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外供書八年,懺悔老父讓歧途兒子變作家
2012-04-29 00:00:00海上花
現(xiàn)代家長 2012年1期
80后青年方立，21歲時曾誤入歧途，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后因獄中表現(xiàn)良好于2009年3月提前釋放，同年他將自己在獄中創(chuàng)作6年的小說《混世》貼到新浪等網(wǎng)站，點擊率一舉突破千萬，被網(wǎng)友和媒體稱為驚世之作，甚至被譽為“一部比《東北往事黑道風云20年》還要真實的黑道親歷記”，數(shù)萬名讀者聯(lián)名要求看到實體書。2010年，這本39萬字的小說正式與廣大讀者見面，方立也因此蜚聲文壇，被海南省作協(xié)吸收為會員。
日前，方立的第二部半自傳體長篇小說《我從道上來1》同樣受到熱捧。
方立在成長的青春路上，是怎么淪為階下囚的？他又是怎樣從昔日階下囚變成今日紅作家的？帶著眾多讀者疑問，本刊對方立進行了獨家采訪。
父親事業(yè)突變，
愛讀書少年開始厭學
方立，1981年出生。由于父親的工作變動，上小學時方立隨父親從蘭州老家遷到海南。當時正趕上建設(shè)海南大特區(qū)，方父回海南不久就辭去公職和朋友一起下海搞起了房地產(chǎn)，一度坐擁千萬資產(chǎn)。
方父性情開朗，家庭教育上提倡民主，喜歡把孩子們當朋友看，但因工作太忙，他對家庭的最大貢獻主要還是體現(xiàn)在物質(zhì)上。不過，因為經(jīng)濟寬裕，方立的童年倒也無憂無慮。方立從小興趣廣泛，凡是好玩的都愛嘗試，還對閱讀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方父見兒子愛讀書，很是高興，給他買了很多文學名著以示支持。這也為方立日后走上寫作道路奠定了良好基礎(chǔ)。
就在方立小學畢業(yè)那年，一個重大意外讓方父的事業(yè)瞬間破產(chǎn)。陰云籠罩著這個曾經(jīng)陽光燦爛的家庭。方父從頭再來的嘗試屢屢受挫，巨大的生存壓力迫使他放松了對孩子們的要求，并且不得不回蘭州重覓商機。
十來歲的方立又轉(zhuǎn)到蘭州一所中學讀完了自己的初中一二年級。因為住在寵愛自己的爺爺奶奶家，父親又忙于為生計奔波，對自己缺乏監(jiān)管，方立的課余時間相對自由。下課后，西站的各個臺球室、網(wǎng)吧、游戲廳都留下了他貪玩的身影，他也因此接觸到了一些社會閑散人員甚至街頭混混。這時，他已經(jīng)開始學抽煙，打架，偶爾夜不歸宿，和狐朋狗友醉倒街頭。對校外自由生活的渴望，促使他開始厭學甚至憤世。
由于戶口在海南，上初三那年方立不得不回到海南參加中考。中考成績一公布，七門功課總共得了145分，其中語文100多分，其余皆分數(shù)寥寥。
看著自己可憐的分數(shù)，方立更無心上學，遂萌發(fā)了參加工作的想法。
多重生活危機，
迷途青年鋌而走險
面對兒子多次要參加工作的請求，方父很為難，但經(jīng)過一番思考，他還是同意了兒子的想法。
這以后，方立在?？诟蛇^多種工作，后又回到蘭州。此時方父的工程款屢屢被拖欠，收入甚微。方立越來越深刻感受到了經(jīng)濟上的壓力。為了讓全家人重新過上以前的好生活，他先在蘭州開了間麻將室，后又去二手手機市場倒賣手機，再后來又憑著自己的聰明和勤奮一度在一家旅行社當上了經(jīng)理。
