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紅梅
(一)
那個清晨原本平淡無奇,會像無數個不起眼的往日一樣,在我的生命里悄然滑過去,不泛起一絲漣漪??墒?,因為有了華老師的突然出現,一切似乎變得有所不同。究竟有什么不同?這個問題在我的腦海里盤桓許久。也沒找到清晰的答案。
那天清晨,當其他同學擠在菜市場一樣鬧猛的教室里早自習時,我和云結伴來到教學樓頂晨讀。一踏上樓頂,云就直奔她的“寶座”,迫不及待地掏出英語書,背她永遠也背不完的英語單詞。說是寶座,其實極簡陋,也就是兩張報紙,用雙面膠貼在地面上。本來云想把我倆的姓名寫上,被我阻止了。我嚴肅地說:萬一有人發(fā)現,報告老師怎么辦7其實我并不清楚學生是否允許上教學樓頂,似乎并沒有哪條校規(guī)提到這個,但這種行為畢竟不太安全吧?既然不安全,學??隙ú辉试S吧?既然不允許,發(fā)現了肯定會處分吧?如果背了處分,升學肯定會受影響吧?我正說得唾沫亂飛。猛然發(fā)現云一臉茫然。美麗的大眼睛更顯得空洞無物。顯然。我的話把她繞暈了。我便住了嘴,她也就不再浪費腦細胞,從鉛筆盒里拿出彩筆,分別在報紙上寫上“姐”、“妹”。我滿意地看著地面上并排的“姐妹”兩字,似乎與云的關系更近了一層。
云是埋頭苦讀型的學生,一拿起課本。就像狗含住了骨頭、老鼠遇到了大米,再也不愿意放開:而我喜歡在嘻嘻哈哈、輕輕松松的氛圍里學習。比如現在,與我最要好的云一起晨讀,對我來說就是一件極為愜意的事。云看我每每毫不費力就能考個好成績。而她的成績總是差強人意。半是羨慕、半是崇拜地問我:“怎么才能把成績搞上去啊?”我一本正經地告訴她:“你別這么用功,成績自然就上去了?!痹普0椭劬?,以為我在說瘋話,便不再理我,繼續(xù)看書。我盯著她長長的睫毛看了一會,暗暗感嘆造物主對她的偏愛,然后便走到欄桿邊,一手拿書、一手扶著欄桿,俯瞰腳下的校園。
其時,我已在這所中學學習、生活了兩個多月,對她的一草一木已較為熟悉。但在高空欣賞還是首次,感覺頗為新鮮。教學樓正對著校門,中間隔著荷塘。左側是小公園,右側是操場。荷塘面積很大。幾乎成正圓形。給進出校門帶來一些不便。據說下面有暗河與著名的邗湖相連。所以。誰也不敢隨便破壞它,使它得以在建校時原樣保留。進入校門,得沿著荷塘繞一個大大的圈。
初秋時節(jié)。荷花漸漸敗了。近觀如美人遲暮,掙扎出一些韻致;遠看卻仍是團團碧綠、生機盎然。不知在滿月的夜里,她是否也有朱自清先生筆下的神韻?可我們每天只是讀書、讀書,誰曾有暇關注過她漸逝的韶光……我正胡思亂想,忽然看見華老師騎著自行車。風風火火地闖進校園。華老師的出場方式頗為奇特,他左手握著車把,右手捏著兩根油條,微微向上舉著,那姿勢,讓我一下子就聯想到某些國家首腦站在飛機舷梯上揮舞帽子的經典畫面。我用眼神追逐著他的身影。一邊在心里偷偷笑了。
沖進校門后,華老師并沒有減慢車速。說實話。他做任何事情都是風風火火的,好像永遠在趕時間,我根本想象不出他慢下來會是什么樣。再說。此時的校園里見不到一個人影,他也根本不可能想到高空中會有一雙注視他的眼睛??捎賱t不達,就在自行車猛一拐彎時,華老師突然從車上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兩根油條飛出去好遠。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哎喲”叫了一聲:“啊呀,華老師摔倒了!”
