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失敗了的敢想也敢說
離縣城七八十里的清明山區(qū)有個十八灣村,村上的胡秋華和史傲英從小學(xué)到中學(xué)都是同班同學(xué)。史傲英喜歡頭腦聰明的胡秋華,常常關(guān)心他。一來二往,胡秋華也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兩個人悄悄地談起戀愛來。
高二那年,十八灣村村委換屆選舉主任,胡秋華的父親被推選為村主任候選人。就在正式選舉的前幾天,他在清明山頂紫霞峰為妻子采草藥時不幸跌下懸崖丟了命。胡秋華的母親聽到丈夫落崖的消息,當(dāng)時就心臟病發(fā)作去世了。沒有了經(jīng)濟(jì)來源,胡秋華休學(xué)回到了村里。他回村的第二年,史傲英沒考上大學(xué)也回村里來了,他們的交往一直沒敢公開。
前些日子談?wù)摰交榧蓿钒劣⒄f,沒有一等一的本事,很難被她父親看上眼。胡秋華對史傲英說:“也不怪你父親,做大人的哪個不想自己的孩子能過上好日子。我們可以先立業(yè)再成家??!”說到立業(yè),兩人就議論起楊梅園的事。
十八灣村后的山坡上有一個楊梅園,種有三百來棵楊梅樹,棵棵都五十年以上,長得葉綠枝茂。開始,楊梅園由生產(chǎn)隊派工打理,楊梅成熟后也由生產(chǎn)隊統(tǒng)一采摘銷售。后來分田到戶了,怕楊梅園分不好鬧起矛盾,干脆就留在了村委。開頭還好,全村一家一家輪流出工管理,后來就成了小不問大不管,任它自生自滅了。直到再后來,縣城來了個人要承包楊梅園,這才引起村委的重視。史傲英的父親村委會主任史培根決定,這承包也要“先內(nèi)后外”,就這樣正式向村民招標(biāo)承包。
胡秋華說,先承包楊梅園苦干兩三年,搞出點名堂來,賺個幾十萬,讓史培根看得上自己再說。史傲英點頭又搖頭,她知道父親對胡秋華有偏見,想承包楊梅園很難得到父親的同意,于是就對胡秋華說:“那我先探探再說。”
果然,史傲英剛把事情說了個頭,就遭到了父親的怒斥。史培根說他正要向村委提出由史家來承包楊梅園,還說就是史家不承包,也不能讓胡家那“憨小子”來承包。
史傲英只把父親要承包楊梅園的話對胡秋華說了,沒有說出后半句,末了說:“還是想想做點別的事情吧?!焙锶A說干脆把倆人相好的事向史培根攤牌,這樣,未來的丈人總不會反對準(zhǔn)女婿立業(yè)吧?史傲英覺得這樣做有點太突然,但也沒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當(dāng)胡秋華紅著臉向史培根提出要娶史傲英為妻時,史培根不由一愣,他遲疑地看著胡秋華:“你剛才說什么?”
胡秋華鄭重地說:“我請求您把傲英嫁給我?!?/p>
史培根啞然失笑,一肚子火氣直往外沖:“憨小子,你可真是敢想也敢說??!”他用鄙夷的口氣譏誚著問道,“那你說說,你憑什么娶我家傲英?”
胡秋華回答:“憑我的愛?!?/p>
“愛?你臉紅不臉紅?愛能當(dāng)飯吃?”
“我是真心愛傲英,我什么都能干,能干就有飯吃,就能過上好日子!您說是吧?”