初中文化程度的方立看著每天被自己支使的一群大學生員工，不由得有些忘形，很快就迷失了自我。為了充分挖掘自己的潛力，掙到更多錢，他開始偷偷“賣團”。這種行為最終導致他離開了單位。揣著幾萬塊錢積蓄，他告別父親重回海南發(fā)展，結(jié)果愛情和災(zāi)難也接踵而至。
就在回海南前夕，方立認識了漂亮的蘭州女孩雯雯（化名），誰知半年后雯雯也來到了海南。當時，母親和弟弟待在甘肅老家，方立在海口獨居，雯雯的到來讓他歡喜不已，也嘗到了愛情的甜蜜。
方立帶著雯雯白天睡覺傍晚出來，在?？诟鞔髪蕵穲鏊潘恋負]霍取樂。幾萬塊錢很快耗盡，他們這才意識到要做點什么。懷著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倆人興沖沖做起了涼茶生意，并約定一賺到錢就結(jié)婚。家境并不寬裕的雯雯投了大部分的錢。
那段日子，這對小情侶早5點煮茶，晚10點關(guān)門，雖然辛苦但也十分甜蜜。不幸的是，2002年6月，他們所租的鋪面由于債務(wù)糾紛而被法院查封，當時他們已給物業(yè)交了不菲的押金，待事情發(fā)生，物業(yè)早已不知去向，押金自然也打了水漂。于是，小小的涼茶店僅僅開張了一個月就走上了絕路。
嚴峻的現(xiàn)實讓兩人有了爭執(zhí)，雯雯決定先回蘭州，方立無力阻攔，空蕩蕩的房間里失去了往日的歡聲笑語。一時間他頹廢到極點，為讓女友回心轉(zhuǎn)意，他開始琢磨怎樣掙到更多的錢。
他本想賣掉父親當初在?？谫I的那套90平方米的房子重新做點生意，但那年恰是海南房產(chǎn)的冰點，賣房談何容易？雯雯每天都在電話中催問事情的進展，方立嘴里說快了快了，放下電話卻一頭扎進被窩糾結(jié)不已。
近三個月過去了，他依舊一事無成，每天都泡在網(wǎng)吧里失望度日。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渴望金錢！
一天上網(wǎng)時，網(wǎng)友蕊蕊（化名）熱情地同他打招呼。方立是一年多前從網(wǎng)上認識蕊蕊的，現(xiàn)實中兩人已見過面，因為認識時女孩只有13歲，方立一直把她當可愛的小妹妹對待。天真的蕊蕊對方立很信任，不時會告訴他些家中情況。此刻，方立猛然想起蕊蕊是位銀行行長的女兒，平日的生活條件十分優(yōu)越，如果綁架了從小被嬌慣的蕊蕊，估計怎么也會從她家里搞到一大筆錢……
可怕的念頭一旦冒出，方立便再也難以平靜下來！他在又緊張又慌亂又高度興奮的情緒中度過了好幾個難眠之夜。秋雨綿綿，想到昔日這間屋子里的甜蜜溫馨，方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賭一把！
他的想法得到了另一個落魄哥們兒李鑫（化名）的認可。經(jīng)過周密謀劃，兩人決定在9月7日這天實施綁架。
那是決定兩個青年不幸命運的一天。他們把單純的蕊蕊騙到方立獨自一人居住的家后實施了自己以前只在影視劇里看到的綁架，并向蕊蕊家人提出了30萬元的贖金。
父愛永不言棄，
高墻外為兒送書八年
雖然人性之光在最后一刻及時蘇醒，但方立和同伙還是受到了法律的嚴懲！次年，方立因綁架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方立雖然真心想為自己曾經(jīng)的罪惡贖罪，但當法官宣讀判決時，依舊如一道晴天霹靂擊中他柔軟的心。一想到未來難以忍受的漫長監(jiān)禁生涯，曾經(jīng)愛玩愛鬧的他感到說不出的絕望。
