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的《英漢詞典》里夾著一張破舊的50元人民幣,暗淡的綠色,號碼也普通,可荷和威一直珍藏著,不舍得花掉。
荷和威的結(jié)合像是公主嫁給平民的現(xiàn)代童話,曲折動人。荷的父親是民政局一把手,荷是獨女,出落得高挑水靈,如出水新荷嫩生生,人見人愛。父母不舍得她遠離,荷報考了本地大學(xué)的數(shù)學(xué)系,周末就回家撒撒嬌。荷沿著父親計劃的軌跡平靜成長,只等畢業(yè)安排個稱心單位、找個稱心對象了。
荷大三那年,學(xué)校新增藝術(shù)系。威從省音樂學(xué)院研究生畢業(yè),到荷所在的大學(xué)任教,課余為校合唱隊伴奏。威是外省人,矮小黑瘦,尖下巴大眼睛,壓根兒沒有音樂人該有的帥氣。可他一彈起鋼琴來,修長雙手如蝶紛飛,那沉醉在音樂里不肯醒來的模樣格外動人。至少校合唱隊員荷是這么認為的。后來,荷愛上威就成為隊員們意料中事了。數(shù)學(xué)系女生少得可憐,好不容易有個才貌超群的荷,卻成了藝術(shù)系的“媳婦”,數(shù)學(xué)系男生們痛苦不堪。
更痛苦的是荷的父母。小城閉塞排外,荷的父親在城里有頭有臉,許多同僚公子早聞荷的美名,排隊等著當(dāng)女婿呢。誰知半路殺出個外省人,領(lǐng)回家一看,還比女兒矮半頭!父母下逐客令。荷挽著威離開時,父親暴跳如雷:“若跟他走,你就不是我女兒!”一向柔弱順從的荷卻不再回頭。
荷和威的婚禮在10平方米的單身宿舍舉行。房間狹小得放了床和書桌后連轉(zhuǎn)身都難。可婚禮那天,威的學(xué)生變著法子把房間布置得喜氣洋洋,把新娘裝扮得美若天仙,威感動得差點兒流淚。誰都知道新郎是從好友家接的親,岳父母連女婿送上門的聘禮都扔了出去。可荷一直笑靨如花,給擠滿走廊的師生們發(fā)糖,儼然是世上最幸福的新娘。
愛情很浪漫,婚后日子卻平淡艱難。沒有父親相助,荷被分配到區(qū)中專教書,每月600元工資。威只是講師,新建大學(xué)待遇低,兩人月收入不足2000元。大學(xué)在市郊,中專在市區(qū),威心疼荷上班太遠,毅然在市區(qū)按揭了套70平方米的房子。傾盡積蓄交首期,月供還要1300元。交月供后每月只剩700元,威猶豫著說:“以前每月寄回家的200元停了吧。”荷知道威是孝順兒子,農(nóng)村老家父母老弱、弟弟上學(xué),當(dāng)初供威讀書還欠著債。她咬咬牙:“照舊吧。”每月荷往婆家寄去200元,交完水電費電話費已所剩無幾。揣著這點錢,買菜買米買煤氣,都揣出水了,經(jīng)常到月末就只剩50元錢。這50元,威出去由威帶著,荷出去就由荷帶著,以備用。如果熬到月初發(fā)工資,50元錢還有剩,荷就用它買雞熬雞湯,“威太辛苦,給他補補身子?!?/p>
那幾年,威盡量多上門教琴,荷為小學(xué)生輔導(dǎo)數(shù)學(xué),辛苦賺錢,日夜奔波。
荷和威幾年沒買過一件新衣裳,孩子出生后穿的都是親友孩子的舊衣服,甭提吃什么進口奶粉了。
民政局組織即開型彩票抽獎活動招臨工,每賣出100元彩票能賺5元。荷剛出月子就跑去。凜冽寒風(fēng)中,這位數(shù)學(xué)老師,局長千金,坦然賣著彩票,讓所有認識她的人為之動容。她父親躲在后臺偷偷抹淚。
日子再艱難,荷從沒上門求過父母,只在孩子滿月后帶他見外公外婆。經(jīng)濟再拮據(jù),她從沒為錢和威吵過架。
好友最心酸最感動的是,每次把荷叫出來聚餐,她吃著就念叨:“這菜真好吃,威還沒吃過呢。等有錢一定和他來嘗嘗!”
威看到女同事穿著時尚衣裙也念叨:“等有錢一定買這樣的衣裳給荷穿!”