史培根被胡秋華說得又好氣又好笑:“說話大口氣的人,是小事也做不來的?!彼贿咟c煙,一邊正色地下了逐客令:“聽好了,天下男人死絕了,我也不會把傲英嫁給你?!?/p>
“婚姻自主,傲英也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干涉就是犯法。”胡秋華一口學(xué)生腔,“我和傲英商量過了,我們想承包楊梅園。我們懂科學(xué)養(yǎng)植,也吃苦肯干,用不了幾年就……”
胡秋華一口一個“傲英”地越說越興奮,史培根聽了覺得胡秋華和女兒恐怕是生米煮成熟飯了,急得使勁地把煙往地上一甩,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這憨小子,給我滾出去!”胡秋華渾身一震,愣愣地說不出話來了。
二、一輩子的羞辱
胡秋華前腳出了門,史培根后腳就把女兒叫了出來。躲在墻后偷聽的史傲英,聽到胡秋華那樣和父親說話,本來就生氣,現(xiàn)在父親氣呼呼地責(zé)問自己和胡秋華是不是有“那種事”時,她又羞又急,委屈地說:“我……我只是喜歡他。爹,沒有其他什么事的!”女兒的話讓史培根放了心,他訓(xùn)斥女兒說:“你再敢和那憨小子攪和,別怪我翻臉不認(rèn)人!”
一連幾天沒見到史傲英,打她手機(jī)不接,發(fā)給短信也不回,胡秋華一咬牙和她賭起氣來。他撇開史傲英,向村委會呈送了申請承包楊梅園的報告,還交了承包保證金。
決定讓誰承包楊梅園的村民投票大會是由村委會副主任主持的,明眼人都知道,實際上決策者還是史培根。胡秋華就是出最高額承包款,也沒有史培根一句話的分量重:“用錢收買人心,我就不相信村民能投他憨小子的票!”一語定音,一邊是有權(quán)有勢的“土皇帝”,一邊是學(xué)生腔的“憨小子”,投票的結(jié)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史培根投標(biāo)得勝,他笑瞇瞇地壓低聲音對坐在身邊的胡秋華說:“憨小子,你好自為之,在十八灣村,誰想動搖我的地位,我就要給他好看。”
史培根的話讓胡秋華心里一亮。眼下,村里有不少人外出做生意,雖然艱辛,但只要不怕吃苦不偷懶,總能賺錢過日子,又何必要吊死在十八灣村這楊梅樹上?胡秋華生出了外出謀生創(chuàng)業(yè)的念頭。
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就在這天,胡秋華接到一個電話,是讀中學(xué)時挺要好的一個哥們打來的,說他在珠海經(jīng)商的父親出了車禍,過幾天他要到珠海去料理父親的公司,問胡秋華想不想出來闖一闖。想的話,自己就把高中畢業(yè)時買的那輛卡車留下,給他跑運輸販運。有這等好事,胡秋華想都沒想就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
臨走之前,胡秋華想來想去還是要和史傲英告?zhèn)€別,讓她等幾年。胡秋華在史家門前等了整整兩天,也沒等到史傲英,她的手機(jī)關(guān)了,發(fā)給她好幾條短信也一條沒回。
不能再等了。那天深夜,胡秋華悄然翻墻進(jìn)了史家的后院,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史傲英房后的窗口,用手指叩著玻璃輕聲喊:“傲英,我想和你說句話……”沒有回音,胡秋華又固執(zhí)地叩,史傲英顫抖著聲音說:“你別敲了,趕快走吧,我……”
史傲英的話音沒落,一道手電筒光照射了過來,胡秋華嚇了一跳,定定地站立著不動彈了。二話沒說,虎著臉氣勢洶洶的史培根掄起巴掌左右開弓,狠狠地扇了胡秋華兩記響亮的耳光,怒聲罵道:“憨小子,你是吃了老虎膽還是喝了豹子尿,竟敢半夜三更來我家耍流氓!”