云立刻奔過來,一只手扶著欄桿,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英語書不知被她扔去了哪里。她的指尖嵌進我的肉里。掐得我生疼。大概衣服也被她掐破了吧?我忍不住扭頭看她一眼,只見她鼻子、眉毛全皺在一起,緊緊盯著華老師,緊張和心疼寫滿整張臉。至于嘛,一個大男人,摔一跤又能怎樣?這樣一想,我就神經質地哈哈大笑起來。剛笑了一半,那笑就變了聲音,卡在喉嚨口,進不去、出不來的樣子。再回頭看華老師,他已靈活地從地上爬起來。走過去撿起油條。仔細看了兩眼。又悻悻扔進路邊的垃圾箱。然后扶起自行車。掉轉車頭向校門外騎去??磥砣A老師并無大礙,云輕輕噓了口氣。立刻換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像是掩飾什么似的也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兩個繼續(xù)靠著欄桿。盯著校門的方向。云說:
“看他再進來的時候還會不會摔倒?”這個拙劣的借口差點又讓我笑出聲來,我忙忍笑應道:“那我就陪你一起等吧?!?/p>
兩個心照不宣又各懷鬼胎的人百無聊賴地靠在欄桿上,但華老師終于沒有再出現。也許他在外面吃完早餐才會進來吧?第一節(jié)課的預備鈴聲響了,我和云只好結束晨讀,怏怏地走下教學樓。
(二)
華老師是我們的語文老師。也是全縣有名的詩人。上世紀80年代,文學還沒有淪落到誰都可以唾一口的境地。特別是在我們這個民風淳樸的小縣城,能經常賺到《詩刊》稿費的高中語文老師,還是能贏得不少尊敬的。當然,我們喜歡華老師可不是因為他會寫詩。而是因為他上課特別有意思。好像在表演一樣,從來不像其他老師那樣一本正經。有一次他講“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一人分飾兩個角色,既演魯達、又演鄭屠,在講臺上手舞足蹈、比比劃劃,一不小心就將拳頭揮到自己的鼻尖上。鼻尖便留下一個白色的粉筆印:還有一次他解釋“鞣以為輪”,目光在教室里掃了一圈,正好看到墻角的掃帚,就順手操起掃帚,用力彎成輪的形狀,說:“這就是鞣?!币院?,每看到這把頭歪歪的掃帚我們都想笑。偶爾也有人上課走神,華老師便用很短的粉筆頭冷不丁地扔過去,那粉筆頭不偏不倚正落在對方腦門上。被扔的人一臉愕然。華老師在講臺上一臉壞笑。不多說一句話,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講課……
打住,打住,說起華老師的趣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我們都處在一個愛做夢的年齡,而華老師正是理想的夢的對象。說不清從哪天開始,我們被華老師深深地征服了。最直接的體現。就是我們都愛屋及烏地喜歡上了讀詩。若干年后,我們這幫同學中竟然真的有幾個成了業(yè)余詩人,應該都是潛移默化于華老師的影響吧?讀得最多的,當然是華老師寫的詩,主要來源于三個途徑:一是語文課結束時,華老師有時會在黑板上抄一首他寫的詩。表達一下在教學過程中的收獲或感悟:二是每月更新一次的黑板報,宣傳委員有時會向華老師約稿;三是華老師零星發(fā)表于《詩刊》、《飛天》、《雨花》等雜志上的詩,這些雜志學校的閱覽室里都有。我把所有能找到的華老師的詩都抄在帶鎖的日記本中,藏在一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地方。有時偷偷拿出來看兩眼,久而久之便全都記熟了。我還嘗試著寫過一首詩,夾在作文本里交了上去:
小水滴
一個細微的生命
一個柔弱的生命
我——小水滴
踏著蹣跚的步伐
唱著哀婉的歌曲
