但不給肉,還一把搶過看門人手里的木杖,敲人家的頭。喝罷了酒,夷射姑離去,第二天,看門人用水把門庭弄濕,邾莊公從房間里出來,看見門庭里是濕的,問看門人怎么回事,看門人說,這是夷射姑撒的尿。邾莊公恰好是個有潔癖而且性急之人,馬上下令把夷射姑抓起來,從人出去以后,不知怎么,半天沒有抓到,邾莊公急得直跳腳,一個絆子摔到火爐上,“爛,遂卒”,一命嗚呼。一泡似是而非的尿,就這樣斷送了一個國君的性命。
第二件事發(fā)生在三國時期,孫權的兒子孫亮做皇帝的時代。一次孫亮想吃梅子,要宦官(小黃門)到庫里取蜜漬梅,取來之后,發(fā)現(xiàn)蜜里居然有老鼠屎,召來管庫的藏吏,庫吏呼冤叩頭。孫亮問庫吏:黃門是否跟你討過蜜吃?庫吏回答說,是的,但我沒有敢給他。孫亮說,那事情就明白了,老鼠屎必是黃門放進去的。黃門不服,左右大臣提議交付司法審斷,孫亮說,此事想弄清楚很簡單,把老鼠屎剖開,如果外濕里干,則是后放進去的,如果里外皆濕,則是收藏時就有的,剖開,果然外濕里干,黃門服罪。
邾國的閽者,雖然不知道是否為閹人(是閹人的可能性很大,《左傳》里已經(jīng)有很多寺人,即閹人行動的記載,都是國君身邊的人),但沒有證據(jù)表明邾君對他有所寵信。同樣,對于孫亮身邊的那位小黃門,似乎也不可能很得寵:一來孫亮是史書上記載的聰明正直之主,從無信寵宦官的記錄,否則他被權臣廢的時候,這一條肯定會被當作一大罪狀;二來那位小黃門如果真的受寵的話,估計庫吏也不至于連一點蜜都不肯給他。就是這樣兩個根本談不上得寵的帝王身邊人,居然鬧出了大事,出人命的大事。前一個故事,僅僅由于夷射姑大夫沒有及時到案,而且邾君性子又過于急,才陰差陽錯,死了國君逃過了本該丟命或者亡命的大臣;后一個故事,如果不是攤上聰明的孫亮,那么十有八九,得罪了小黃門的庫吏,小命是保不住的,弄不好還要連累家人。劉安升天成仙的時候,把家里的雞犬也都帶了上去,在仙人周圍過活,哪怕再低賤,也沾了仙氣。同理,處在權力核心的人,無論你是干什么的,能否得到有權者的信任,哪怕是燒飯、理發(fā)、車夫、看門的,也都有可能沾了“權氣”,得罪不起。不知什么時候,什么機會,使一個小絆兒,就能送了你的命。只要人家在有權者身邊,而且這個有權者的權力又足夠地大,而且足夠地霸道,那么這種機會就非常多,多到令人防不勝防的地步。所以,無論皇帝是否明白,是否寵信宦官,給皇帝當差辦事的人,都不敢輕易得罪這些原本地位低下而且缺少關鍵零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