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耀邦和第一個知青典型徐建春

胡耀邦心中有著深深的“知青情結”，對從學校畢業(yè)后去農(nóng)村落戶勞動的青年特別關心、呵護，對帶頭和模范人物更是打心底里喜歡，和其中一些人結下了終生友誼。徐建春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個被廣泛宣傳的知識青年榜樣，胡耀邦很早就認識了她。直到胡耀邦去世前半年，他倆還在煙臺會面，共話當年。

胡耀邦關注第一顆知青明星

徐建春，知識青年中的第一顆明星，是山東省掖縣后呂村一個農(nóng)家女兒。1951年高小畢業(yè)后，徐建春曾希望繼續(xù)讀書，但因為家庭困難只好輟學回鄉(xiāng)務農(nóng)。當時村里正在組織互助組，年僅17歲的徐建春和4戶人家組成了一個互助組并擔任組長。

按當?shù)亓晳T，婦女不下田耕作。但是徐建春帶頭向老農(nóng)學習，按照節(jié)氣組織生產(chǎn)。麥收時節(jié)勞力不足，她發(fā)動婦女下地勞動，把老年婦女組織起來成立農(nóng)忙托兒所。徐建春小學畢業(yè)，在當?shù)厥亲R文斷字“稀缺”人才。她為大家讀報，帶領農(nóng)民學習報上刊登的種田知識。她還有管理才干，把互助組搞得井井有條，得到了村民擁護。

徐建春回鄉(xiāng)務農(nóng)的事很快引起各方關注。她參加了山東省第一屆團代會并受到獎勵，當選為團省委候補委員。1952年9月，她前往北京參加國慶觀禮。1952年10月出版的《山東青年》雜志刊出報道《前年她是個女學生，現(xiàn)在成了模范互助組組長——模范團員徐建春訪問記》。

1954年3月12日，《人民日報》轉載《山東日報》上的文章《徐建春——農(nóng)村知識青年的好榜樣》，徐建春成了中央機關報為全國青年樹立的第一個回鄉(xiāng)知識青年典型。

胡耀邦到團中央上任不久就注意到徐建春。1955年2月，徐建春出席全國農(nóng)業(yè)勞動模范代表大會。2月5日，胡耀邦會見與會青年代表，在代表人群中指著徐建春說：“你是山東的高小畢業(yè)生，農(nóng)業(yè)社長，年輕的社長?！弊械男旖ù簽楹钫J識自己而特別激動。當年9月，胡耀邦在全國青年積極分子大會上作報告，表揚了徐建春等人。

農(nóng)村集體化運動風起云涌，徐建春當上了農(nóng)業(yè)初級社、高級社社長，接著成為全國最年輕的“人民公社”社長之一，是1950年代初期和中期最著名的知青代表。那幾年，胡耀邦積極組織青年墾荒運動，熱情滿懷地鼓勵知青上山下鄉(xiāng)。他和徐建春有過多次短暫交談。

胡耀邦來到呂后村

1959年7月13日至18日，胡耀邦在青島主持召開團中央全體會議。一見到徐建春，胡耀邦就叫出了她的名字。會議期間，胡耀邦對徐建春說，會后要到她的家鄉(xiāng)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搞調(diào)查研究。

胡耀邦說得認真，徐建春一口答應，提前一天趕回家鄉(xiāng)安排。

徐建春是團中央委員。呂后村人聽說團中央書記胡耀邦要來，紛紛找到徐建春出主意，有的說老劉家干凈衛(wèi)生，有的說老李家安全，總之是北京來了大領導，而且是徐建春的領導，一定要關照。徐建春左右掂量，覺得住在社員家畢竟不方便，眼下正好學校放暑假，就安排他住在呂后村小學教室里，那里寬敞。

呂后村的村民都睡火炕，但夏天的土炕又涼又潮，徐建春安排村民用木頭和高粱秸做成一個簡易床擺進教室給胡耀邦用，被子褥子都從縣招待所借來。

這些事剛安排好，胡耀邦在山東團省委書記林萍、《中國青年報》總編輯孫軼青、團中央辦公廳干部石琦等陪同下，與秘書高勇、警衛(wèi)員李漢平、速記員李世嫻分乘兩輛車，于7月19日下午到達掖縣西由公社。

來到村里已經(jīng)晚了，當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徐建春來了，問胡耀邦昨晚睡得怎么樣？

胡耀邦說，沒想到高粱米這么好吃，高粱秸鋪的床睡起來也舒服，就是蚊子多點。

徐建春一看，胡耀邦的胳膊已經(jīng)被蚊子咬花了，原來她忘記了向縣招待所借幾頂蚊帳來，只好連說對不起。

呂后村還有“大躍進”期間建起來的村辦食堂，胡耀邦一行就在那里吃過早飯，然后下地勞動。

為胡耀邦一行安排的農(nóng)活主要是鋤草。徐建春把他們帶到了青年技術隊，那里有一片地瓜地，技術隊長分給每人一把鋤頭，告訴大家，這塊地是試驗田，為了提高產(chǎn)量，實行間作套種，地垅子打得比較高，垅子中間種玉米，半腰種地瓜，垅溝里種的是豆子。先鋤玉米，再除掉雜草，注意不要損壞了苗子。

