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陽光幼兒園第二學(xué)期報名的最后一天。傍晚時分,林方紅正要下班,只覺得門口人影一閃,一個年輕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林方紅嚇了一跳。再看那女子似曾相識,正待要問,只見那女子也怔怔地看著她。半晌,那女子才說是帶兒子來報名的,說著將一只布偶放在林方紅面前的桌子上。林方紅吃驚地指著布偶說:“這是你兒子?”那女子一笑,隨手就從身后拉過一個小男孩,說:“小虎,叫老師!”小男孩抬起頭來,怯怯地叫了一聲“老師好”,就伸手將桌上的布偶拿在手中。
林方紅看了看小虎,說:“先登記吧?!蹦桥訉擂蔚匾恍φf:“我們還沒在本市落戶口呢!”林方紅問她暫住證辦沒辦,她搖了搖頭。林方紅說:“要不這樣吧,我先幫你登記,明早等園長上班再和她商量看。暫住證的事你抓緊去辦,終歸是要用的!”
那女子高興地答應(yīng)了,臨走時留下一張紙條,說是家里電話,又說:“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叫劉茵,住在東郊!”說完便拉著小男孩走了。
女子走后,林方紅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她怎么會叫劉茵?怎么像自己印象中的那個人?她不是死了嗎?林方紅不敢想下去,再看手中的紙條,上面寫著一個號碼。林方紅仔細(xì)一看,心想不對呀,這個號碼只有七位數(shù),而本市號碼早在半年前就升級了,一定是她寫漏了一個數(shù)字。林方紅趕緊追出門外,早已不見了劉茵母子。去問門崗老朱,老朱說根本就沒見有人進(jìn)出過。林方紅知道老朱家住東郊,就拿紙條給他看。老朱反復(fù)看了幾遍,說:“現(xiàn)在電信系統(tǒng)混亂,是不是那一帶的電話還真說不清,不過前面你加個‘8’試試看!”
林方紅就拿出手機(jī)撥打電話,可語音提示說“該號碼不存在”。正在疑惑,一回頭,見一個布偶躺在門角邊。林方紅想起剛才小虎手中的那只布偶,便撿了起來。這布偶是一個小男孩,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處明顯有煙火熏燎的焦痕??粗粗址郊t不由詫異起來,這布偶怎么看都和小虎很像。林方紅把布偶放進(jìn)了抽屜。
第二天上班,林方紅一直忙到傍晚才想起小虎的事來,就去找園長,園長同意先辦入園手續(xù)。林方紅趕緊撥打劉茵電話,可依舊撥不出去。林方紅心中著急,再去問老朱,老朱想了想說:“八位數(shù)不通,你索性就打七位試試!”
林方紅將信將疑地?fù)芷鹆穗娫?,竟然通了,可一直沒人接。林方紅正在奇怪,老朱有事過來,聽了也說蹊蹺,就讓她打電話到電信查詢。電信查了半天,說沒升位前就沒有這個號碼。兩個人在那里面面相覷。
林方紅決定親自跑一趟東郊,剛要出門,突然想起抽屜里的那只布偶,再去尋找,連影子都沒了。
林方紅按老朱指點,上了去東郊的班車。一路走走停停,到終點站下車,已是暮色四合,天又下起雨來。林方紅再撥打那個號碼,電話剛通,劉茵就接了,開口便問林老師好。林方紅奇怪,說:“你怎么知道是我?”劉茵“嘿嘿”一笑,說這電話專門就是給她留的。林芳紅不由打了個哆嗦,想了想說:“我就是為小虎的事來的,都到東郊了,你住哪兒?。俊彼寗⒁饋斫铀?。這時,天上的雨越下越密,林方紅沒帶雨具,只得躲到站臺下避雨。沒過多久,劉茵蹬著一輛破舊的小三輪來了,到林方紅面前趕緊下車,說:“對不起林老師,還讓您親自跑一趟!”