近年,學(xué)鋼琴蔚然成風(fēng),威收入大增。有家長介紹他晚上去五星級酒店彈琴。
領(lǐng)薪水那天,威到商場買了一件粉藕色羊絨大衣,818元,花了整月兼職收入。這之前他倆揣著50元錢逛街時,荷盯著它的眼神他一直忘不了。
荷既高興又怪他亂花錢。
看著荷愈發(fā)清瘦蒼白的臉,威很心疼:“既上班又帶孩子已經(jīng)很辛苦,你就別干家教了!”
去年,威買了輛小夏利,有空就帶妻兒兜風(fēng),還載岳父母去廈門玩。節(jié)假日陪妻子回娘家,他又做菜又洗碗。威說:“老人養(yǎng)育了這么好的荷,我要孝順?biāo)麄?,不該記恨的。”翁婿前嫌盡釋。
還清貸款那個月的最后一張50元錢,荷一直留著。
有一天孩子長大了,該談戀愛了,荷要為他講述這個50元錢的故事,告訴他:“即使世界再渾濁,也會有荷般出污泥而不染的愛情?!?/p>
只因為一塊魚肉
老許溫文爾雅,學(xué)識淵博,如今是雜志主
編。身材雖不高,圓臉盤兒小眼睛,但總和善地微笑,耐心傾聽,像寬厚的大哥,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
老許前妻如花似玉,才情出眾,婚后不久被派駐香港。老許苦挨幾年牛郎生活,終盼來香港回歸,以為嬌妻也將回歸??扇思易鴳T奔馳,再不想回來過擠公車的日子,便改嫁當(dāng)?shù)啬痴?。也許心高氣傲的她要的就是香車霓裳的生活吧,盡管那人大了她整整30歲。
從此,老許辭了職,漂泊到南方,應(yīng)聘到一家雜志社,遠遠逃離家鄉(xiāng)這傷心地。香港,也成為他心底永遠的痛,他去外國出差旅游,盡量不經(jīng)過香港。
大我三歲的好友靜茹,出身教師世家,名校外語系畢業(yè),銀行職員,曾侍候癱瘓的奶奶,五年如一日地任勞任怨,直至老人過世。業(yè)務(wù)上也是頂呱呱,嚴謹認真??上?nèi)向靦腆,相貌平平,身邊一個個懂婀娜識撒嬌的女友皆嫁人了,唯她小姑獨處,父母額上的皺紋不知愁添幾多。此等賢良溫順的人兒,即使在我那女子有賢惠傳統(tǒng)的潮汕家鄉(xiāng),也是鳳毛麟角啊。
我約老許和靜茹共進晚餐。但等他倆分別到場時,我臨陣脫逃:“不好意思,忽然要加班。”
過后,沒有收到兩人任何反饋信息,估計沒戲,也不多問。為大男大女當(dāng)媒婆,談何容易?
忙碌數(shù)月,淡忘此事。一日,老許忽提一盒巧克力進我辦公室,放下欲走。我趕緊問情由。
“靜茹讓我來的,我們月底結(jié)婚?!崩显S居然臉紅了。
我一愣。進展如此神速?真不敢相信!一見鐘情嗎?依靜茹的性格,不可能啊。
老許揭開謎底:“是因為一塊魚肚子上的肉?!?/p>
原來,那天約會,男士點菜。老許雖嗜辣,但知道靜茹是潮汕人,猜她該喜歡清淡吧,就點了清蒸鱸魚。
話不多,慢慢聊著,還算投機。她幫他舀湯盛飯。魚上來了,她很自然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魚肚子上的肉,輕輕放到他碗里。這動作太自然了,因為在家,魚一上桌,她都先夾魚肚子上的肉給家人——奶奶在世時,她夾給奶奶;奶奶過世了,她夾給爸媽——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海邊長大的人,都知道魚最好吃的地方是魚肚子上那片肉,嫩滑無骨。
他的眼睛忽然就濕了。父母雙亡,離婚后,他就沒家了,常一人在外湊合三餐。偶爾做飯,也不做魚,太麻煩了。他默默吃著那塊魚,默默看著她。吃完后,他也決定了,就是她了。
她給了他家的感覺,是平平淡淡過日子的那種溫馨。她不漂亮,不善言辭,不時尚。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他要一個家,一個疼他愛他的女人,一個可以陪著他到老的女人。
只要她在,他就會有一個家。
責(zé)任編輯 王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