胡耀邦馬上響應：“干活吧，一定要小心、認真、負責地干，千萬注意別弄壞了苗子，不然會影響增產(chǎn)的。”

7月的天氣非常炎熱，胡耀邦干得汗流滿面。徐建春跟著一起勞作，勸胡耀邦休息一會兒。他說：“不休息，不休息，干了不到一個小時，哪能休息??？”剛說完，腳底下被地瓜蔓絆了一下，向后一退，踏斷了一株豆苗。胡耀邦大聲自責道：“壞了壞了，踏斷豆苗，影響產(chǎn)量了，我要向隊里檢討?！闭f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胡耀邦到呂后村，確實是來勞動，一連幾天，每回都干得渾身濕透。

徐建春等當?shù)馗刹縿袼菹?，胡耀邦總是說：“農(nóng)民一年到頭天天勞動，還是干重活，我們才干了幾天，都是輕活。我們是來勞動的，不是來休息的，從勞動中體察農(nóng)民的辛苦，體察民情。勞動累，坐下休息一會兒再干是可以的?！?/p>

怎么看待高指標和“浮夸風”

一起勞動使大家熟悉了，徐建春向胡耀邦說起了心里話。有一次，她對胡耀邦說：“‘大躍進’吹起了‘浮夸風’，各地都在‘放衛(wèi)星’，吹噓自己的糧食產(chǎn)量。我的壓力很大，有些想法、看法只能壓在心里，不敢說?！?/p>

胡耀邦鼓勵徐建春說出來，沒關系。

原來，不久前徐建春被請到聊城介紹小麥豐產(chǎn)經(jīng)驗，同時被邀的還有幾位來自河南的干部。徐建春向大家介紹呂后村畝產(chǎn)小麥500斤的經(jīng)驗，河南干部卻介紹他們那里小麥畝產(chǎn)3726斤的經(jīng)驗。山東干部們聽了，心里普遍懷疑。徐建春心里也不高興，想不出人家怎么會有如此“高產(chǎn)”。第二天，她乘公共汽車來到濟南，見到省里主管農(nóng)業(yè)的領導就抱怨說，再也不要叫我做這樣的典型介紹了，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主管農(nóng)業(yè)的領導說，各有各的經(jīng)驗嘛，該怎么介紹就怎么介紹。

徐建春回到公社，把去聊城的事一說，大家紛紛提議修改1959年的小麥畝產(chǎn)計劃，也要來一個超高產(chǎn)，就將當?shù)氐男←湲€產(chǎn)指標提高到1500斤，比1958年翻兩番。其實，費了牛勁，這季麥子收下來，連一番也沒翻，小麥畝產(chǎn)500多斤還是500多斤。

徐建春講了這段經(jīng)歷。胡耀邦看出她有些難為情，就說：“沒關系，畝產(chǎn)多少就是多少，不能多報，更不能少報。多報了，老百姓分不到糧食怎么辦？一定要實事求是?！?/p>

這一來，徐建春講話的膽子就大了。鋤玉米地時，徐建春告訴胡耀邦她當這個公社社長真難，并擺了一些難題。

胡耀邦說：“只要奮發(fā)上進，刻苦學習，不斷地虛心向周圍的人請教，有勇氣打倒前進中的困難，那就一定能夠為國家做出漂亮的成績。現(xiàn)在你是領導幾萬人的公社社長，應該更好地學習，更好地勞動，切實遵守紀律，模范地去完成黨和人民交給的任務。你看看技術隊干活的這些年輕人，都是不怕苦、不怕累，有鉆研精神，能攻克困難的青年。要記住建設社會主義不僅要向科學進軍，而且更要向困難進軍，有一條困難克服一條，有一百條克服一百條?！?/p>

一天，走在收工路上，徐建春對胡耀邦不好意思地小聲說，自己的文化低，知識少，想上學。

胡耀邦說：“上學是好事，以后有你學習的機會。在沒有到學校學習之前，自己抓緊時間，先自學，多讀點書，書里面的知識可多啦！你是先讀政治方面的書，還是先讀技術方面的，還是政治書、技術書一塊讀，自己制訂個計劃，有機會再到學校學習學習。”

胡耀邦又風趣地說：“還有不好意思說的話要說嗎?”他是暗指徐建春的婚姻大事。

徐建春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但她沒有接過胡耀邦的話題，卻向胡耀邦抱怨了1958年的“大煉鋼鐵”，說鄉(xiāng)間老百姓家里的鍋被砸了煉鐵，連老太太都出門上食堂打飯。徐建春說：“這樣不行呀。1958年我們這里倒是大豐收，但是糧食都浪費了。”

胡耀邦默然無語。他住在呂后村，還到別的村子走走，了解情況。六七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胡耀邦向鄉(xiāng)親們告別時，呂后村人都很留戀。一位在伙房做飯的大娘聽說胡耀邦要走，對徐建春說：“那個人太好啦!他說的話我們愛聽，沒有一點兒架子。他什么時候能再來呀？”

