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小學的時候,零花錢是一毛錢。有的小朋友買一毛錢的蘋果,能給滿滿的一網兜。那是用紅的綠的塑料繩編成的網兜,現在早已見不到了。那些蘋果能慢慢地享用幾天。那幽香幽香的蘋果味能在屋里停留好長好長時間。
我卻攥著一毛錢,穿過大大小小的水果店,跑到街邊的小屋中。屋中四壁陳列著各種不同的小人書?!稏|周列國》《三國演義》《平原槍聲》《野火春風斗古城》,看得我眼花繚亂。我很快選中一本《水滸》,交給柜臺一毛錢,戴著老花眼鏡的老爺爺找給我九分錢。租一冊小人書看僅花一分錢。
我拿過小人書坐在小屋條凳上看。魯提轄醉打鎮(zhèn)關西。我至今記得畫面上魯提轄那粗粗的大大的拳頭,怎樣重重地擊在鎮(zhèn)關西那臭豬般的頭顱上。血漿四濺,看得我兩頰燥熱,周身熱血涌動。
兜里的硬幣一分一分交到老爺爺手中,從老爺爺手中接過一本一本小人書,從太陽升起看到日頭偏西。一直到一毛錢花罄,才戀戀不舍地從小屋走出來。
我可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樣,看完只在心中留下一段溫馨的故事;而是在悠長悠長的胡同里,電線桿下,借著昏黃的燈光,四五個小朋友圍著我,聽我講白天剛剛看完的《七俠五義》。我講得手舞足蹈,唾沫星子飛濺,小朋友聽得大眼瞪小眼,小姑娘聽得吱哇亂叫。
聽眾中漸漸出現大人的面孔。某一天,我被邀請到一棵大槐樹下,那里擺放著竹桌竹椅,桌上放著一杯清茶,冒著縷縷香氣。我坐在竹椅下,剛講個開頭,旁邊一位老爺爺就指著那杯水說:“潤潤嗓子,慢慢講。這杯水可是專門為你預備的?!边呎f邊用他那芭蕉扇子為我扇扇后背,愛撫地胡擼一下我亂糟糟的頭發(fā)。我想謙讓兩句,老爺爺比我的父親還大一輩呢!可看見大樹周圍,人群密密匝匝,里三層外三層,瞪著焦渴的眼神,同齡的小姑娘們流露著羨慕的目光,我竟坦然地靠在椅子上,享受著款款微風,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講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我口若懸河。大家隨著神采飛揚的講述而敞懷大笑,或黯然神傷。清晰地聽到我朗朗的嗓音在小巷中回蕩,起起伏伏,那將是怎樣的一種享受,余味無窮。
我的名聲隨著大人孩子的口口相傳,傳進了我所在的中學。一下課,男生們呼啦圍攏在我的課桌旁:“來一段!來一段!”聽完我講的故事,他們對前來詢問的女生說:“厲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p>
這天,同學通知我,孫副校長找我。
我愣了半天,沒緩過神來。沒緩過神來的原因,是我在班里蔫蔫的不起眼的角色,既不先進也不落后,有我在不多沒我在不少。老師喜歡的同學中沒有我,老師討厭的嘎雜子小地痞小玩鬧中也沒有我。今天一個副校長找我一個老實巴交的學生談話,這在班里,甚至全校還是第一次,你說我不緊張現實嗎?
我忐忑不安地進了校長辦公室。
“哦,孫予翔同學。聽說你是你們胡同里的故事大王!”
我不置可否,只是喘了一口氣。
“你能不能給全校師生講講大法家曹操的故事?”
這太突然了,我?guī)缀醮胧植患啊?/p>
我的遲遲不表態(tài)顯然使孫副校長大為不悅,她厲聲說:“你怎么畏畏葸葸的,沒有一點革命小將的沖勁?你不是想入團么,這可是考驗你的機會!”