胡秋華捂住被打痛的臉爭辯說:“不,不,我沒有……”
“打死你這個狗東西!”這時,史培根的兩個兒子史煥炳、史煥定也跑了出來,舉起拳頭沒頭沒臉地朝胡秋華亂打一氣。
胡秋華覺得受了極大的侮辱,他忍受著疼痛沒有反抗。他知道自己就是有千張嘴去解釋他們也不會聽的。
就在這時,史傲英沖了出來,她用自己的身體護(hù)住胡秋華,然后屈膝跪下,哆嗦著嘴唇求情:“爹……哥……他沒有……”
史培根冷笑,瞪了女兒一眼,又喝住了兩個兒子。此刻,他心里有了定論,今天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這憨小子的,盡管他知道胡秋華沒有對女兒耍流氓。他踢了胡秋華一腳,惡狠狠地說:“聽好了,給我滾出十八灣村,滾得遠(yuǎn)遠(yuǎn)的,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胡秋華一下子清醒了,人家在算計他,想方設(shè)法地是要攆他出十八灣,偏偏自己還來撞槍口。他爬起來,站直身子,昂著頭怒視著史培根,心里喊著:“屎難吃,冤難受,我要報仇!此仇不報,枉為男子漢!”他跌跌撞撞地向村口走去,又不甘心地回過頭來,他看到史傲英站在史家門口……
三、難了結(jié)的仇怨
一眨眼,史家承包楊梅園已經(jīng)三年了,雖然前兩年滿打滿算也就賺個衣食無憂。但蒼天不負(fù)勤勞人,這第三年,楊梅園有了大豐收的好勢頭。輕風(fēng)徐徐地吹過楊梅園,那滿山遍野的楊梅樹在風(fēng)中微微地?fù)u晃,枝頭上的楊梅由綠變紅,由紅變紫,仿佛在山坡上涌動著—道道色彩交替的波浪。
史培根一邊笑瞇瞇地望著滿園楊梅樹上綴滿著的一簇一簇像寶石般的楊梅,一邊悠悠地吞吐著煙霧,兒子兒媳還有女兒也是個個笑容滿面。村里內(nèi)行的老人說,史家今年要發(fā)了,肯定會賺個盆滿缽溢。
然而,就在楊梅一天比一天成熟的時候,史培根的臉色卻突然陰沉了下來。接著,史家兩兄弟老大煥炳老二煥定,接二連三地往山外跑。他們心神不安地出去,又神情緊張地回來,臉色—個比一個難看。
村里人自然不會知道,史培根看準(zhǔn)了今年楊梅是大年后,在一個多月前就讓老大煥炳到縣城貨運公司找林經(jīng)理,落實到楊梅采摘時多派幾輛車來裝運一事。沒料到,林經(jīng)理嘆了口氣說:“你怎么到這個時候才來?計劃排滿了,好些活兩個月以前就預(yù)定了,實在是調(diào)不出車來?!?/p>
史煥炳自然懂得現(xiàn)在行業(yè)的潛規(guī)則,他笑笑,拿出了一個準(zhǔn)備好的紅包?!安皇沁@個意思?!绷纸?jīng)理搖了搖手,“我實說了吧,這三個月上下,我是一部車也派不出了。”史煥炳問:“為什么?”“車輛全給‘英華物流聯(lián)運’雇了,要么,你去找胡老板說說看?!?/p>
史煥炳一聽就傻了,因為這“英華物流聯(lián)運”的胡老板就是胡秋華。頓時,他明白了過來,胡秋華是在報復(fù)史家??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楊梅園里那數(shù)十萬元的鈔票,史煥炳硬著頭皮找到了胡秋華門上。
見到史煥炳低頭哈腰地走了進(jìn)來,胡秋華沒讓他開口,就陰沉著臉開門見山地說:“是想要汽車運楊梅吧?可以,回去叫你爹和傲英一起來找我?!笔窡ū贿@一句話噎住了……
這以后,史家二兄弟悄悄輪番上縣城去跟胡秋華“溝通”,好話說了幾卡車,道歉道了上百次,就差沒跪地磕頭了。誰知胡秋華是鐵石心腸,非要史培根和史傲英來找他不可。
史培根又氣又急,羞憤交加,卻又一籌莫展,心里咒罵胡秋華,怎么就不像當(dāng)年那個與他爭選村主任的胡老爹一樣,也摔死了呢?再想想自己在十八灣村風(fēng)光了大半輩子,誰敢對他說半個不字,今天竟然被胡仁華這個“憨小子”弄得威風(fēng)掃地,左右不是。去求胡仁華,那以后還怎么在十八灣村人模人樣地神抖抖呢?不去求吧,楊梅運不出清明山,就不能換成錢,在附近鄉(xiāng)鎮(zhèn)上賤賣,就是半賣半送全出手了,也只能是大年豐產(chǎn)變小年不豐收了。再說,這史胡兩家的恩怨總得有個說法,要不,明年胡秋華再來這一手怎么辦?