“文革”中的間隔

不久，徐建春果然實現(xiàn)了自己要出去學習的愿望，到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學習了一年。這時，“三年困難”的煎熬開始了，徐建春的家鄉(xiāng)同樣遭遇極大困難。她回到呂后村，和鄉(xiāng)親一起共度時艱。后來，她又到山東農(nóng)學院學習。學習結束后，她擔任了山東省團委副書記。

這期間，她到北京參加團的九大，見到了從湖南掛職歸來的胡耀邦。

“文革”開始后，徐建春受到?jīng)_擊。她當然沒有什么問題，待黨的九大開過之后就“解放”，并進了領導班子。這期間，胡耀邦遭受沖擊，住過“牛棚”，在經(jīng)歷了河南黃湖的干校生活后回北京閑居。

1975年春天，中央第四期讀書班在中央黨校辦班。徐建春時任山東省團省委書記，是省委常委中最年輕的一個，山東派她和著名勞動模范郝建秀進京學習。沒想到，胡耀邦也進了這個讀書班，成了徐建春的同學，但不在一個組。

晚飯后，徐建春散步時經(jīng)常在路上遇到胡耀邦，交談片刻。有一次遇見了，胡耀邦還興致勃勃地向身邊的程子華介紹徐建春和郝建秀。

徐建春聽同組學員說，小組討論的時候，胡耀邦的性格還是老樣子，碰到感興趣的話題發(fā)言踴躍，充滿激情。在此期間，徐建春和胡耀邦等幾位同學合影，胡耀邦站在中間，郝建秀、徐建春一左一右站在兩邊。

學習班結束后，胡耀邦去了中國科學院，在那里進行了一場“百日革新”，號召青年們進行“新的長征”。接下來，他被“反擊右傾翻案風”刮倒了，又一次閑居在家，度過“文革”的尾聲。

“文革”終于結束了，胡耀邦出任中央黨校副校長。1978年，徐建春又一次來到中央黨校學習。

胡耀邦前來看望徐建春。他更加爽朗，講話更加暢快，但可以察覺，他更加老練了，他向徐建春提出了關于“實踐檢驗真理”的問題。

徐建春對胡耀邦說，現(xiàn)在小組討論還不太自由，大家發(fā)言不夠踴躍，主要是心里不踏實，有些心里話不敢講，怕說錯話。

胡耀邦說：“該說的還要說，只是要講究方式方法，要用實踐來說明道理。要做到心里有數(shù)，不要跟著錯誤的東西跑?！?/p>

1978年5月，共青團第十次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后不久，胡耀邦來到山東視察，專門會見了徐建春和原團省委書記林萍。胡耀邦對兩位老團干說：“你們是做共青團工作時間比較長的，現(xiàn)在都轉行了，還要繼續(xù)發(fā)揚朝氣蓬勃、實事求是的精神?！?/p>

最后一次會面

1988年8月下旬的一天，已是山東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徐建春來到煙臺，團干部呂在模告訴她，已經(jīng)辭去中共中央總書記職務的胡耀邦正在煙臺休養(yǎng)。徐建春馬上說，我們?nèi)タ纯此?/p>

一聽是徐建春約見，胡耀邦馬上就答應了。徐建春和呂在模來到了東山賓館?？吹嚼鲜烊耍沂侵嗬系湫?，胡耀邦特別高興，請客人一起坐下聊天。

和以往不同的是，過去和胡耀邦談話，三句話離不開工作。但這次不談工作了，只談往事，談當年交往。

胡耀邦老了，霜染雙鬢，語速也遲緩了。

徐建春向他回憶說， 1957年共青團三大，毛澤東主席前來接見代表們，自己上前給主席點著了香煙。

胡耀邦馬上接過話題說，我看到了那張照片，當時我就覺得你真機靈。胡耀邦接著說，黨和國家領導人非常關心青年工作，關心青年的健康成長，共青團是黨的助手和后備軍嘛。

徐建春向胡耀邦說：1952年第一次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毛主席在中南海請我們吃飯，滿桌子飯菜不知道吃什么，當時也顧不上吃，只是鼓掌。她對胡耀邦說：“我從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成長為國家干部，你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50多歲的人啦，快老了?！?/p>

胡耀邦說，人過一年大一年，還不能說老。在省人大工作，你是年輕的，那里有很多老同志，一定要謙虛謹慎，虛心向他們學習，做一個忠于黨、忠于人民、誠實正派的人。

會面結束的時候，胡耀邦主動招呼他倆：“來，一起照個相留念。”很自然地，徐建春、呂在模要胡耀邦站在中間。胡耀邦說什么也不肯，說：“尊重婦女要有實際行動，徐建春一定要站在中間。”

就這樣，他們留下了最后一張合影。

來年春天，胡耀邦永遠地走了。

徐建春對他的懷念則永遠地留下來。她覺得胡耀邦高尚的品德燦若明燈，永駐人間。能和胡耀邦這樣一個偉大人物有過一生的交往，徐建春感到自己的人生也因此而更加充實。

（壓題照片：1988年，時任山東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徐建春到煙臺東山賓館看望胡耀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