當失去人身自由的方立第一次看到從蘭州馬不停蹄奔至海南的父親時，他驚呆了：只有44歲，曾經(jīng)神采奕奕、氣宇軒昂的父親，現(xiàn)在竟有了很多白發(fā)！而此時，方父的事業(yè)已有所好轉(zhuǎn)，經(jīng)過艱苦努力，眼看一個大點的工程就要簽單。可就在這節(jié)骨眼兒上，兒子犯事了，他扔下生意，放棄一切毅然趕回海南！
在看守所，父子倆隔著厚厚的玻璃窗，許久相對無言。父親痛悔，后悔自己沒有及早發(fā)現(xiàn)并遏制兒子的犯罪苗頭；兒子痛悔，后悔自己一步走錯連累全家！但堅強的父親最終還是對方立說了句讓兒子一生難忘的話：“兒子，別怕！老爸不回蘭州了！我砸鍋賣鐵在?？诘饶?！你在里面待十年，我就在外面守你十年！”
父親的話讓方立更加悔恨。他拼命忍住淚水，內(nèi)心里發(fā)誓要好好改造，爭取早一天出來和家人團聚！
為了每月一次的探監(jiān)，方父放棄蘭州那邊的生意，留在了曾經(jīng)讓自己深深傷心的海南。由于來時匆忙，他連行李都沒準備。為了生存，這個曾經(jīng)的千萬富翁開始和所有剛進島找工作的年輕人一樣，天天泡?？诘膭趧?wù)市場。慶幸的是，既沒高學歷，也沒業(yè)內(nèi)經(jīng)驗的他以誠懇和豐富的人生閱歷打動了一家藥廠，每月總算有了2000多元的收入。方立的母親是個家庭婦女，還得留在蘭州照顧其他親人，全家老小的開銷全部壓在了只身在?？诖蚬さ姆礁敢蝗松砩?。除了自己的固定開銷以及給老家家人的生活費，方父每月還必須給獄中的方立寄去200元。隨著物價的上漲，第三年開始他又把這個數(shù)字變成了每月300元，從第五年開始則變成每月500元……
每晚下班后，其他同事開始享受天倫之樂，擺上小飯桌，一邊看電視，一邊對著幾碟海鮮喝上幾盅小酒，而方父卻又騎上一輛破摩托車一家藥店一家藥店地挨門推銷藥品。為了給獄中的兒子多出點生活費，這個曾經(jīng)的千萬富翁在客戶面前笑得很是卑微。每次拿到父親按時寄來的生活費，方立的心里都會既幸福又難過。父子連心，他怎能不知道父親的艱辛？！每次他叮囑父親吃好點時，父親總是笑著讓他放心，說自己吃得好著呢，有時候客戶還請他吃飯。但方立還是從其他親友口中得知，有次天太熱，急著去給客戶送藥一天沒來得及進食的父親眼前一黑就暈倒在了大街上，幸虧被好心人救起……
盡管以前不錯的身體被累出了一身病，但方父還是一臉微笑地站在方立面前，鼓勵他好好改造，爭取減刑。為了了解方立的思想狀況，他每月至少給方立寫一封信。怕方立不回信，他還常在信封里夾很多郵票。他也常鼓勵曾經(jīng)愛讀書的方立多訂些報刊以豐富精神生活。
在永不言棄的父愛感召下，方立終于慢慢放下了過去，開始用心學習，踏實改造。每次臨近接見日，他最怕的就是下暴雨，怕父親冒著大風大雨也要趕來，但父親來晚了點，他又怕父親出現(xiàn)意外。就這樣擔心著，期待著，方立和父親一道度過了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再大的風雨也從未阻擋過他們這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骨肉親情。
由于父親的鼓勵和資助，方立每年都要訂閱近千元的雜志和書籍：《當代》《當代長篇》《花城》《收獲》《大家》《鐘山》《哲學研究》等，待他出獄時，已經(jīng)是滿滿幾大箱。當方立告訴前來探監(jiān)的父親自己將來也要出書的時候，方父既驚訝又振奮！