只為與你相遇
華老師看出了我骨子里的卑微,提筆改道:
小水滴
一個玲瓏的生命
一個晶亮的生命
我——小水滴
踏著跳躍的節(jié)奏
唱著歡快的歌曲
只為與大海相遇
看著被華老師改得密密麻麻的小詩,我的眼睛忽然不爭氣地濕潤了。我把這首小詩也夾在日
記本里。連同我起起伏伏的心情一起收藏好。此后,我再也沒有寫過詩,但依然讀詩。
某天。我獨自坐在云的床鋪邊,無意中竟在她的枕頭下摸到一本筆記本。打開一看,上面抄著的全是華老師寫的詩。我的心顫了一下,做賊似地將筆記本悄悄放回原處。隔天。我旁敲側擊地對云說:
“借點錢給我吧!我把零用錢藏在枕頭下面。結果媽媽收拾床鋪的時候發(fā)現了。全給沒收了。唉,下次可要藏好啊?!?/p>
深秋時節(jié),我校有史以來第一個文學社成立了。在我們這種以農村生源為主的高中,高考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許多人把考上大學看作改變自身命運、甚至是改變全家命運的最佳途徑,本來這種與高考沒有直接關系的團體是不會有人感興趣的。但在華老師的影響之下。短短一個星期。就有十多個同學報名參加了文學社。云也在第一時間去報了名,卻對我只字未提。我便故意裝著不知道。我寧愿選擇遠離。在寂寞的空間里平息自己躁動的心。
華老師卻不讓我有這樣的寧靜,在荷塘邊小徑上相遇時,他特意問我:“你怎么沒報名?”我一時語塞,真實的理由無法說出口,躊躇半晌才說:“文學社星期三活動,我星期三正好要參加數學興趣小組?!比A老師的神情松弛下來:“我們可以挪時間的,星期一如何?”云正好也在,忙插話:“老師,不行的,我星期一要參加政治興趣小組。”華老師無奈地看著她:
“那怎么辦?要不你想想辦法?”
一抹失望迅速在云的臉上漾開。那么明顯。深深刺痛我的心。可她立刻調整了表情,拉著我的手撒嬌:“報名吧!你不報名太可惜了!你不參加我可不依!”看著兩張我同樣珍惜的面孔,我遲遲疑疑地點了點頭。
華老師特意邀請我參加文學社的舉動對云刺激很大,她明顯變得脆弱而敏感起來。雖然云別的功課成績都不理想,但寫作卻一枝獨秀,絕對不會遜色于我。寫作曾是她最大的驕傲,如今,自信的大廈轟然倒塌。
華老師特意邀請我參加文學社的舉動對我的刺激也很大,總覺得自己背負了某種特別的信任。必須做點什么來回報,才不致于辜負這番信任。平日里,在背后談論華老師的同學比較多,我并沒有太在意。名人嘛,引入注目也是正常的。可是,從此以后,我對同學們的議論留意起來。特別是別人提到華老師的缺點時,我就覺得自己有義務把別人的看法告訴他,好讓他改掉這些壞習慣。我把同學們的議論寫在一張紙上:上課偶爾會說臟話:在教室里走動著講課時。有時會突然坐在某個同學的課桌上:叫同學發(fā)言時。嘴里叫著這個人的名字。手卻指著那個人:有些字讀音不準……我將這張紙片夾在作文本里交了上去,不知道他能否體會我的一片苦心……
(三)
那天。我和云一起走在校園小徑上。華老師徑直向我們走過來,用食指點著我:“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從華老師的神情中察覺到了不妙,心突突跳個不停。云卻不明就里,以為等著我的會是什么美差。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羨慕地目送我跟著華老師向辦公室走去。
那張惹事的紙被華老師從抽屜里抽出來,重重拍在桌上。我忐忑不安地捏著衣角。眼睛垂看地面,等待一頓疾風暴雨的來臨。忽然發(fā)現所穿的球鞋腳尖處競有個小洞,更是尷尬得額頭冒汗。華老師卻不吭聲,他在辦公室里踱來踱去,就像餓極了的獅子在籠子里打轉一樣,每一步都踩得我揪心地痛。
終于,他開口了:“你太讓我失望了!”又急急踱了一個來回,“我太生氣了!”