我嚅動嘴唇,想說什么,可什么也沒說出來。我好緊張。
“如果這次講得好,可以考慮你的入團問題?!?/p>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我緊張的神經。入團,那只是班長等學生干部才有資格的事。一下子團員的光環(huán)要套在我的脖子上,我能不熱血沸騰嗎?我義無反顧地點點頭。
“那就這么定了?!睂O校長笑了。
其實曹操的故事,對于熟悉《三國》的我早已爛熟于胸。只要當時孫校長要搞個排練,把演員們招集在學校大禮堂,一個接一個演練一次,我會很快適應千人禮堂的環(huán)境,進入故事的角色,從而使我這個胡同中的故事大王,來一次飛躍,登上輝煌的禮堂,那將是多么大的榮耀。
可是沒有。也許孫校長相信革命小將能煥發(fā)出沖天的力量,也許是相信小巷中的故事大王在更廣闊的舞臺上也能展現出大槐樹下的風采。
當我作為壓軸節(jié)目,幾乎是被人半推著走上舞臺時,站在被燈光照得賊亮的舞臺上,望著臺下幾千雙眼睛,我的大腦一下子出現了空白。我蒙了,足足有六七秒鐘,我清醒過來,我銘記著自己的使命。
我開始講,“話說曹操……”咦,聲音怎么不像我的語音,雖然通過擴音器,語音提高了幾倍,可為啥帶著沙啞的顫音。這一變化使我那緊張的心悠了一悠,拉緊韁繩,讓緊張得像野馬的情緒收一收。
我講到曹操馬踏莊稼,他要拔劍自刎,以示軍紀。最后在眾將勸說下,割下一縷頭發(fā),象征著割下了頭顱。
下一個故事是講……天呀!我竟忘了下一個故事。我一急,額頭的汗珠嘩嘩地淌下來。我習慣地用手摸著額頭皺眉去想。這個動作,是我在大槐樹下或昏黃路燈下常出現的動作。那時小伙伴屏聲靜氣地耐心等待,可現在下面數千人幾乎同時哈哈大笑起來。事后同學們告訴說,我當時的樣子很滑稽。
會場一下子陷入無序的狀態(tài)。我傻傻地站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穿在身上的汗衫都被汗水溻濕了。
大幕徐徐拉上,演出也以我的失敗告終。
這件事使孫校長大為惱火。那個入團的承諾也就化為烏有。學生們似乎也沒拿我的遭遇當回事,他們漸漸地把這件事情忘得光光,下課依然圍攏著我說:“接著講三十六號兇宅?!?/p>
我依然在胡同中給街坊鄰居侃故事。
我已經不看小人書了。我到處尋找薄的、厚的、新的、舊的,甚至被列為禁書的書。幾乎黑天白天都在看,看得昏天黑地。母親呵斥,我就躺進被窩打著手電看。我的眼睛高度近視就是那時看壞的。不知不覺中,我的寫作能力在悄無聲息中長進,我的作文老是被老師當范文講。那優(yōu)美的語言也頻頻出現在我講的故事中,用妙趣橫生形容也不為過。
我也漸漸忘卻在學校演出的失敗。只是當我需要當著全班同學發(fā)言時,我的嘴巴似乎不屬于我了,摻雜著顫音,大腦也變得遲鈍,思緒也不清晰,仿佛一個智障的孩子在講話。
同學們互相對視,仿佛在問,過去那個能說善講的孫予翔怎么消失了?
每次講完話,氣得自己用頭撞墻,責備自己怎么笨拙到不會說一句連貫的話。我把希望寄托在下次發(fā)言上,找回逝去的自己。
越是百倍重視每一次發(fā)言,可總是還沒開講,我的心就怦怦直跳,雙手冒汗,臉頰發(fā)燙。
沒開講我先怵頭了。思想上早已經折戟沉沙了。
我知道是那次失敗的演出,在我心中留下?lián)]之不去的陰影?;蛘哒f從演講失敗的那刻起,一股邪靈就捆綁住了我的身心,無法釋放。
后來怎樣了?高中畢業(yè),到郊區(qū)插隊,參加工作,結婚,當了父親,甚至當了爺爺后,怎樣了呢?
你估計結果會怎樣呢?