史培根畢竟是十七八歲就當(dāng)了村長的人,五十多年間也遇到過許多難關(guān),眼下他雖然心里難過,但臉上仍然是不動聲色。他一邊一支接著一支地抽煙,一邊苦心思索著對策。
終于,史家二兄弟帶著史培根的信和村委會的公文,向縣、區(qū)、鄉(xiāng)各級政府呈送了告狀式的求助報告,請求政府出面保護(hù)楊梅專業(yè)戶的利益。各級政府對專業(yè)戶反映的問題十分重視,快速取證調(diào)查,最后給了結(jié)論:“英華物流聯(lián)運”也是專業(yè)戶,有權(quán)不承接業(yè)務(wù),至于說是在報復(fù)史家,但只要胡秋華不干違法亂紀(jì)的事,政府是不能干涉他的經(jīng)營業(yè)務(wù)的。
又過了幾天,已經(jīng)完全成熟的楊梅還掛在樹上,史家還沒有動手采摘。村民們暗地里議論紛紛,但誰也猜不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這天傍晚時分,離開十八灣村已經(jīng)三年多的胡秋華,突然開著一輛越野車回到村里。見到滿面春風(fēng)的胡秋華,村里一些頭腦機(jī)靈的人心里頓時明白史家犯的是什么難了。他們暗暗地交頭接耳,幸災(zāi)樂禍地調(diào)侃:“當(dāng)年老史舉棒打散一對鴛鴦,又搶了楊梅園承包,逼走了胡家那小子……嘿,有好戲看嘍!”
四、把做人的尊嚴(yán)還給我
胡秋華開車進(jìn)了村,四處碰壁、走投無路的史家二兄弟瞞著史培根分頭求爺爺告奶奶,全力以赴動員村里跟胡家有轉(zhuǎn)彎抹角關(guān)系的老輩人,請他們出面幫著勸勸胡秋華。當(dāng)說客的說扁了嘴,胡秋華只是不哼不吭,直到說客說出那句“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的話時,胡秋華才似笑非笑地瞇著眼睛,望著那滿是期待的臉,來了句“有話讓史主任和傲英來說”,然后意味深長地說:“去告訴史主任,強(qiáng)臺風(fēng)‘玫瑰’就要來了,我是今天中午聽到的消息,特地開車回村來的?!?/p>
臺風(fēng)一來,滿園成熟的楊梅還不摘就全完了。胡秋華看似漫不經(jīng)心說出的話,震得史培根和史家人的心直發(fā)顫。史傲英忍不住了,她走到父親的身邊,說:“爹,我和你一起去,看他胡秋華能玩出什么花樣來?!?/p>
史培根沒有吭聲,他比女兒想得多,這一見面,萬一胡秋華再提求婚,史培根能答應(yīng)嗎?史培根如果不答應(yīng)把女兒嫁給胡秋華,胡秋華肯不計前嫌地和史家和解嗎?這是個兩難選擇。可是,胡秋華是聽了臺風(fēng)要來的消息后回村來的,不管臺風(fēng)來是真是假,明擺著,胡秋華是在逼史培根“上梁山”了……史培根越想心里越煩躁,終于,壓抑在內(nèi)心的狂怒爆發(fā)了,他拍桌子踢凳子,罵聲不絕,叫嚷寧可爛了楊梅,也不能讓胡秋華的詭計得逞!一陣狂怒過后,史培根又心痛起來,這滿園的楊梅,是一家六個強(qiáng)勞力辛辛苦苦勞動的成果,自己能不顧一切地和胡家那“憨小子”賭氣嗎?左右為難的史培根歪倒在床上,無力地閉上眼睛,心里卻還在頑強(qiáng)地抗?fàn)幹?/p>
怕什么就來什么,真的是起風(fēng)了……史培根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他光著腳板快步奔到院子里,扯開喉嚨叫喊起來:“起風(fēng)了!起風(fēng)了!”
