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第二年,在革命義士的見證下陳璧君如愿嫁給了汪精衛(wèi)。原以為可以相濡以沫的愛情,卻終因政治的分歧走到了盡頭。
陳璧君與汪精衛(wèi)的婚禮曾令世人矚目。廣東都督胡漢民親自主持婚禮,李曉生擔任介紹人,廖仲愷的夫人何香凝做女儐相。除了親朋好友,大批同盟會的朋友們也濟濟一堂。
那是1912年5月,他們齊聚廣州,本是為了公祭黃花崗七十二烈士罹難一周年,卻又同時見證了這兩位同盟會義士的結合。《民立報》上很快發(fā)表消息祝賀汪陳成婚,雷鳴甚至以“模范”來描述汪陳的婚姻:“以共同事業(yè)而結為終身伴侶,在世界各國革命史上原非鮮見,不過像先生伉儷間那樣情愛彌篤,在私生活上樹立一種模范者,卻也并不多見?!?/p>
然而舉世的見證,恢弘的儀式,卻并沒有成為這段婚姻最牢固的保障,相反,在革命的始作下,陳璧君的愛情成了權力與欲望中不堪的祭品。
為愛情而革命
1907年,陳璧君在馬來亞檳城華僑俱樂部小蘭亭第一次見到比自己大8歲的汪精衛(wèi)。為了懵懂的愛情,16歲的陳璧君做出了一個沖動的決定,她秘密成為同盟會最年輕的成員,與父親反目,背井離鄉(xiāng),不惜以生命為代價鋌而走險,只為能成為汪精衛(wèi)的妻子。
面對陳璧君的主動示愛,汪精衛(wèi)并沒有答應,他以“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理由搪塞。陳璧君卻并未因此死心。
1909年,汪精衛(wèi)抱著必死的決心策劃暗殺的行動,為掩人耳目,他與陳璧君假扮夫妻,二人關系由此發(fā)生微妙的變化。次年元旦,守真照相館在北京琉璃廠馬神廟胡同開張,汪精衛(wèi)“夫婦”與黃復生、羅世勛等人以照相館為掩護,籌備炸藥。
行動之前,汪精衛(wèi)勸說陳璧君認真考慮后果,陳璧君卻說,“我不是為刺殺攝政王來的,而是因為愛你才來的。當然,這件事我們一起干。不過,萬一我們兩人都能活下來,我愿意把一切都獻給你,做你的妻子。希望你能夠答應我?!鄙x死別之際,汪精衛(wèi)已沒有繼續(xù)拒絕的勇氣?;蛘?,他也未曾想過,兩人還能生還并且重聚。
然而,暗殺計劃卻頻繁出現(xiàn)漏洞,最終汪精衛(wèi)和黃復生分別被捕。所幸,對于這兩個叛逆者,清廷最終態(tài)度緩和,沒有判處死刑,改為終身監(jiān)禁。
不久,陳璧君就買通獄卒,給汪精衛(wèi)送了一籃雞蛋,雞蛋里藏著她的書信?!拔覀儍扇穗m被牢獄的高墻阻擋無法見面,但我感到我們的真心卻能穿過厚厚的高墻。我將遵從你的忠告立即離開北京,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談。你我兩人已不可能舉行形式上的結婚儀式,但你我兩人從現(xiàn)在起,在心中宣誓結為夫婦,你看好嗎?”不出意料,她收到了汪精衛(wèi)的血書一“諾”。
武昌起義后,清廷意外開放黨禁,汪陳終于重逢。次年5月,兩人在眾人的見證下終于走向婚姻的殿堂?;楹蟮膬扇艘欢惹橐鉂u篤,并結伴前往法國留學,至此過上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田園詩人生活。
從幕后走向前臺
1917年,汪精衛(wèi)禁不住孫中山的再三邀請,啟程回國。
1925年3月11日,何香凝一大早前去探望孫中山,卻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開始散光。何香凝匆忙去見汪精衛(wèi),希望他把孫中山的遺囑拿出來給孫中山簽字。汪精衛(wèi)尚未表態(tài),一旁的陳璧君早已暴怒:“還說簽?就是因為汪先生寫了遺囑,人人都罵汪先生,現(xiàn)在又叫汪先生叫他簽遺囑,將來不是別人更罵汪先生嗎?”