一次看電視報道,一位生下來就口吃的大學畢業(yè)生,找工作屢屢失敗。最后保險公司收留了他,其實就是干保險推銷員。他為客戶介紹險種,人家半推半勸地將他送出門說:“什么時候把舌頭捋直了再來?!?/p>
他聽說嘴里含一個球,然后強迫自己講話,就能矯正自己的舌頭。確實管用,可是鐵球幾次差點咽進肚里去,嚇得他全身冒冷汗。
他只要一人在家,就面沖墻壁說話,一講一整天。
他走在街上,只要見單獨一人走在路上,就禮貌地將人截住,也不管人家愛聽不愛聽,就大講特講保險的好處,每個險種不同的妙處。對方臉上流露著不屑,他也視而不見,而是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這是訓練說話能力,對方是一個免費聽眾。
記得那一次他滔滔不絕地講完,人家極其平靜而耐心地聽完,就遞給他一張名片說:“別干保險了,到我公司上班吧。我任命你是銷售三部主任,月薪三千元,外加提成。”
原來他是一家公司的總經理。
他的銷售三部其實僅他一人,光桿司令。
結果他在銷售三部干得轟轟烈烈。不到一年,他是全公司的銷售冠軍,公司獎勵他一部汽車。當他從總經理手中接過鑰匙,下面幾百位同仁鼓掌祝賀時,沒有人知道他曾是個地地道道的大舌頭。
當電視上出現大舌頭高高大大的身影時,我曾激動地站在電視機前久久地凝視著他,以至于放在灶臺上的奶鍋里的奶潽出來了,我竟一點沒聽見。他的身姿幾乎可以用灑脫二字形容。我要是個姑娘,一定也會喜歡上這個戰(zhàn)勝口吃病的小伙子。
可那畢竟是在電視中,我沒有真正見過這個人,所以無法評判這件事的真假。
讓我感覺真真切切實實在在的,是我的一位不善言辭,當著眾人說話就臉紅脖子粗、前言不搭后語的詩人。為了糊口,他傾其所有,創(chuàng)辦了一個作文學校。
學生招來了。老師請來了。說實在的,老師講的那些,他也能講,可是他不敢講,不惜花高薪請老師講,高價租車接送老師上課。
幾個月下來,他沒有賺到錢,花在老師身上的費用太高了。老師還要求漲工資,他不同意。老師罷課了??粗鴰资p小眼睛靜靜地等待上課的孩子,他沒有選擇,自己夾著課本硬著頭皮頂上去了。
40分鐘的課,他因為太緊張,十幾分鐘就講完了。后背的汗緊貼著脊背,他不敢轉身,他怕學生們看出緊張的破綻。
剩余的時間,他給學生們朗讀詩。學生們聽得入了神,講到精彩處還鼓起了掌。
掌聲鼓勵了他。第二次上課,他放松了許多。他的課講得繪聲繪色,他甚至在講臺上煥發(fā)出了詩人的激情。古今中外、天上地下、讀書和寫作,小朋友們聽得時而嬉笑,時而流淚,時而悲哀,時而大笑。
許多孩子從此喜歡上作文,作文成績突飛猛進。小小的作文學校仿佛一夜出了名,來他學校上課的學生驟然增加到千人。
他沒有辦法,只好請老師??杉议L們說,我們是沖著您來的。讓其他老師講,我們就要求退費。
他只能把課堂設在大禮堂。他講課時不僅僅站在講臺上,講到激動處,他會走下講臺,走到學生們中間,揮舞著雙臂,像個灑脫的詩人,更像個瘋子,在朗讀古今中外名篇佳句,使學生們陶醉在文學的春風中。
電視臺記者來了,報社記者來了。他的唾沫星子飛濺的講演頭像,上了報紙頭版。
學費由一百元漲到一千元,依然抑制不住報名的浪潮。
他成功了。連他的老婆都不相信口訥的丈夫變成了演說家,可一切都真真切切發(fā)生了。
我可沒有那么幸運。我高中畢業(yè)后到郊區(qū)插隊。田間地頭,我給大家講《西游記》。連長——那時全民軍事化,隊長不喚隊長,稱連長——也湊過來聽。從社員們投向我的眼光中,我知道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價值。
按慣例,都要提拔一名知青做公社副書記。我所在的村,社員人數占全公社的一半,幾屆知青副書記都出自我們村。副書記干個一年半載,無一例外被保送上了大學。