當(dāng)史培根帶著全家人跑到村子后山的楊梅園時,見到胡秋華就站在楊梅園的竹籬笆前。與胡秋華面對著面,史培根眼睛里沒有了往日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嘆了口氣,開門見山:“說吧,什么條件?”
胡秋華那傲然的目光,緩緩地掠過史家人的一張張面孔,最后停在了史傲英的臉上。史傲英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但還是把話咽了下去。見史傲英低下了頭,胡秋華平靜地說:“就一個條件,把做人的尊嚴(yán)還給我!”
史培根也沒多想就向前走了兩步,對胡秋華說:“秋華啊,我史家過去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現(xiàn)在我向你賠禮道歉了!”
“哈哈!”聽到十八灣村的“土皇帝”說出賠禮道歉的話,胡秋華放聲大笑起來,神氣十足地說:“好!好!這道歉的話要當(dāng)著父老鄉(xiāng)親們的面說!”
史培根禁不住哆嗦了—下,史煥炳從父親的身后揮舞起握緊的拳頭,沖上前來怒喝:“姓胡的,你不要太猖狂了!”
“我猖狂了嗎?有話當(dāng)著父老鄉(xiāng)親們的面說,錯了嗎?”胡秋華“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大步向山下走去,臨走還丟下了一句,“說不說你們想好了,我絕不勉強(qiáng)。”
一陣風(fēng)猛吹過楊梅園,搖動著結(jié)滿楊梅的樹枝,楊梅活脫脫就像一個個水球,稍有碰撞就破了,如何經(jīng)得起大風(fēng)的吹撞???史培根一陣心痛,他凝視著胡秋華漸漸遠(yuǎn)去的身影,不得不痛苦地承認(rèn):怨恨結(jié)得深了,三年前自己對胡秋華確實是過火了,將心比心,除了當(dāng)眾向胡秋華低頭賠罪外,已經(jīng)沒有別的路可走了……想到這里,史培根不容置疑地說:“回村!”
五、震撼心靈的意外
天已大亮,這時,村中大槐樹下那塊水泥場上,已經(jīng)擠滿了十八灣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史培根努力擠出笑容:“我當(dāng)著全村鄉(xiāng)親們的面,向胡秋華賠禮道歉!”十八灣村的父老鄉(xiāng)親們誰也沒見過,在村子里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史培根,什么時候有過這樣的狼狽相!可是,胡秋華卻半冷不熱地問:“一句賠禮道歉的話就能完事了?”
“那……”史培根問。
胡秋華強(qiáng)硬地說:“當(dāng)初我并沒有對傲英耍流氓,你們是知道的,是你們誣陷了我!今天,我要‘流氓’一回,沒別的,我要當(dāng)眾跟傲英親個嘴?!?/p>
“呸!你個流氓,你敢!”史培根還沒回過神來,史煥炳就火氣沖天地向前沖了一步,擺出要和胡秋華打架的架勢。
胡秋華沒有退縮,冷笑著說:“三年前不是你們說我對傲英耍流氓嗎?”
