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這一代孩子來說,天主教學校是種磨難,對我則是個例外。
20世紀中期我念小學時,人們根本不拿孩子的自尊當回事,羞辱被視為激勵孩子們表現(xiàn)更好、成績更佳的鞭策方法。如果考試不及格,你會被揪出來,那張畫滿紅色叉叉的可惡試卷,會被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兒展覽,以示警告。類似的教學方法不勝枚舉,在孩子們稚嫩的心靈上留下污點。
恐懼也被認為是有利用價值的。四年級時,正值古巴導彈危機之際,在伊利諾伊州格倫艾倫的圣彼得羅尼耶教堂,一位修女告訴我們,羅馬教廷已經(jīng)收到秘告,世界很快將因致命的核交易而毀滅。顯然我們這幫孩子給愚弄了。我記得自己無數(shù)次在課堂上走神,時刻準備著一旦命運的警報響起,就立刻沖出去,跑下門前的臺階,穿過山邊大道,跨過籬笆,穿過后院,抄最近的路回家,我計劃爬到地下室里父親的工作臺下面。那是我見過的最結(jié)實的東西,反復權衡后,我覺得那兒是逃過一劫的最佳地點。
在我的學校,每個年級都分成兩部分。老師根據(jù)學生表現(xiàn),把他們分到不同班級。雖然成年人并沒有明目張膽地為我們貼上標簽,但孩子們心里都清楚,那是快班和慢班。我讀過的三所教區(qū)學校都一樣,從格倫艾倫,到長島,到馬里蘭州,從11歲到14歲,從童年到青春期。在格倫艾倫,我先上的是慢班。家搬到長島后,新學校的修女從未見過我,把我安排進快班。因此,我對快、慢兩種環(huán)境都有過體驗。
機靈的孩子們很快能適應成人的評價方式。我們把在慢班的經(jīng)歷看成榮譽徽章。聰明的孩子養(yǎng)尊處優(yōu),擅長取悅老師和家長,總是被關注的對象。笨小孩沒人搭理。少了大人們的殷切期望,我們無所畏懼,狂躁喧鬧,偶有挑釁,還常有形式不拘的惡作劇。笨孩子的生活有意思極了。我敢打賭,只要泛泛了解一下我們這一代人,你就會發(fā)現(xiàn),天主教小學快班的學生沒有一個被開除過。如果發(fā)現(xiàn)有人搗蛋,比如從圣器收藏室里偷酒、鬼鬼祟祟跑到地下室抽煙、在樓梯上偷看女孩內(nèi)褲等,老師第一個想到的,必定是慢班的笨小孩。
通常,笨小孩比好孩子更不好惹。如果你不想打人,或者害怕被打,那么,就別想在操場上跟笨小孩混。我既不特別勇敢也不很強悍,但我小時候從自行車上掉下來過,摔斷了門牙,讓老媽驚恐不已。慶幸的是,當時普通美國人做牙齒美容還不像現(xiàn)在這么風靡。于是在整個小學階段,摔斷的門牙某種程度上為我掙下了愛搗亂的壞名聲,這個名聲很寶貴。隨著我從一個學校轉(zhuǎn)到另一個學校,這一點不斷被證明。流血可以贏得真正的尊重。在馬里蘭州的圣約瑟夫?qū)W校,有學生把弱小孩丟到“唾沫坑(通往學校地下室的室外樓梯間)”里,以此來羞辱他們。當受害者試圖爬上樓梯逃跑的時候,會被吐口水。當我把頭一個出這種餿主意的人打得滿地找牙時,便馬上斬獲了本校江湖大哥的傳奇地位。
這是笨孩子的寶貴經(jīng)驗。所以,轉(zhuǎn)學后,當修女把我安排到快班時,我便能左右逢源。由于摔斷的門牙和慢班的經(jīng)歷,一到快班,12歲的我立即成了最令人敬畏的人。很喜歡在一群所謂的好孩子中充當壞孩子的感覺。有一次,在八年級下半學期,我們那和藹的老嬤嬤讓我照著教參,把昨晚留的數(shù)學題的答案念出來,她自己則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一般來說,她會將這特權獎勵給考試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可我的作為卑鄙地背叛了她的信任。我先是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她的后背,看看她醒了沒有,然后大聲把今天要留的作業(yè)答案全部念了出來。這種對笨小孩來說想都不想就能干出來的事情,在好學生眼里卻被視為勇敢和機智。
圣彼得羅尼耶、圣彼得和圣約瑟夫等三所天主教學校齊心合力,也未能使我成為虔誠的信徒,但在天主學校的歲月讓我改變很多。修女們教會我們思考一些重要的東西,生死的全部歷程、是非對錯。這些思考雖然煩擾人心,卻彌足珍貴。修女們還告訴我們,邪惡的確真實存在于世上,尤其存在于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她們教我們認識到行為和信念的道德意義,并且向我們證明,真正的美德不在于放棄唾手可得的東西,而在于放棄艱辛付出后的收獲。
不過,最有益的教訓來自于慢班的“笨”同學,它讓我明白,得到世人的尊重是美好的,但被人看扁的感覺更棒。
[譯自美國《大西洋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