領導推薦,社員投票,我竟作為最佳人選,也可說是唯一候選人,要被提拔為公社副書記了。
縣里開會,我和公社幾個書記參加??h委書記在會上作形勢報告,忽然點名,讓清水營公社知青代表講講落實批林批孔的情況。這太突然了,面對二十多個公社書記和副書記,各局的局長和副局長,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嗓音發(fā)顫,手足無措,不知說什么好了。
我這當著眾人不善言辭的毛病,自然被領導視為上不了臺面。
知青副書記人選自然讓給了村里另一位知青。
這一次的失敗并沒有在我心中留下多少痛苦的痕跡。那時我還年輕,我想以后的機會多著呢。
恢復高考后,我上了一所大學,畢業(yè)后分配到一家國際廣告公司,當一名業(yè)務員。
業(yè)務員按照行業(yè)分成十幾個部。我被分配到藥品部。公司下了公文,誰在二年內,為公司創(chuàng)造利潤多,誰就任部門經理。董事長說:“英雄莫問出身,效益面前人人平等?!?/p>
因為是和客戶一對一的交流,我憑著能談古論今的嘴,獲得客戶的敬佩,簽下了一份又一份廣告合同。一天一家制藥廠廠長約我到廠里,說要聽我講故事,說和我聊天長學問。那家廠子在郊區(qū)。我早早地蹬上自行車出了門。遇上刮西北風,我頂風騎,凜冽的寒風把我手背上的皮膚凍裂;可張開手,攥著車把的雙手,因用力過猛,手心上貯了兩汪汗水。
實在騎不動了,我就買了一個發(fā)面餅,把車支在路邊,坐在馬路牙子上啃餅。一輛載重卡車呼嘯而過,裹挾起路面的塵土夾雜著汽油味撲面而來。我忙別過臉去。
到了藥廠,我在廠長辦公室一通神侃,逗得廠長哈哈大笑。笑聲中,簽了明年一年上千萬廣告代理合同。
臨走,廠長執(zhí)意要送我。到了廠門口,他四下尋找著說:“你開什么車來的?”
我說:“我騎自行車來的?!?/p>
他說:“別逗了。從西單到我這兒足足三十多里路呢。”
我指指歪靠在大門口犄角一輛灰舊的自行車說:“這是我的車?!?/p>
他目瞪口呆地望著車足足有十幾秒鐘說:“難以置信?!比缓鬀_站在旁邊的辦公室主任說:“讓我的司機來,把孫老師送回去。順便讓財務開張支票來。雖然廣告還沒做,咱先付錢?!?/p>
我講這些是想說,我的業(yè)務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是過五關斬六將,玩命付出辛苦換來的。不過我愿意把我成績的獲得說得輕松自然。這就是我,一個骨髓里滲透著男子漢的豪邁個性決定的。
剛剛一年,我已升任業(yè)務部經理。公司為我配了助手,一個比我小三歲的小伙子劉輝。
每月一次的業(yè)務會,公司各部門的經理和分公司經理,上上下下百來號人齊聚大會議室。每位經理逐一上臺,介紹業(yè)務進展情況,交流業(yè)務經驗。實在躲不開,我也上去講。站在講臺上,看人頭攢動,十幾年前講故事失敗的情景又在我眼前晃動,我拿講稿的手開始莫名其妙地微微顫抖,未曾開口頭先大, 嗓音也變得異常干澀。稿子沒念完,額頭已汗涔涔的了。
為了躲避,每逢這時,我就讓助手上去講。劉輝多是興奮地答應,雙眸閃閃發(fā)光。他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閃閃發(fā)光,小跑著輕盈地跳上主席臺。先畢恭畢敬地沖臺下鞠個躬,再向主席臺上的領導鞠個躬,才款款地走到話筒前講話.嗓音洪亮地在大廳里回旋,臺上臺下報以熱烈的掌聲。從臺上下來許久,劉輝的臉頰仍泛著激動的紅暈。時間長了,以至于公司上上下下認為助手是部門經理。
藥品部每年為公司創(chuàng)利潤均是第一名。按照慣例,要提拔我任副總經理。
