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展示黑幫犯罪分子的邪惡,乃是精心打造一個觀眾能熟知和心理上接受的符號化形象。但真正的黑幫,絕不會為了這樣一種可笑的動機而暴露自己。
黑幫為什么是“黑”的?因為他們一般都喜歡穿著黑衣服集體亮相。這當然是一句玩笑。
與電影中通常展示的黑社會個體或集體形象相反,在現(xiàn)實生活中,黑社會組織和成員,總是盡最大努力將自己隱藏在日常的社會生活中。他們決然不會輕易地暴露出其作為犯罪分子的真實身份。如此說來,他們的日常審美,通常與時代和社會并無什么脫節(jié)。
永久性痕跡
在這一點上,日本可能是一個特例。傳聞金盆洗手的日本黑社會女老大天藤湘子,在其自傳《流氓的月亮》中披露了作為黑社會女性成員的駭人形象,其中文身作為重要的經(jīng)歷之一,得到了詳盡的描述。
如果一部黑幫電影中的犯罪分子有大量的文身圖案出現(xiàn),那一定是出于黑幫本身特質(zhì)和組織工作特征的考慮,其次才是黑幫成員意識中美學上的考慮。
文身如何在黑社會成員組織中長遠地流行著?首先需要說明的是,這種身體承受劇痛的創(chuàng)傷過程。絕不是一種刻意的自殘行為。人們可以輕易地考察到文身的歷史。尤其是東方社會文身的歷史起源和社會功能。這種經(jīng)歷劇痛在身體上形成的永久性符號,必定有其宗教、族群、身份認知方面的重要功能。但在成熟文明的社會,文身行為,本身即意味著一個人決心脫離主流社會。
在文明社會,被迫施加的文身,本身就是一種羞辱性的懲罰。這些人通常是政治或社會類犯罪的囚徒。在很多宗教和法律裁判中,在罪犯或被懲罰者身體上刺下一些符號,本身就意味著永久性地判他們有罪,并且被永久性地逐出正常的主流社會。
因此對主流人群來說,文身是不可想象的。真正的文身,必定會對一個人在主流社會人群中的生活與發(fā)展造成極大的妨礙:一個人決心文身,也便意味著他決心永遠地背離主流社會。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文身行為本身,已經(jīng)完全被賦予了獨立的意義:這個人決心終身與主流社會為敵。從事各種超越法律和道德界限的活動。文身行為本身所呈現(xiàn)的意義顯而易見:接受文身手術(shù)的人,本身自愿地選擇了這種施加于肉體的痛苦,顯示出他能夠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身體痛苦,而另一方面,這種一經(jīng)施行便難以消除的肉體創(chuàng)傷痕跡,同樣顯示了他永久性地接受這種社會角色的決心—一種承諾。
在一些相關(guān)的資料中,我們能看到黑社會成員、尤其是日本黑社會成員在文身方面令人恐怖的勇氣,這些黑社會成員中,威望稍微高一些的人,都擁有圖案構(gòu)造繁雜、手工細密的文身,這些文身圖案的內(nèi)容和造型,則更加傳遞了各種張牙舞爪兇神惡煞的恐怖形象,最終達到震懾他人的目的。
黑社會成員的文身行為,本身并不是日本或東方社會所特有的。無論是意大利還是美國,在一個黑幫分子身上出現(xiàn)某種文身圖案,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德梅洛在美國福爾松監(jiān)獄的大量研究表明,對許多罪犯來說,文身,尤其是顯著部位的文身,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他們必定考慮過,這樣的行為使他們今后難以金盆洗手。研究犯罪行為的美國學者霍爾說,“特定的文身會激發(fā)出恐懼和尊敬,讓擁有者獲得權(quán)威。”“盜用特定文身的人一旦被抓住,將面臨嚴重的后果甚至被殺掉?!?/p>
