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在哪?
一個白衣少年一路小跑,闖進一個又一個房間。那房中裝飾著粉色幕簾,除此外一無所有,說不出的詭異。少年皺眉,神色愈發(fā)氣惱。“未央,等我……”他喃喃道,又掃視了一眼那皆是粉色的房間——如此亮麗的色彩,不由讓他想起那個總是一襲粉衣的女孩,她能等到自己帶著仙人草回去么?
他搖了搖頭,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未央一定會等著他回去的。這么想著,他又邁開步子,在那離奇的迷宮里奔跑起來。一邊奔跑,他一邊看向懷中那紅綠交錯的草。終于在羲皇城找到了傳說中的仙人草,卻迷失了歸途,他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記得摘下仙人草時,被驚動的神族守衛(wèi)瘋狂地涌來,他狂奔逃跑,卻筋疲力盡,在某個臺階上失足墜落,然后被一道綠光卷起。光華退散后,已在這個地方。
“可惡……法力還沒有恢復,回城符也不知在哪丟了……”遍尋包裹,沒有一件有用的東西,半是氣惱半是泄氣,他頹然倒在臺階上。視線逐漸迷離,身子也漸漸化為九尾白狐原形,甚至意識也開始渙散,法力消耗過度了么?他躺在冰冷的石階上想著,已無力動彈。腦海深處,忽有些聲音傳來。
“撤退!懷光族的主力在此,又有天華族相助,我們是守不住此處的!撤退!白豫,小心身后——不!”“好漂亮的白狐!咦,血?你受傷了?”“沒事,別怕,有我在!”“恢復得差不多了吧?小白、你要去哪?別走,這就是你的家!”“你是誰?你……小白?”“你從神域來?既然神域也有紛爭,倒不如我們一起在這住下,平平淡淡,卻也自在?!?/p>
“未央!”他從回憶交織的夢中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仍在迷宮中,所幸身體已經(jīng)恢復人形,法力也恢復了!他心下一喜,立刻運起法術。自從流落人界,他就再也沒有使用過身為神族獨有的回鄉(xiāng)之術,但為了她,即便要穿越整個神域,走遍半個人間,他也會不顧一切,回到他們流波山魚澄溪畔的小屋。
神域故土
無暇去欣賞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風景,只是不覺間,青丘的林子愈發(fā)茂盛了。離開的時候,似乎在林間抬頭,還能看到湛藍的天際,而今枝葉交錯,已然遮天蔽日。記錯了么?又或是在人間住久了,早已忘了故土的風景?白豫下意識地看著,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明明風景依舊,為何此刻,竟有種異常深沉的悲哀?
沒空去想這些。他心想著,于是加速趕路。
從神域到流波山,只用了三天。加上尋找仙人草雖花了些時間,但也不會太久,未央她還在等吧?想到這,他的心就狂跳起來。終于找到唯一能救你的仙草,未央你一定要等我!激動之下,白豫顫抖著,在魚澄溪邊停住。另一側(cè),幾間小屋零散地佇立著。那是他們的家。但只掃了一眼,他的心就似被什么攫住,驀地呆了。
屋前的菜地沒了,和周圍的土地一般,長滿了長長的雜草。木屋已然腐朽,石屋爬滿了青苔,何時破敗至此?他看著煙囪,身子僵住?;液稚臒焽枭希挂巡紳M了藤蔓,這無疑說明,此處荒廢已久。白豫瞠目結(jié)舌。片刻后,他才回過神,一步步走去,每跨一步,心便沉下去一分。木門早已腐爛,房中彌漫著塵埃。這種死寂,顯然很久無人居住。屋中很黑,原本透光的一些縫隙,也因植物的攀爬,而再進不得半點光。他于是祭起狐火,細細查看起來。
石床上是厚厚的灰,這一切如此詭異,莫非是夢?他本想苦笑,但一想到未央,就立刻笑意全無。找遍屋子,沒有她的痕跡。“未央……你在哪……”他跪倒在地,心下一片空茫。我上窮碧落下黃泉,所做一切皆是為了你,如果我回來時你已不在,那么這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忽而石床下有什么閃爍,仿佛在回應他的祈愿。他一怔——那銀光,似乎是用法術凝結(jié)成的記憶碎片。他伸手過去,感到一股熟悉的靈力,從指尖傳來。