人事部門找我談話。我這人當著眾人講話犯怵,可當上了副總,開會講話就像吃飯喝水一樣普通。我怕勝任不了,就訥訥地說:“我這人干點具體活成,就怵開大會講話?!逼鋵嶎I導要是高明,可以說講話畢竟是雕蟲小技,以后慢慢練習,自然就適應了。公司最高的使命是賺錢,我們選拔人才需要善于經營的人。不然賺不到錢,大家一起喝西北風。
可是我沒有遇到這么一位賢明的總經理。也許有這樣的領導,只是我沒有遇到。
公司權衡再三,讓助手當了副總經理??偨浝韺ξ艺f:“反正實惠出自藥品部,也算是沒有愧對你們多年的辛苦?!备饕脑蜻€是助手常到公司開會,有一張能在會議上云山霧罩侃侃而談的嘴。
助手當上副總后,公司為他配備了轎車和司機。工資是我的七八倍不說,一年無數次地飛往世界各地,都是風景名勝,人間仙境,據說是學習和開會。公司為每一位老總級人物配發(fā)原始股票。僅三年后,公司股票呼嘯著上漲,我那位助手一下子輕輕松松成了億萬富翁,而我還是個奔波勞碌辛辛苦苦掙錢的小部門經理。
逢年過節(jié),劉輝都要把我們一家接到他那帶泳池的別墅來玩。一次喝酒醉了,劉輝雙眼布滿血絲,結結巴巴地說:“不瞞老哥,上大學時,我當體育部部長。我是光說不練,落了個外號叫劉大吹!到了公司,你能干,我能說,相得益彰。要是你稍稍能說一點,便宜也不會讓我撿去?!?/p>
人生的悲哀也不過如此吧。而這一切和不善當眾講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我清晰地知道悲劇的開始是從那次當著全校師生講故事開始的。這可惡的失敗的演出!該怨誰?我不知道!
這天有個插隊的同學來找我,當年的插隊知青要在鴻賓樓聚會。我婉言謝絕。他急赤白臉說:“誰都可以不去,你必須去。因為咱們知青里出了位名牌大學的校長,這次聚會的費用全由校長朋友出。人家點名要見你。到那天,校長還要派小轎車到你家來接你?!?/p>
在餐桌上,我認出了那位大學校長就是頂替我當了公社副書記的知青。他因為當上了公社副書記,自然很快被保送上了大學。先是當學校團委副書記。留校任教后,又任系主任、副校長、校長。
酒過三巡后,校長坦言,“公社副書記內定的是你,鬼使神差變成了我。我不僅敬你三杯,還欠你一個大人情?!?/p>
說完校長連灌三大杯,喝得雙眼充血。他扶著桌子勉強站住,沖著坐在位子上的三十多個知青說:“憑著孫予翔的智慧和能力,他要當上公社副書記,今天的大學校長就不是我了。他的能耐比我大,一定會超過我!”
我搖擺著雙手說,校長喝多了,在說昏話。
瞧瞧,你也許認為我講得玄而又玄,可的確是實實在在發(fā)生的事情,不過真實得有點荒誕。
這時我的心莫名其妙地閃過幾分失落。
我想起四十多年前的往事,眼前像有呼呼的大風刮過。我想人的一生總要遇到溝溝坎坎,小病小災。按說這僅僅是人生路上的一條條小河溝,一抬腿就邁過去了。怕的是像打架,一拳下去,外表絲毫沒事,可是留下內傷。也怕患上病,說是治好了,可沒有去根,像地雷埋在身體的某個角落。那就不是輕輕松松邁過去的,因為地雷遲早會爆炸,重則粉身碎骨,輕則殘廢。
也許有些人會像我的詩人朋友那樣,本來被一種怪怪的魔鬼糾纏上了,可靠堅強的意志,掙脫開邪靈的束縛,使生命達到升華。
可大多數人像我一樣,沒有那么幸運。
那么我們該在人生路上格外小心。
也許現代人比我幸運多了。心理醫(yī)生已像一個新興的職業(yè)遍布城市每個角落。他們的存在會免除多少心理疾患的發(fā)生發(fā)展,像工兵,悄無聲息地摘除埋在身體里的地雷,避免這樣或那樣的悲劇發(fā)生呀!
作者簡介:
楊玉祥,男,東方少年雜志社副社長,北京作協(xié)會員。作品曾被《小說選刊》《兒童文學選刊》轉載,并獲得上海《少年文藝》好作品獎,《少年月刊》優(yōu)秀小說獎。曾出版小說集《燃燒的青春隱秘》《妙峰山獵人》,詩集《游艇》。
責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