見劉茵蹬著小三輪,林方紅不解。劉茵看出了她的疑惑,凄然一笑說:“我們住得偏,還沒通車呢。”林方紅本想拒絕,可見劉茵那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又于心不忍,就小心翼翼地上了車??粗菪〉膭⒁鹪谟帽M全力蹬車的背影,林方紅的心底涌起一陣酸楚。
就在林方紅和劉茵有一句沒一句地拉著家常時,一輛失控的大貨車迎面撞了過來。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過后,林方紅便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林方紅才從昏迷中醒來,睜眼一看,竟不知置身何處。爬起來愣了好半天,才想起剛才是劉茵用小三輪載她來的,好像還遭遇了車禍。起來一看,竟連一點兒皮都沒擦破。四處去找劉茵和她的小三輪,哪里還有?剛一轉(zhuǎn)頭,就見路邊有一座孤零零的墓,墓碑上的照片很是眼熟,林方紅不覺一愣,就仗著膽子上前去一看究竟,碑上的照片讓她魂飛魄散。那是劉茵,蓬頭垢面,形容枯槁,全不是先前所見模樣。
林方紅嚇得轉(zhuǎn)身便走。前面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院里,出來一位老太,她便趕緊拉住,指著劉茵的墓問。老太抬起一雙迷茫的眼睛看著她,問道:“你們是同學(xué)?”林方紅大吃一驚,問老太是怎么知道的。老太一笑說:“夜里我做夢見到她了,說有一個老同學(xué)要來看她,讓我?guī)椭泻裟兀 ?/p>
在老太的那座小院里,林方紅大概了解了劉茵的狀況。
劉茵是去年才來到這座城市的,就租著老太的一間小屋,靠一輛小三輪撿破爛度日。老太告訴她,劉茵曾有過一段婚姻,生過一個男孩,叫小虎,全家人都寵著。四歲那年,小虎的一只布偶掉入水中,孩子不懂事,就下水去撈,結(jié)果溺水死了。劉茵后來被婆家趕了出來,只帶著小虎的那只布偶,從不離身。沒事時,常見劉茵和布偶在那里說話。有一天,劉茵突然說,她已經(jīng)打聽到老同學(xué)就在這座城市的一家幼兒園里做老師。劉茵指著布偶告訴老太,說她要把小虎送到老同學(xué)的幼兒園里去讀書。
老太告訴林方紅,那時的劉茵神智已經(jīng)有些失常。一次她不知從哪里撿回一臺破電話,就自己寫了一個號碼貼上去,從此她有事沒事抱著電話,說是在和老同學(xué)聊天。
那天晚上,劉茵從前面的街口經(jīng)過時,不小心丟了布偶。就在她發(fā)了瘋似的回去尋找時,迎頭撞上一輛大貨車。老太說,找到劉茵時,她已經(jīng)不行了。彌留之際,劉茵意外地清醒過來,她把自己的后事托付給了老太。老太用劉茵的積蓄,再加上賣小三輪的錢為她修了一座墓。老太說,劉茵入土后,她專門請壽器店里的人幫著扎了一輛紙三輪和一臺電話,燒給了她。林方紅不解,老太說:“劉茵到了那邊也離不開它們。只可惜了那只布偶,剛點著就下起了雨,后來就不見了!”
林方紅懨懨地回到家里,當(dāng)天夜里就發(fā)起了高燒。她丈夫有事半夜才回,林方紅已經(jīng)不省人事。她丈夫趕緊送她去醫(yī)院搶救,直到第二天下午,林方紅才醒過來。睜眼一看,她丈夫正站在床邊,手里拿著一只布偶。見林方紅醒來,她丈夫?qū)⒉寂挤旁谒掷?,激動地說:“我本來還在疑惑呢,沒想到會是真的!”
林方紅莫名其妙,她丈夫說:“你高燒一直未退,中午還和醫(yī)院商量著轉(zhuǎn)院的事。剛才你的一個老同學(xué)來看你,說沒事,一會兒就醒,問她名字也不說,放下這只布偶就走了!”
林方紅一愣,問那女子長什么樣,怎么說都像是劉茵。林方紅掙扎著坐起來,拿過布偶一看,正是在幼兒園里看見的那一只。林方紅依稀記起老太說的話,禁不住潸然淚下。
半個月后,林方紅出了院,買了紙燭來到劉茵墓前祭奠。煙火未盡,她從隨身攜帶的包里取出那只布偶,輕輕地投進(jìn)煙火之中,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拿出自己的大學(xué)畢業(yè)文憑,慢慢地展開,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淚水洇濕了林方紅的雙眼,文憑上的那張照片幻化成了劉茵的模樣,蓬頭垢面,形容枯槁,一雙大眼睛正在迷離地看著自己。林方紅的內(nèi)心一陣戰(zhàn)栗。其實,照片上的劉茵才叫林方紅,而她自己就是劉茵。那年高考,自己名落孫山,林方紅則進(jìn)了錄取分?jǐn)?shù)線。后來幾經(jīng)周折,自己頂著林方紅的名字上了大學(xué)。那天在幼兒園的第一次見面,就讓她心生疑惑,但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分手這些年,自己一直在打聽她的消息,直到一年前,才聽說她死于一場車禍。當(dāng)時她雖然很難過,卻有一種如釋重負(fù)的感覺。
劉茵將文憑投進(jìn)火中,直到它和那只布偶一起化為灰燼,才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