史煥炳愣住了。史煥定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眼睛里噴射著怒火,氣急敗壞地叫嚷:“你別得意忘形,你敢,老子就和你拼命!”
胡秋華點燃了一支煙,怡然自得地吸了一口,向史煥定招了招手:“有種!來呀?!?/p>
“都別激動?!北緛韮裳壑惫垂吹赝锶A的史培根厲聲制止住了史煥定。一路上,他把胡秋華可能提出的,包括要娶史傲英這些問題,都想好了對策,唯獨就是沒有想到他會想出“親嘴”的招數(shù)。史培根臉上的表情很復(fù)雜,好一會兒,他哈哈笑著說出了三年前說過的那句話:“憨……你,你可真是敢想也敢說啊……”
突然,史傲英推開人群站到了父親面前,神情嚴(yán)峻地說:“爹,苦酒是我釀的,由我來喝好了!”然后,她面對著胡秋華說:“姓胡的,來吧,我等著!”聲音雖然不大,但卻震顫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一時間,史培根一家子人,還有村里的老老少少們都愣住了。
胡秋華臉上掠過了一絲驚慌的表情,身子不自覺地漸漸往后傾斜……
史傲英已經(jīng)走到了胡秋華的對面,把臉湊了過去。和傲英親嘴,胡秋華以前曾多次向往過,現(xiàn)在,實實在在的史傲英就在面前……他偷眼打量了一眼史傲英,她的神態(tài)莊重,表現(xiàn)出一種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圣潔,好像不是他胡秋華要羞辱她,而是她史傲英在羞辱他。眾目睽睽之下,胡秋華突然覺得自己的面孔漲得紅紅的……
胡秋華終于承受不住了,他往后退著,退著,突然轉(zhuǎn)過身要離開。“你給我站??!你想逃跑嗎?”
“不!不!”這時,起風(fēng)了,比在凌晨的時候要兇猛得多,真正的“玫瑰”來了。只見胡秋華掏出手機(jī),撥通后發(fā)出了指令:“馬上把在清明山下待命的十部卡車開到十八灣來!要快!快!”接著,他朝向史培根:“組織人力采摘楊梅去吧!”
胡秋華轉(zhuǎn)向史傲英,低著頭說:“對不起!”說著,淚水從他的眼眶里流淌出來,順著臉頰流到他的嘴唇上。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苦澀苦澀的……待胡秋華抬起頭來,看到史傲英眼睫毛上掛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胡秋華走了。只二十來分鐘,車身上印著“英華物流聯(lián)運”的十部大卡車停在了十八灣村后山坡上的楊梅園前。
六、還有更驚人的悲憤
第二天,史傲英心神不寧。傍晚的時候,史培根遞給她一張紙條,那是史煥炳從縣城帶回來的??粗垪l上的字,史傲英耳邊響起了胡秋華的聲音。
我的心上人,我知道我的行為不高尚。我沒有想到,在這場精神與意志的較量中,我輸給了你。我不期望你會原諒我,但我真的很愛你!一年前我體檢時查出已經(jīng)是胃癌晚期……
看著滿臉淚水的女兒,史培根疲憊地在史傲英面前坐下來,說:“那年村委換屆選舉,爹要面子,不想讓別人拿了爹握了幾十年的大印,爹知道老胡要去紫霞峰采新鮮的草藥,就松動了那塊崖邊的石頭……”
史傲英驚得叫出聲來:“爹,你……你怎么能做這事?”
“我該死啊,我沒想到會出了兩條命??!”史培根說完,閉上了眼睛,淚水從眼縫中流了出來。
史傲英流著淚定定地看著父親,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該做些什么。
史培根叫來兒子兒媳,說出了一切。史家的燈亮了一夜。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史培根從容而堅定地向清明山鄉(xiāng)派出所走去……
看著父親的背影,史傲英心里一陣劇痛,她瘋了似的奔出大門,奔向村前的大道,傷心欲絕地呼喚:“爹……秋華,你們是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