此時的陳璧君,早已不是幾年前那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她已從幕后走向前臺。
一年前,她與弟弟陳耀祖以籌備執(zhí)信學校的名義向海外華僑募捐,在大半年的時間里,橫跨太平洋,直達美洲,每日親臨臺前演講,為黃埔軍?;I得三十多萬元款項,解決了國民黨的財政危機?;貒?,陳璧君威信大增,沒過多久,就在國民黨一大匕被選舉為中央監(jiān)察委員,與擔任中央執(zhí)行委員的汪精衛(wèi)一起,成為國民黨內(nèi)又一對權力夫婦。
1935年11月1日,汪精衛(wèi)險些等來了他理想中的死亡。
國民黨四屆六中全會開幕式后,中央委員照例要合影,蔣介石卻遲遲未至。此時,記者中突然沖出一名男子,高呼打倒賣國賊,向汪精衛(wèi)連開三槍。
死亡終究沒有來臨。汪精衛(wèi)被搶救成功,但是嵌在背部的子彈始終無人敢取出來,這成為多年后奪命的隱患。
陳璧君認定,蔣介石不參加攝影,事出蹊蹺,徑直沖進蔣介石的辦公室,怒斥:“你不要汪先生干,汪先生就不干,為什么要派人下此毒手?”蔣介石一向?qū)﹃愯稻尿湙M退避三舍,這次雖然同樣深感迷惑,也只有賠笑道歉。
與此同時,陳璧君與汪精衛(wèi)的關系,也在發(fā)生著微妙的對調(diào)。從前,她只是汪精衛(wèi)的拍檔,填補著汪精衛(wèi)的性恪缺陷。然而,漸漸的,陳璧君從被動變成主導者,從幕后走向前臺。
人們開始這樣記錄這位“第一夫人”:“她對居所開始講究富麗堂皇,穿戴追求奇異超群,口胃刁鉆,花樣百出,光是隨身廚師便有六名之多,有時想吃什么東西了,張口說出,必須馬上做得。就連宋美齡她也不放在眼里,總以為自己應該高她一籌。有時宋美齡在拋頭露面的場合中有上佳表現(xiàn),她免不了要打著鼻哼,譏諷地說道:她是什么東西……
隨汪投敵,總攬全局
1938年,面對抗戰(zhàn)的潰敗,國民政府的兩位領袖,再次選擇了截然相反的論調(diào)。同年11月16日,汪精衛(wèi)在吃飯時突然向蔣介石叫板,兩人聯(lián)袂辭職,令蔣大怒。
一個月后,汪精衛(wèi)與陳璧君飛離重慶。幾天后,陳璧君在上海聽人解釋即將簽訂的《日華新關系調(diào)整要綱》,對于這份“賣身契”,她代汪精衛(wèi)做了回答:“我一面說,汪先生一面流淚,他聽完之后,對我說日本如能征服中國,就來征服好了。他們征服中國不了,要我簽一個字在他們的計劃上面。這種文件說不上什么賣國契。中國不是我賣得了的。我若簽字,就不過是我的賣身契罷?!?/p>
這份賣身契并沒有改變汪精衛(wèi)的生活,他不過變得更加陰郁,更加不自由。這份賣身契真正改變的卻是陳壁君的生活。她的家族成員很快占據(jù)了各種重要的崗位,從廣東省主席到建設部、組織部、宣傳部部長,從財政廳長到警備處長,她更親臨廣東,以“廣東政治指導員”的名義控制時局,她終于從獨當一面的“汪夫人”變成了總攬全局的“陳指導員”。
與此同時,陳璧君更加嚴密地監(jiān)控著遠在上海的汪精衛(wèi),她將侄子和五弟任命為汪精衛(wèi)的機要秘書,追蹤他的動向。當彼此間的信任已經(jīng)蕩然無存,愛情其實已然名存實亡,就像陳璧君手中曇花一現(xiàn)的權力,看似牢不可破,實則不堪一擊。
1944年,汪精衛(wèi)槍傷復發(fā),搶救無效去世。一年后,抗戰(zhàn)勝利,陳璧君被蔣介石誘捕,開始了后半生的鐵窗生涯。
十余年的監(jiān)禁,更像是一場守靈
留給陳璧君的判決書是無期徒刑,她卻毅然拒絕道:“本人有受死的勇氣,而無坐牢的耐性,所以希望法庭改判死刑!”然而,此時她早已不是“汪夫人”或者“陳指導員”,沒有人在乎她的感受。
拘役中的陳璧君還大聲訓斥所有提審的官員或者獄卒,“陳璧君這個名字是你叫的嗎?當年國父孫先生不曾這樣叫我!你們委員長也不敢這樣叫我,你們是國民黨雇傭的人,也配這樣叫我?”陳璧君重又變回久違的“汪夫人”,盡管“汪先生”已經(jīng)只能逗留在記憶中,早已變得面目全非。所幸,記憶永遠是最可靠的。也唯有此刻,或許她才能體會到久違的安全感。
陳璧君的一生,并不是一個丑小鴨變天鵝的故事。命運的殘酷性,只有她在監(jiān)獄里度過長達十余年的鐵窗歲月后,才終于能夠領悟。在1950年代中期之前,她始終拒絕認罪,要求還她和汪精衛(wèi)以歷史的清白。像許多年前一樣,她仍然試圖用這樣執(zhí)拗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堅貞。這場長達十余年的監(jiān)禁,變得更像是一場守靈,就像徽州那些用一生的孤獨換取一塊牌坊的貞潔烈女們。只不過,與四十多年前身陷囹圄的汪精衛(wèi)相比,陳璧君需要更大的勇氣,已經(jīng)不會有人在她獨自神傷的時候,送一籃藏匿著深情的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