這一點非常蹊蹺——黑社會成員絕不會輕易將一些符號文在臉上。文面實在是代價太大了,以至于它會真正地妨礙他們的行動——無論如何,黑社會成員所從事的各種行為,一定要繞過主流社會尤其是法律的耳目。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臉上的疤痕,才是最直觀而合法有效的“文面”,畢竟,一般來說,臉上的疤痕通常不是疤痕擁有者本人刻意為之的結(jié)果。但它至少是一枚“勛章”,表明本人有過殘酷肉體搏斗的經(jīng)歷。
美國的黑社會,甚至經(jīng)常會干預電影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時候甚至當起了藝術(shù)指導。而在香港黑幫電影中,我們會看到,主要的黑幫成員都有一些很好的品質(zhì),比如樂善好施、義氣守信、人情味等等。
黑幫分子想要的形象
黑幫分子通常很在乎公眾對他們形象的認知。他們需要一個邪惡、瘋狂、心狠手黑殺人不眨眼的形象。
但這是一個悖論。一般情況下,黑幫成員也需要混跡在主流社會人群中,上述形象如果展示得非常成功,則很容易就暴露了他們的真實身份。這兩者之間需要達到某種平衡。以至于在日常中,真正的黑幫分子,也許還要表現(xiàn)得更加規(guī)矩、溫和、沒有攻擊性。因此,邪惡瘋狂、心狠手黑的形象,必定是需要通過某種特別的渠道傳遞給特定的對象。
電影中展示黑幫犯罪分子的邪惡,乃是精心打造一個觀眾能熟知和心理上接受的符號化形象,只要是有利于傳遞這些形象特征的視覺符號,且不違反常規(guī)邏輯,都會被藝術(shù)創(chuàng)作所使用,但真正的黑幫,絕不會為了這樣一種可笑的動機而暴露自己。
與文明社會的法律秩序需要絕對的權(quán)威一樣,黑社會系統(tǒng)也需要他們的權(quán)威和秩序,而且前提是,他們顯然無法共享文明社會的秩序資源。他們需要自己獨立的系統(tǒng)和手段,為此。黑社會組織,必須建立一套自己符號系統(tǒng),從視覺的到語言和動作手勢的符號,都是十分嚴格周密的。
在這樣一個反社會的人群中,弱肉強食是通常的法則,因此暴力往往是最有效的秩序、權(quán)威和達到預期目的的手段。從這一方面來說,黑幫分子想要樹立一個文明社會所不能容忍的邪惡歹毒形象,完全是非常實際的功能性需要。在黑社會活動中,背叛、欺騙和失信是常有的事情,所以在基本的合作模式和規(guī)矩失效的情況下,暴力是控制局面、實現(xiàn)意圖、解決問題的最好手段。
黑社會分子十分在乎自己在公眾心目中的潛在形象,哪怕是虛構(gòu)的形象。在日本。黑幫電影《暴民之女》的成功,使伊丹十三受到雅庫扎流氓團伙的襲擊,因為其塑造的雅庫扎暴力團伙形象,并不是他們所想要的黑幫形象。與此相反的是,黑幫影片《教父》受到了黑手黨的認可和贊賞——他們很滿意電影所塑造的黑幫形象。美國的黑社會,甚至經(jīng)常會干預電影藝術(shù)創(chuàng)作。有時候甚至當起了藝術(shù)指導。而在香港黑幫電影中,我們會看到,主要的黑幫成員,都有一些很好的品質(zhì),比如樂善好施、義氣守信、人情味等等。
非常滑稽的事實是,在現(xiàn)代多元的社會里,拜各種視覺藝術(shù)作品所賜,大量帶有黑社會形象和氣質(zhì)的符號和行為都被陽光下的人群模仿和挪用,尤其是青少年群體—模仿這些行為本身不是犯罪,如今,并不是每一個文身者都是黑社會成員,其中很多文身,可能根本就是假的,這些另類符號,正在被作為大眾文化支流中的亞文化所消費。與此同時,在真正的犯罪活動中,電影中的犯罪細節(jié)也經(jīng)常被模仿挪用。
水就這樣被攪混了,既然文明社會的日常生活中,以往只有黑幫分子才會擁有的標識性內(nèi)容被大量模仿,則真正的黑幫成員,也就可以明目張膽地來使用這些符號,如果他們愿意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