我的眼淚流了出來,我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會是這樣的結果?我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雖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錯了,但我知道自己一定是錯了。
面對淚流不止的我,華老師一時手足無措,他皺皺眉頭,猶豫片刻,終于揮揮手說:“你走吧?!?/p>
擦干眼淚,我倔強地挺直脊背,回到教室。正迎著云探詢的目光,我的心事哪能讓她看出來?我若無其事地沖著她笑笑。
幾天后,我便后悔沒有告訴云真相。我想再告訴她,可是她不問,叫我怎么說?
云的大眼睛里總是盛滿憂傷,上語文課時常常走神。也許那楚楚可憐的模樣華老師見了也心疼吧?也許是我的那張紙片起了點作用吧?總之。華老師始終沒有用粉筆頭扔過她,只是裝著不經意地走到她課桌邊,用指關節(jié)在課桌上輕輕敲兩下。
我知道她的心事,可是她不說。即使身為好友,我也愛莫能助。
晚自習后。云一臉興奮地拉起我就跑,一直跑進校園深處的小花園。這個小花園年久失修,白天就蕭條不堪。晚上黑乎乎的。更是沒什么看頭。云卻興奮地指著圍墻外的一扇窗戶,說:“這是華老師的窗戶。我們站在這里,誰也不會發(fā)現我們。我們卻可以看見他。”
哪里能看見他?只能看見亮著燈光的窗戶而已。我倆默默站著,說來也巧,華老師恰好起身倒水,影子清晰地印在窗玻璃上,在這夜深入靜的時候。近在眼前的影子帶給人幾許恍惚……
忽然,云趴在我肩膀上抽泣起來。她哽咽著說:“我只有作文寫得好,那有什么用?老師只會喜歡成績好的學生。我真羨慕你……”
“不是的?!蔽疫B忙反駁。我有滿肚子的話想說,我想說:我已經將他徹底得罪了:我想說:成績根本不重要。對于男人來說,也許相貌更重要,我該羨慕你才對:我還想說:感情是一件多么美好的東西,讓人痛苦的一定不是真的感情……可是,我知道,這些話都不能說,我輕輕摟抱著云,言不由衷地說:“我們學習,是為了理想和前途,不是為了讓誰喜歡?!边B我自己都覺得此話蒼白無力。
幾天后的傍晚。我從校外返回學校。路過荷塘邊的小公園時,無意中聽見草地上坐著的幾個女生在閑聊,似乎在說有個女生給老師寫情書。夾在作業(yè)本里交給老師,被老師交給了校長,校長表示要嚴肅處理,還夾雜著“真不要臉”、“不自量力”之類的評論。我大吃一驚,忙拐進去細聽。那幾個女生發(fā)現有外人出現,警惕地看我一眼,轉了話題。我只好離開小公園,滿腹狐疑地向教室走去。一路上拼命回憶那張紙片的內容,怎么也不可能算得上情書吧?再說了,寫的全是華老師的缺點。若他交給校長,豈不是自取其辱?這樣一想才稍稍心安。
到了教室。云臉色鐵青地迎上來,拉起我就向外走。她的臉色嚇壞了我,我的心又怦怦亂跳起來。云領著我來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才停下來。情緒激動地拉著我的手,不說話。我不斷催促她:
“什么事,快說呀!”她才好不容易把事情說清楚。原來是高二年級的一個女生,喜歡上了物理老師,幾次三番在作業(yè)本里夾情書,老師都沒理她。后來,這個女生著急了,又寫了一封情書。里面有一些過激的話,若老師不接受她的感情她就如何如何之類的。老師擔心出事,只好向校長匯報。在上世紀80年代的中學校園,學生戀愛是絕對禁止的。師生戀更是洪水猛獸。校長決定殺一儆百。勸其退學,讓家長把她領回家了事。
原來是虛驚一場。與我們毫不相關。我松了口氣。暗暗責怪云過于大驚小怪。轉念間已明白,云是物傷其類、兔死狐悲。那個女生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而我們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這
其間又有多大的分別呢?這樣一想,我和云默默對視,都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不管怎么說,這件意外的事發(fā)生得正是時候,對我和云都有好處。