為幫兒子實現(xiàn)宏愿，方父除了給兒子寄去必要的生活用品，還常常照著方立開的書單給他寄去各種書刊。柏楊的《中國人史綱》和喬伊斯的《尤利西斯》，他以前聽都沒有聽過，但為了兒子，他幾乎尋遍了?？诘拇笮?。獄中的方立想重溫《紅樓夢》，但《紅樓夢》有好幾個版本，方父不知道到底買哪個版本好，請教多人后，最后選了脂本和周匯本同時給方立寄去。
兒子不負父愛，
兩部重磅小說警示社會
2005年，方立不幸得了肺結(jié)核，一度被誤診為哮喘、心臟病，病得很重，去司法醫(yī)院檢查時，體重竟只有40公斤！走路扶著墻，尿里帶血絲，方立心中幾乎絕望。父親來看他時，他一個勁看著父親哭。父親強忍著心痛安慰方立說沒事，并告訴他一定會好起來的。幾年后方立還清晰地記得父親當時說的話：“堅持，一定要堅持，坐牢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認為自己真在坐牢！”方立當時問他：“那當成什么？”父親回答：“當成當兵，當特種兵！”
有人曾感慨：一個男人，一定要住過院、離過婚、當過兵、坐過牢才能大徹大悟。而方立占了其中兩項，更是道不盡悲哀心酸，也更加明白父愛的深厚。
這次重病入院，對本就困難重重的家庭無異于雪上加霜，但父親還是硬籌了一萬多塊錢給方立治病補身體。他還每周都拖著疲憊的身體堅持來司法醫(yī)院看方立，不停給兒子打氣。
有一天，方立說住院的日子難熬，開了個書單請父親找?guī)妆緯鴣泶虬l(fā)時間。方父像得了圣旨般又一次為兒子跑遍全城。當他興沖沖抱著一摞書來看兒子時，卻因為紀律原因，被看護人員拒之門外！方父苦苦哀求看守通融，但都被嚴詞拒絕。司法醫(yī)院在?？谑心翅t(yī)院的一樓，有鐵欄桿阻隔，方立透過柵欄遠遠望著父親由喜悅到失望的面容以及倉皇而去的背影，心里難受極了，他真正懂得了“一人犯罪，全家坐牢”的深意！他發(fā)誓，將來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回報父親這些年的付出！
痛徹心扉的覺悟讓方立加緊了小說《混世》的創(chuàng)作。2009年出獄，方立這部長篇黑道小說已基本成型。
走出高墻后，得知方立暫時還不想工作，只想讓手頭書稿盡快出版，父親不但沒有阻撓他，還給了暫無經(jīng)濟來源的他幾千塊錢用于生活。
對原稿進行多次刪改后，方立懷著忐忑的心情將這部書稿投給了人民文學出版社，未果，又在新浪網(wǎng)上發(fā)了一部分，想不到受到網(wǎng)友大力追捧，也得到了著名作家李曉敏等人的幫助，方立39萬字的處女作《混世》出版了，一上市就受到讀者廣泛關(guān)注。
在出版該書的同時，方立也和一位兒時的玩伴，國內(nèi)某名校畢業(yè)，有雙學士學位的蘭州姑娘小潔喜結(jié)連理。在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方立收到了此生第一筆大額稿酬，也算為自己喜上添喜！
當方立把自己的處女作《混世》雙手獻給父親時，父親激動得熱淚盈眶。
由于方立在長篇小說《混世》中表現(xiàn)出的出色才華，海南省作協(xié)特將方立吸收為會員。2011年，由現(xiàn)代出版社出版的方立第二部半自傳體黑道小說《我從道上來1》，因為深刻反映社會現(xiàn)實，極具警示作用，再次引起讀者熱切關(guān)注。目前，方立正著手創(chuàng)作自己的第三部黑道小說。
方立說，正是因為永不言棄的偉大父愛才讓他用很多年的時間對自己過去的錯誤有了深刻反省，最終用文學這種形式來警示更多年輕人：走穩(wěn)人生每一步！
【編輯：王奉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