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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在北大時,一天,有人突然闖上門來責(zé)備他:“你怎么這樣無情呢?”錢穆愕然。對方便問他:“你知道胡適病得嚴(yán)重已經(jīng)住院了嗎?”錢穆仍感不解,說:“剛剛才知道,怎么了?”那人便說?!昂m對你很好。有人問適之有關(guān)先秦諸子問題,他都說來問你就是了,不用再問他,可見他對你是多么器重??墒乾F(xiàn)在他病了,去探望的人踏破了門檻,你怎么能夠不去?”
錢穆釋然,說:“這根本就是兩回事嘛!你把兩回事硬扭在一起說,是打算教我做什么人呢?”盡管胡適當(dāng)時在北大任職權(quán)要,但錢穆最終沒有去探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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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大學(xué)時,錢穆平時喜歡外出游覽。有一次去游華山,一行人雇了數(shù)十輛人力車,連夜從華陰車站前往。不料才到半路,便遇到劫匪。錢穆的財物被劫掠一空,新買的一架照相機(jī)也被搶走,連他的眼鏡也被摘去,其余同伴也無一幸免。
眼看劫匪要走了,錢穆突然想到,自己這次是專程來游華山的,如果沒有了眼鏡,就無法成游,因此趕快下車急追劫匪,告訴劫匪自己戴的是近視眼鏡,別人拿去不適用,請求歸還。劫匪根本沒有理睬,揚(yáng)長而去。
晚上住下后,錢穆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眼鏡,心想劫匪戴上自己的近視眼鏡后,或許會感到不適用而隨手丟棄在路邊,因此又喚醒同行的一清華大學(xué)生,陪他重新回到遇劫處尋覓,但還是沒有看到那副眼鏡。幸虧第二天,陜西省政府一陪同人員送給錢穆一副眼鏡,可以使用,錢穆非常欣喜,說:“這回可以一睹華山真面目了?!?/p>
遭遇劫匪,不心疼被搶的財物,而念念不忘的是眼鏡。隨身財物被搶,和能夠順利地游覽華山勝景,這也是兩回事。
3
錢穆在北平七八年。胡適只上他家來訪過一次,而這次來是為了辭退蒙文通的事。錢穆勸他不要辭退蒙文通,表示蒙文通教的是魏晉南北朝及隋唐斷代史,如果辭退了他,至少三年內(nèi)找不到可以替代的人。但身為北大文學(xué)院院長的胡適主意已定,遂不歡而散。
后來蒙文通解聘,果如錢穆所言,北大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替代老師,歷史系主任便來請錢穆講魏晉南北朝史,但錢穆以北大給自己的聘約言明只講上古兩漢,不愿意再接此課。此后,蒙文通原來的課程便由多位老師分擔(dān),有學(xué)生就質(zhì)疑:這么多老師來授此課,為什么單單不見錢穆來上課呢?歷史系主任沒有辦法,再次來請錢穆,錢穆乃答允上課。與胡適賭氣和滿足學(xué)生要求,這也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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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穆到北大第二年,不顧系主任反對,堅(jiān)持要增開一門中國政治制度史。因?yàn)楸M管當(dāng)時共和革命風(fēng)起云涌,中國古代政治制度被視為專制而遭到鄙棄,但錢穆堅(jiān)持認(rèn)為學(xué)生要了解專制、要全面了解中國歷史,有必要開此一課。結(jié)果,前來選課的學(xué)生很多。
后來,有人想要組織一政黨,特來邀請錢穆加入,說:“你何必跟胡適一樣天天搞考據(jù),希望和我們一起參加政治活動,可能對當(dāng)前時局的貢獻(xiàn)更大?!钡X穆明確拒絕,表示政治活動不是自己的天性所長,恕難從命。研究政治史和投入官場從事政治活動,這是兩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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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頡剛在燕京大學(xué)辦《禹貢》,陶希圣在北大辦《食貨》,都風(fēng)行一時。學(xué)生就來勸錢穆也辦一本《通典》,可以與《禹貢》、《食貨》鼎足而三。并言錢穆只需掛名即可,一切辦雜志的具體事務(wù)可由學(xué)生代勞,但錢穆以此將耽誤學(xué)生學(xué)業(yè)而堅(jiān)決不允。教書育人與爭名逐利,這是兩回事。
檢讀錢穆晚年所撰之師友雜憶,其在北大時,諸如此類“兩回事”還有不少。生活之中,難得的是能夠隨時分辨清楚種種“兩回事”,不將之混為一談,但許多兩回事其實(shí)又是“一回事”,因?yàn)?,它們不過是做人、做學(xué)問的風(fēng)格一以貫之。
(梁小易薦自《中國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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