(四)
期末考試結束。云約我到她家去玩。離發(fā)成績報告單、布置寒假作業(yè)還有幾天時間,正好閑著沒事。我便答應了。
汽車坐到終點站之后,我們下車步行。大部分行李都由云拎著,我只幫她提了幾本書。在鄉(xiāng)村土路上走啊走啊。我好幾次以為該到了,云卻說還要再走一段。忽然看見路邊有個賣甘蔗的小攤,云買了兩根甘蔗,套在行李上當扁擔,我們兩個一人抬著一頭。繼續(xù)向前走。直走得我兩腿發(fā)麻、站立不穩(wěn),甘蔗忽然斷了,我們只好停下來。坐在路邊吃甘蔗。
休息了一陣之后。人就更不想動了,云不斷地鼓勵我:“再堅持一下吧,馬上就到了。”我只好打起精神繼續(xù)趕路。
終于到了,在一片郁郁蔥蔥的小樹木后面。云家的土坯房若隱若現。
“你每次回家都要走這么遠嗎?”我問。云鄭重地點點頭。
云的姐姐正在屋門外編草簾,編好后賣給附近的預制板廠??梢該Q些錢貼補家用。云幽幽地說:
“這才是我的生活。我將來也只能這樣,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編編草簾。那些文呀、詩呀,離我太遠。夢而已?!?/p>
第二天,云帶我去逛商店。走到賣掛歷的攤位前。云停住了。“我們買本掛歷送給華老師吧?掛歷可以在墻上掛整整一年呢。”我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的本意是不想送的,我擔心再做出弄巧成拙的事來。有些情意,放在心里就可以了,沒有必要有外在的表現形式??墒?,我看著云不無憧憬的臉就想讓云在她的夢里多停留一會吧。況且,一本掛歷而已,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逛了好久。一本一本細細品味,云終于看中一本潑墨山水畫的?!斑@本有意境?!痹普f。
署名的時候,我倆發(fā)生了爭執(zhí)。我說:
“是你想到要買掛歷的,當然是你的名字寫在前面?!痹普f:“像我這種差生,跟老師距離太遠,能跟在你后面就不錯了。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學的,你的將來是不一樣的,還是你的名字寫在前面吧?!蔽毅读算?,說:
“還能有什么不一樣?我們都只是他的學生,如此而已?!?/p>
爭執(zhí)不下。只好再一次去商店。再挑選一本掛歷。一本掛歷上,云的名字寫在前面,我的寫在后面:另一本上,我的名字寫在前面,云的寫在后面?;貙W校拿成績報告單的那天,我們守在華老師宿舍附近的路口,幸運地等到了華老師。我們把掛歷往他手里一塞,一句話也不說。扭頭便跑開了。
后來,華老師回贈我們一人一本詩集,是他最新出版的一本。我一直保存至今。不知云是否還保存著那本詩集?看到詩集,她又會想起什么?
高一年級結束時。由于文理分班,我和云都離開了華老師所教的班。因為我選擇了理科,便以此為理由。不再去參加文學社的活動。慢慢就算自動退出了。以后的日子,便鮮有見到華老師的機會。
當我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云落榜了。我又坐了很長時間的汽車,走了很遠很遠的鄉(xiāng)間土路,直走得兩腿發(fā)麻、站立不穩(wěn),去她家看她。
云躺在床上看小說。沒有我想象中的頹喪。也許謎底揭曉以后,少了一份焦慮和懸念。心情反而輕松了。我特意翻了封面,是小說,不是那本詩集。我在房間里掃視一圈,沒看到那本詩集,我也沒有問她。
“你一定會回母校報喜去吧?”云笑著說,不像調侃的樣子。
我搖搖頭。并非不念師恩。目前的我還缺乏足夠的勇氣面對。就讓那菁菁校園,永遠留在我內心最深處吧。
看云高興,我猶豫著補充一句:“如果你想去告別一下,我可以陪你去?!?/p>
云也搖頭,說:“那又何必?”
我們相視而笑。在笑聲中。中學生時代徹底離我們遠去。
其實。我們早就可以這樣拋開一切。痛痛快快地笑一場。只是,只是一直拖到今天……日
責編曉駿