周圍悄然起了變化,一點點變回白豫熟悉的那個家。他心下一動,這是未央的法術——夢幻泡影之影。其中的內(nèi)容,大概是她的一段記憶?!拔囱牍媚铮犝f你身體不適,我們街坊幾家,湊了些新鮮的雞蛋,給你好好補補身子?!币粋€打扮樸實的婦人將一籃雞蛋放到桌上。坐在桌邊的粉衣少女一怔,嫣然一笑:“這怎么好意思,何況我的病——小白已經(jīng)出去為我找藥了,李嬸不必擔心,我會等他回來的?!?/p>
那李姓婦人原本還是一臉憨厚的笑,聽到這話,臉色倏地變了,轉(zhuǎn)過身去,似乎頗是猶豫。她的神色一變再變,幾度欲言又止。未央愣了愣,訝然:“怎么了,李嬸?有什么事么?”“未央姑娘……”那李嬸回過身看著她,目光又望向別處,似乎在忌諱什么,“哎,我就直說了吧,鄉(xiāng)鄰們都說,你的病,是那狐妖害你,如今他既不在,你好好尋些藥來吃,可切莫再被他騙了。”未央笑著搖頭,語調(diào)還是一貫的柔和:“李嬸,小白他不會害我。多謝大家關心,只不過小白真的不會……”“你怎么知道呀!孩子,咱流波除了風景,就屬狐妖最出名了!”李嬸搶著說,未央剛想說什么,臉上忽然閃過一道黑氣。
一邊看著的白豫心也一抖。未央根本不是病,她本是天音門下,云游四方,后見此處山川河流皆具天地靈氣,大為歡喜便在此處住下,平日里幫鎮(zhèn)上除妖以為營生。之后某日,她偶然遇到受傷墜入人界的自己,在消耗大量法力為自己治療數(shù)日后,又應約去鎮(zhèn)上除怨魂,但因法力不濟,雖勉強除了怨靈,也因此激發(fā)了體內(nèi)多年除妖積累下的怨靈氣息。除非有仙人草祛除體內(nèi)怨靈的法力,否則無藥可治。她既不愿將這實情告訴鎮(zhèn)上的人,也不想他平白受了這冤屈,于是一急,便猛地咳了起來。李嬸也是驚得一跳,正自擔心,卻聽她沙啞著說:“小白是烈山神族,不同于此處的妖狐……咳……”
李嬸倒吸一口氣:“哎!血!”未央看著手絹上的血紅,淡淡一笑:“不要緊,小白回來的時候,就沒事了?!?/p>
畫面一變,卻還是在屋里。未央躺在床上,臉上黑氣更是濃重。坐在床邊的,是鎮(zhèn)上的王寡婦?!懊米?,聽郎中的,吃了這些藥吧?!蹦峭豕褘D說著,就要去端藥碗。未央氣若游絲:“沒用的,除非小白回來?!蓖豕褘D目光一黯:“一個月了,他……不會回來了?!薄皶摹視人貋淼摹泵髅饕呀?jīng)那樣虛弱,明明是那樣的難受,她說這話,卻沒有一絲猶豫。
王寡婦眼圈一紅:“當年我大病時,我相公也是那么說的……”未央看著她,沉默,臉上黑氣更重。畫面忽然散亂,約是她法力耗盡。白豫站起身,跌跌撞撞向門外走去,腦海中一片空白,不覺回到渡口。他呆坐著,如失了魂魄。在他身邊,一個孩子搖著母親的手,一手遙指遠處的巖石:“我們?nèi)ツ菈K大石頭上看海,好不好?”孩子的母親只看了一眼那塊巖石,立刻露出復雜的神色:“不行!望海崖自百年前就一直鬧鬼,沒聽說嗎?那個紅衣女鬼,日夜在那徘徊?!?/p>
孩子立刻好奇:“為什么?”“據(jù)說她等到死,也沒等到丈夫回來,于是化作厲鬼繼續(xù)等……”那母親露出悲憫而敬佩的神色,望著那邊。白豫聞言如閃電般跳起,頃刻間化作一道白光,一閃而去。
女鬼未央
落日余暉燦爛的金光,將望海崖上的女鬼映照出一個凄涼的剪影。即便只是一個剪影,白豫還是一眼認出了她:“未央!”然而時隔百年,被怨氣吞噬,化為怨靈的未央,已不記得前塵往事,只能憑借殘存的意念,在望海崖徘徊。他望著那消瘦的身影,心中刺痛。而那怨靈,已本能地撲了上來。
白豫還未反應,胸前的仙人草已發(fā)出一道金光——但見怨靈身上繚繞的黑氣,一點點在金光中散去,剩下那張熟悉的面容,憔悴地倒在自己懷中?!澳愎换貋砹恕睉阎械穆曇粢廊蝗岷?,雖帶了哭腔,卻還是那么堅定,“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可我知道,你會回來的?!?/p>
白豫擁著那已冰冷的身軀,悲喜交加:“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蔽囱氲纳碜樱谌漳宏毓庵袧u漸飄散,聲音也開始變得空靈:“你如約回來,我還在等你,怎么會晚?!卑自ミ€想說什么,手中卻忽的一空。無數(shù)燭火般的光點,隨海風飄散開去,在入暮的海域上飛舞,說不出的旖旎。望海崖上,白豫情不自禁地伸手,卻知無法挽留。
結(jié)語
目送她離去,天地間又只剩下他一人。凄涼的孤獨,幾乎將他吞沒。俄而海風拂過,如耳語般送來未央最后的話語:“如果來得及,還能在下一世與你相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